第一百零六章
若是說恢復意識,花不語甚至更早半刻,可是他的身體沉重極了,疲憊和倦意讓他止不住想睡過去,卻有什么支撐著想要清醒過來。 接著他便聽見,季滄笙的聲音,問的第一句……不是自己。 仿佛有數萬長針,齊齊扎進那一拳rou里,挑得血rou模糊也不罷休,連呼吸都要給他封住。 他從未感受過如此之痛,恍惚間懷疑起來,這般的意義謂何。 “踏花……他的情況可能不太好?!?/br> 花不語早在秘境之中便心里有數了,光是能活下來都是奇跡,他聽著眾人對自己的談論,仿佛在聽另一個人的事。 直到他冷靜了些下來,才慢慢回嚼在憐秋秘境中瑪瑙那番話,這才覺出些不對味來。 前世他一直以為,沈釋是因季滄笙而死,畢竟那時他看到的,是那個草菅人命的惡魔,那時沈釋為了不把他卷進去,并未提及分毫,花不語只好自行調查。 花不語尋著那天下之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季滄笙,也算尋出一些眉目,其中就包括rou.皿。 那時的記憶莫名變得有些模糊。 “天元仙尊,你可真是狠啊?!爆旇У囊暰€飄向某處,僅輕瞥一眼,季滄笙此時已是強弩之末,可沒那個精力分辨在場之人多出了誰。 “多虧了你,尊上的rou.皿得以培育,為什么……要將他毀了呢?” 季滄笙蹙著眉心,顯然沒聽懂瑪瑙的話中之意。 “寒枝仙君,可是倫家特意獻給尊上的rou.皿,你把他毀了,尊上可是很生氣呢?!?/br> “你說什么?” “天元仙尊,你可別聽不懂啊,若不是你,尊上現在……” 花不語只覺記憶有些模糊。 還有什么,怎么也記不起來了。 現在想來,當時因為沈釋的死而忽視的內容,分明季滄笙阻止了什么,才讓瑪瑙如此憤怒,否則,瑪瑙也不會如此氣急敗壞地想要季滄笙性命。 可那之后,季滄笙為何要將四大仙門已逝上仙的亡軀煉成活尸,且以此獻祭打開陰界之門…… 這一切都太過矛盾,花不語總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么。 而在憐秋秘境里,瑪瑙也提了rou.皿,只不過所指不再是沈釋,而是自己。 因為重生一次,這世上終于有什么變了。 如今按下那些偏見,花不語才覺,前世沈釋得知自己可能成為復活不該復活之物的存在,而自行了斷才是,那時季滄笙的反應,不像知道此事。 而現在……該是輪到自己決定了么?便是如……上一世的沈釋那般,自行了去? 他舍得嗎? 他真的……能有那般覺悟嗎。 花不語心中思緒萬千,攪成一團亂麻,甚至想要逃避之時,忽的聽到季滄笙沉吟道: “我不值得你這樣,從前世起,我虧欠你太多了?!?/br> 他神魂一震,驚訝地看向季滄笙,這一瞬,仿佛墜入冰川,從頭到尾都清醒過來。 他沒錯過季滄笙眼中一閃即逝的驚惶。 不知是哪來的力氣,花不語一把抓住了那只沒來得及收回的手腕,語氣不禁帶上兩分逼問。 “上一世?” “你聽錯了?!奔緶骟弦姴坏媚请p眼睛,說不出緣由,只怕眼神撞到一起,便什么也攔不住了。 “師尊……難道你也……”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那雙垂著的眸子,嗓音顫抖,“有上一世的記憶?” 季滄笙怔了怔,一點點抬起密林似的軟睫,眼色暗了下來:“你有?!?/br> “是?!被ú徽Z并不想否認,他的心跳捶打著胸腔,幾欲跳出。 “哈……”那雙看不清情緒的眸子再次垂下,將情緒斂進陰影里,似笑似嘆,意味不明。 花不語掙扎著從床上坐起,像握著救命稻草般死死捏著那骨節分明的手腕不肯放開,他想說什么,可太多的話交雜在心頭,堵得他嗓子發緊,聲色沙啞道:“師尊……” 季滄笙似乎被這一聲驚醒,眼睫輕顫,極緩地,極緩地,抬起雙眸,一切的動搖被封下,只剩冷如寒冰的堅定。他緩緩的,不容置疑地,一分一厘將手抽走。每抽離一分,就仿佛有一把刀子,在花不語心上剜下一塊rou來,那么決絕,那么不帶絲毫牽連。 他從未見他如此絕情,曾經數載,若浮生一夢,而此刻,夢醒了。 季滄笙并未問責,他們皆有前世記憶,所以心里清楚,此事無法為外人所道,可一旦挑明,那些囫圇藏起來的東西被掀翻到陽光之下,便如鯁在喉,再也無法……回到以前了。 季滄笙避開他絕望的眼神,語氣里聽不出分毫的不舍,仿若在下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命令。 “既然如此,你……便離開天元門吧?!?