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花不語捧著的那只手有片刻的停頓,指尖微微一抖,終是沒有抽走。 他沒有抬頭去看季滄笙的表情,也想象不出此刻自己是什么樣子,只是用針扎進指腹,挑開皮rou,把血給擠出來。 神農氏后裔的體質特殊,傷口很容易愈合,銀針扎進rou里是不見血的,之前把血放進藥里是直接割的手腕,現在又不好這么血腥,只能忍著疼反復把傷口攪開。 暗紅的血液滴進傷口,鉆進泛黑的窟窿里,黑色慢慢褪去,最后只剩淺淺一層,花不語才停手,給傷口點上金瘡藥,再用紗布纏起來。 大概再過半天時間,傷口就能愈合了,只是身體里的毒太過霸道,還得再喝幾天藥。 花不語把銀針抽走之后,紗布還未纏完,指尖的傷口就已經愈合了,連半點受傷的痕跡都看不出。 這個血統讓所有神農氏后裔不敢與世人有太多交流,人活著,總免不了受傷病痛,相處久了,便容易看出端倪。 好在花不語從小就表現優異,別說受傷,他不傷著別人就不錯了,所以這八年來一直都沒受什么懷疑。 “跟我過來?!奔緶骟掀鹕砝砹死硪陆?,蛇毒解了一些后身體舒緩了許多,就是失去的修為讓他現在處于極度虛弱的狀態。 花不語看季滄笙步履還算穩健,便只默默跟在后面,今年夏天來得晚,走在林間微風帶著絲清香與涼爽,偶爾混進聲蟲鳴,才有幾分夏天的味道。 季滄笙不能使用內力,散步似的不慌不忙踩在被枯葉遮蓋的林間小路,往日幾個呼吸轉瞬便到的地方,今天走了快一個時辰。 花不語知道這個地方,但是沒來過幾次,這八年時間他有意避開季滄笙,自然不會來這種私人的地方。 這片兒在花不語剛來的時候架著個很大的貓籠,可惜那只叫環環的肥貓在他來天元門后不久就不見了,有人說貓擔心主人舍不得,會在壽命將至的時候自行離開,在某個地方安靜地死去。貓很會躲迷藏,一旦它真的想藏起來,就再沒人能找到了。 花不語知道這點,還是因為當時幾個師兄很忙,所以整個門派都在幫忙找,別說,天元門上上下下這么多弟子,還真沒人找到。 此時來到此地,貓舍已經被拆掉了,這里地勢平緩,便圍了個柵欄改成了花圃,雖說種的都是奇花異草,也沒多珍奇,好看罷了,天元門好看的花還少嗎? 不過這片地方似乎連折花也沒怎么來打理過,傳聞天元仙尊最愛的就是這花圃,誰敢動,就算天王老.子下凡都救不了。 這曾經與他無關的東西,現在忽然擺在了面前,花不語本能地覺得,似乎有什么不對。 季滄笙那坐都嫌棄骨頭撐著累的人,怎么會親自照顧一片花田? “喳喳!” “嘰嘰!” 幾只小鳥兒突然從空中落了下來,一個比一個渾.圓,砸在肩頭都能發出咚的一聲悶響,用腳指頭都能猜到是誰喂出來的。 這些鳥兒長相差不多,是花不語不認識的品種,好像在哪兒見過,但一時又不太想的起來。 約摸是天下的鳥兒都差不多吧,才會有這種莫名的熟悉感。 季滄笙打開那膝蓋高的柵欄一角,走進花圃,花圃不大,只有一條小路,卻足夠把里面的花草都照顧到。 花不語暗嘆季滄笙究竟是多喜歡這些花,病成這樣了還要親自照料,趕忙跑過去幫忙,卻在看清季滄笙腳邊的幼苗之后,整個人凍在了原地。 這片不大的花圃中,在爭奇斗艷的花枝下,藏著一些不起眼的小小幼苗。這些幼苗看著十分普通,大概再過些時日就能拔出漂亮的花兒來,可花不語還是……感受到了。 他愣愣地、僵硬地跪了下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抖得厲害,卻根本不敢觸碰。 這是…… 即便過了這么多年,他依舊能分辨出來。 這株幼苗里帶著娘親的靈力。 他呼吸不暢地深吸一口氣,轉而向其他幾株藏在花間的幼苗探去。 一十七株,一株不少。 一十七人,一株不錯。 這些幼苗,竟然是用全村人的精血培養出來的! 那時候他還太小,什么都不知道。 那一天來得太急,所以完全沒發覺。 他們整個村落守護的……竟然是這么個東西? 花不語不可思議地看向季滄笙,他一雙眼眶浸得通紅,連句話都問不出。 “這些是我在附近發現的?!奔緶骟暇従徑忉尩?。 在收斂好全村人的遺體抹去痕跡之后,季滄笙還是感受到了一些氣息,最后在附近發現了幾個隱蔽極好的籃子,因為結界的主人逝去,暴露了它的存在。 