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所有人看來,季滄笙都不該是天元仙尊的繼承者。 他性格忽冷忽熱,小孩兒脾氣,時常捉弄眾人,沒有擔當,整日招貓逗狗不務正業,什么也不會,連徒弟都是跟著別的上仙座下修行,別說喊他們師叔了,即使隔著輩兒也整天跟個大爺似的,今天忽然稱他們為師叔,心里肯定打了什么算盤。 季滄笙入了座,折花立刻過來搖小扇,這折扇也是被如香坊的調花香浸過的,帶出的風都是春天的味道。 沈釋是季滄笙原本的師兄,在季滄笙繼承天元仙尊之位后不久便去游歷四方了,上輩子自那之后季滄笙便沒再見過幾次沈釋,每次見面都沒什么好事,所以久而久之的,就更不想看到這個人了。 沈釋落座在季滄笙旁邊的位置,雖然他輩分比在座的人都低,可卻是季滄笙曾經是師門,自然要安排得高些。 和記憶里毫無差別的,沈釋依舊是那半句廢話都嫌多的模樣,簡潔地說明了來由。 “神農氏?神農一族竟然還有后裔!” “這可是大事??!必須立馬召集四大仙門……” 原來,上古流傳下來的神農一族,本來已經消失在時間的洪流中才是,卻在九年前忽然傳來了消息,又忽然音訊全無。 一開始,世人還為這神農末裔的出現而興奮,因為神農一族的傳說,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身軀百毒不侵,他們的血液,只要一滴,便可百病全消,活死人rou白骨! 即便整個仙界都嚴令禁止尋找神農氏后裔的下落,可畢竟是凡人,會生病,會別離,就會去尋找這最后的稻草。 然世間凡人無數,踏遍塵世,也沒人真的尋到神農氏后裔的蹤跡,就連一開始那些傳說,也被懷疑是虛構的。 現在,神農氏的后裔竟然主動聯系了上仙界尋求保護,那天元門自然不可能坐視不管!任何一個門派都可能會私藏神農氏后裔,唯獨天元門不會。 “仙尊?仙尊!” 眾人討論未果,有人說,必須立刻采取行動,拯救神農末裔;有人道,這未必不是妖界的圈套,他們早對天元門虎視眈眈,天元門一倒,整個仙界的規則就垮了! 季滄笙深吸一口氣,緩緩回神,腦袋一歪,問:“什么?” 眾人:“……” 這個人到底是怎么當上掌門的! 眾人七嘴八舌地又吵了一遍,季滄笙看不下去了,皺著眉頭假裝發小孩子脾氣,隨手一揮就給這十三位上仙齊齊上了噤聲咒。 噤聲咒是最簡單的咒語,但是如果施術者的修為高于被施術者,那不管被施術者修為幾何,都是解不開的。 這群頭發花白的長老們,走出去都是萬人敬仰的存在,竟然,竟然被一黃口小兒給施了噤聲咒,還解不開! “行了,你們有完沒完?!奔緶骟蠜]個正型地歪坐在椅子上,對著沈釋打趣到,“師兄真是好品行,面對神農氏后裔也不動半點心思,不知此時,師兄又有何見解?” 沈釋似乎沒有想到,一直不怎么待見自己的師弟此時會問自己的意思,他端坐了身子,沉聲道: “神農氏的流言至今不知真偽,沈某身份平凡,可先去探究一番,也不易被有心者察覺。天元門的諸位可先行商討一番,待沈某確實傳回消息,再做定奪?!?/br> “可是沈先生,這神農一族的后裔極為特殊,如若您一人前往,恐怕……” “無礙?!鄙蜥屍鹕?,一抖墨色青衣,畢恭畢敬作揖道,“事關人命眾多,不得怠慢。沈某不才,無以報師門,自當……” “說得對!”季滄笙一拍桌子跳了起來,嚇得眾人心頭一驚,這祖宗又發什么神經呢! “我也這么覺得,不過師兄你手里有神農氏所在的情報,這事不得宣揚,今日你出現在這里,也保不齊被外面的風盯上,到時候沒找到神農氏事小,失了這么個心懷蒼生的人事大??!” 眾人聽到季滄笙這話,皆是心驚rou跳,真怕他下一句就要說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所以這個去打探的人,換我來?!?