/br> 是啊,他是天元仙尊,視天下眾生平等,又怎會偏心他一點?昨日種種,不過是他……自作多情的錯覺罷了。 花不語不禁苦笑,在心中嘲笑著自己,可他更清楚的是,胸膛之中跳動的這顆心,早就不屬于自己了。 “師尊,你當真……要趕我走?” “不趕你走,難不成我要養一匹狼在身邊?”季滄笙覺得好笑,也覺得可笑。哪有四五歲的小孩會有那般心智,倒是難怪,花不語曾經那些作為,現在可真是……說得通了。 可憐他這一片心,究竟是給了誰。 季滄笙說著,都快氣笑起來:“花不語,你莫不是忘了,上一世,是誰殺了你,而你……又殺了誰?!?/br> “我把你拖下地獄,你敢說,你就沒恨我分毫?” 花不語聽見自己的名諱,被捏住脖子一般呼吸不暢起來。 “既然你有上一世的記憶,自然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們一世為仇,我殺過你整整兩次,不可能再讓你待在門派!” “師尊!”花不語渾身發寒,不知哪來的力氣,翻身下床,跪在了季滄笙面前,語似哀求,“你能不能……不要再推開我?!?/br> “我從來不信那些,即使你不對我解釋分毫,我也……會一直相信你?!?/br> 季滄笙冷不防撞進那雙深邃的眸子,只覺得心臟被狠狠扎了一下,痛不欲生地閉上眼眸,許久,才緩過神來。 “你……拿什么來信我?!?/br> 那雙不比他溫暖的手輕輕執起他凍得近乎失去知覺的手,接而緩緩牽至一個寬實的胸膛。 一樣的被陰寒之氣浸得冰涼的肌膚,骨rou之下的心跳卻清晰地敲在他的指尖。 “我說過,這條命,早就是你的了?!?/br> 季滄笙覺得那心跳燙得要將自己灼傷,如貼近烈日一般將他徹底融化,可他卻再也不敢回應了。 他不能再把他留在身邊,他不想花不語死。 “你可知道你現在的處境?”這個想法仿佛給了他最有力的支撐,讓他不至于迷失在這致命的溫柔鄉里。 “我……知道?!被ú徽Z喉頭一哽,卻不再隱瞞,“重生之后,我覺醒修為時,本是練氣三層??伞靥煸T時,卻成了練氣五層?!?/br> 花不語苦笑道:“我該知道修為是無法嫁接的,何況那時我的身體,若是真的接受來自天元仙尊的修為,rou.體凡軀,只會爆.體而亡?!?/br> “直到在憐秋秘境時,發現無名竟然是陰界之物,我才明了……在一開始,我拔.出無名暈厥時,詛咒便……已種在我體內?!?/br> 花不語垂著雙睫,仿佛在回憶什么極為痛苦的回憶:“前世……是師叔救下了我,收我作為弟子?!?/br> 季滄笙的指尖顫了顫。 “師叔替我……保管無名?!彼麤]再解釋下去,“師叔心思通透,定是比我更早發現詛咒,他從未對我透露分毫,直到最后,我也沒尋到他……” 他再說不下去,可二人都知道那歸于寂靜的是什么。 良久,季滄笙才張口,仿佛干渴許久之后無力又嘶?。骸澳悄憧芍?,rou.皿是何?” 花不語頓了頓,他覺得自己應該知道,可卻怎么也回想不起來。 “瑪瑙妄圖復活的……是混沌時期所生之惡——旌斬?!奔緶骟铣弥ú徽Z愣神之際將手抽走,“旌斬復活,天下將會變得比上古之時更為混亂,而你……正是他復活的關鍵?!?/br> 花不語沒聽過旌斬的名號,卻光是從混沌時期便能猜出幾分,難怪沈釋不愿告訴自己,那定是要讓這rou.皿,帶著無名之中的詛咒一并徹底毀滅,連神魂也不能留下絲毫。 “若如你所說,當初……見你之時……”季滄笙幾乎一字一哽,尾音奄奄一息,可花不語早已聽不清之中的情緒。 若是初見之時,季滄笙便發現了自己體內的詛咒,知道自己是會禍害天下的rou.皿,還會將他帶回天元門嗎? 花不語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結了冰碴,滾動在筋脈里刺痛無比,痛得他徹底清醒起來,清醒到覺得重生之后的一切都如黃粱一夢,季滄笙依舊是那個季滄笙,大愛到無情。 他聽見季滄笙語氣冰冷,一如記憶里那般,帶著壓抑的瘋狂道: “我當初真該殺了你?!?/br> 花不語不知道自己此時是什么情緒,他的心早就痛到麻木,除了絕望再無更多情緒。他閉上雙眼,敞開了胸膛,露出脆弱的脖頸,等著死亡的到來。 可他沒等來刀鋒沒入的刺痛,只等來一個微涼、柔軟,輕得似夢一般的,吻。 未完待續. ※※※※※※※※※※※※※※※※※※※※ 還有小半章,還在反復修,晚點貼上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