季滄笙并沒有將這件事報出,雖然不知道這些東西的價值,但是它們是屬于神農氏一族的,神農氏后裔不滅,季滄笙就不會把它們交到其他人手里。 而這些幼苗并不是普通的植物,每隔三個月,就需要用鮮血澆灌一次,否則就會芽葉枯黃,慢慢衰敗。 八年。 整整八年。 若不是季滄笙此刻血液被蛇毒所染,恐怕在出師之前也不會告訴花不語這些幼苗的存在。 “你還沒有強大到足夠保護自己?!奔緶骟险f,“調查此事我不阻攔,但你要去送死,就不要白白浪費我天元門培養你的資源?!?/br> 花不語緩緩將壓死在心底的濁氣呼出,點頭到:“是?!?/br> 被看透了。 剛才的一瞬,一股強大的怨恨彌漫上了心頭,他恨不得當場飛出去,將八年前的事拎個水落石出。 可季滄笙的話如當頭一棒把他敲醒,自己拿什么能力去查,即便查到又如何?能雇傭那樣的殺手,篡改人的記憶,以自己現在的水平,怎不是以卵擊石? 一把折扇不輕不重地落在了頭頂:“快點弄好,我累了?!?/br> “……是?!?/br> “用不了那么多?!?/br> “浸到芽尖泛紅就行了?!?/br> 季滄笙在一旁出聲指揮,靠在樹下悠悠搖扇,偶爾捏著毛團子掂兩下,看著花不語一次又一次地割開手腕。 少年畢竟還是個十四歲的少年,個子是沖起來了,骨架卻沒長開,卸下護腕后倒顯兩分纖細,高骨圓潤尤為好看。 鮮紅的血液滴到稚嫩的綠芽上轉瞬便浸了進去,最后嫩綠的葉芽一點點泛著暗紅,有些耷拉的葉片也變得充盈起來。 好在都是些嫩芽,用不了幾滴血,花不語起身之后也并未感到不適。 “這片花圃以后就由你照顧吧?!奔緶骟鲜址鲋鴺涓蓳纹鹕?,步履虛浮,往前一個踉蹌,被一雙手穩住了手臂和后腰。 花不語幾乎是下意識就扶了上去,寬袖之下的手臂能直接捏到骨頭,腰肢不盈一握,身子單薄得硌人,滿懷的暗香帶著不易察覺的藥味。 脆弱的,病懨懨的花,仿佛還沒有碰,就會自顧自碎掉。 而這樣的軀體,卻要扛起整個門派,維護上仙界的和平,守護天下太平。 呼吸變得有些緊,花不語心如擂鼓,血液冰冷,他這八年來,究竟對這樣一個人做了些什么……這樣一個,無聲又無底線對自己好的人。 那些前世的偏見,即便無數次的理智告訴他,懷里這人與記憶里大相徑庭,他還是孤注一擲地覺得他十惡不赦,覺得他心懷鬼胎。 天元法則真的會出錯嗎? 答案是否定的。 只有符合那些冗雜的條條框框所述品性的人,才會被法則所承認。他所背過的那些可以說有點過分的祖訓,自己花了幾十年都無法修成,這個人卻在十一歲的年紀就能繼承。 那是天性,是刻在骨髓里改變不了的,這樣的人,是不會做出背叛天下之事的。 花不語真的很想問,上一世究竟是發生了什么,才會變成那個樣子,可眼前這人,還什么都沒有經歷過…… 還沒經歷過! 花不語猛然驚醒,說不定這才是他重活一世的原因,為了阻止慘烈的未來! 這些想法不過轉瞬,花不語只是頓了頓,便不自覺地握緊了手,口中默念起法訣來。 白色的云霧繾綣,慢慢匯聚于腳下,柔軟而穩重地將二人抬了起來。 “師尊小心?!?/br> 花不語依舊保持姿勢護著季滄笙,駕云往屋舍飛回,心臟急促而有力地跳躍著,讓他莫名興奮起來。 他要躲的,一直都不是季滄笙啊。 或者說,只有跟季滄笙走得越近,才能在一切變得無法挽回之前制止! 想要變得強大,守護身邊的人,守護他的歸宿,守護這個歸宿所保護的,天下蒼生。 他一定要阻止,一定會! 騰云緩緩落下,同他心里那塊漂浮已久的巨石,墜到地面消散后,只剩下滿心的踏實。 “師……” “砰!” 季滄笙甩給他一個閉門羹。 還能不能給為人師表的某人留點面子了??! 被關在門外的小朋友撓了撓耳朵,他好像忘了,即使他不刻意去避開,這人的性子也不太好相處。 但是。 花不語還是笑了起來。 他終于找到了。 前世未曾擁有的,早就送到了身邊。 未完待續. ※※※※※※※※※※※※※※※※※※※※ 現在是半夜兩點,寫這章的時候滿地打滾兒,后面一千字腦內循環無數遍“腦瓜疼”,感情處理太難了。而且我覺得,固執觀念的恨意要轉變不在朝夕,文慢熱,很慢熱,接下來兩個小副本輕松一點,培養培養感情撒撒糖增加互動,他們終于破除隔閡了(單方面)(爆哭) 來推一波我可愛基友的文文: 《誰拿了反派劇本》by溫翡煙兒 誰比誰更壞,誰才是反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