/br> 眾人:“……” “天元仙尊!” 季滄笙隨手一揮,剛解的噤聲咒就又給用上了。 “本尊怎么說也是個掌門,沒大沒小的?!奔緶骟现讣庖惶?,折花手中的綢扇便到了他的手里,“你們想說的我都懂,但是吧……這天底下,難道有能傷到我的人?” “去尋找神農氏,本身就是危險又不得不即刻做的事,人多了,會惹人耳目,人少了,又難以自保?!?/br> “所以這事,只有我去最合適?!?/br> “既然都沒意見,那我現在也差不多可以出發了?!?/br> 眾人:“……” 他們有意見!但是你又是噤聲咒又是禁身咒的,有意見也變成沒意見了! “我有意見?!鄙蜥屖俏ㄒ灰粋€沒有被施咒的人,他一出聲,這十三個老頭集體都在心里瘋狂點頭。 沈先生啊,麻煩您管管這魔頭吧! “唰!” “意見駁回?!奔緶骟险凵纫皇?,輕輕抵在沈釋唇前,他個子不高,才到沈釋胸口,一雙眼睛似笑非笑勾著,輕聲道,“你應該擔心想要暗殺我的人,而不是我?!?/br> 只有這句話,在座的十三個老頭都贊同得不能再贊同。 季滄笙扇花一挽,折扇在他手中一翻,輕輕點到沈釋的眉心,抽取了沈釋記憶里有關神農氏的記憶。 沈釋被這動作嚇得后退一步,轉眼,只聽見季滄笙留下的一句: “立刻召集四大仙門討論對策,等我消息?!?/br> 走了。 這家伙就這么走了! 十三個老頭面面相覷。 你小子倒是把咒術先解開再跑??! 季滄笙一個騰云術飛上天際,太遠了。 那個地方實在太遠了。 他的心臟在猛烈地跳動,從一開始,沈釋說出神農氏三字,季滄笙就已經控制不住呼吸了。 他故作乖戾,渾身的血液都在奔騰! 終于,終于等到這個消息了。 這家伙果然每次出現都沒好事! 但不論季滄笙對沈釋如何腹誹,他對于這個師兄,還是格外敬重的。 他們同從于上一位天元仙尊座下,原本的天元仙尊只有一位弟子,卻破例收了季滄笙為徒。 他的這位師兄本應是當作真正的天元仙尊培養的,可笑的是,這個位置竟然由了他這頑石偷了去。 師兄正直,匡扶大義,心系天下,所有天元仙尊所需的品德,都能從沈釋身上找出。 而季滄笙呢? 不論是成為天元仙尊前,還是當上天元仙尊后,從來都不被人看好。 即使他穩穩當當地坐在這個位置上九年之久,期間風調雨順世事太平,卻因為發育緩慢而至今都被當作小孩子,認為他沒有作為。 季滄笙曾經在這個年紀,也以為沈釋會恨自己,所以才離開師門游歷天下,可今天看來,似乎不是這樣。 這個師兄自自己四歲進師門起,就無一日對自己不好。他就像是真正的天元仙尊,憂人而不憂己。 然而九年前,繼承選擇的人,并不是這位心性高潔眾人看好的首座弟子,而是那個勉強被天元仙尊養著的不馴頑童。 就連季滄笙也覺得這個位置該是師兄的,即使磅礴的繼承落入體內,季滄笙也覺得那只是自己做的一個夢。 那時他有些驚恐地看向沈釋,卻被沈釋輕撫著頭頂祝賀。 為什么要祝賀自己。 這明明是你的榮譽! 沈釋沒有抱怨,甚至比師尊還要高興幾分,年幼的季滄笙一直以為他是裝的,因為在那之后不久,沈釋出師的第二天,就背上包裹游歷四方去了。 他走得太干脆,像永遠都不想見到自己一樣。 他總是會在危難到來之前,帶著一堆壞消息回來,可正因為這些壞消息,讓稚嫩的天元仙尊一次次化險為夷。 即便是今日,沈釋也寧可冒著死亡的危險,愿意孤身替自己去探虛實,季滄笙是怎么也不覺得,這個師兄是真的討厭自己。 明明他從來沒有害過自己,為什么曾經的自己會如此恨這個師兄呢? 或者說,曾經的自己恨的,并不是這位偉大的師兄,而是自己。 他只要一看到他,就會內疚。 是自己占了本該屬于他的那一份名譽。 他才該是真正的天元仙尊。 自己僅僅是一個沒人要的野孩子,憑什么占了人家的師尊,又占了人家的身份呢? 他應該是怕的,害怕面對他才對。 不過。 現在的季滄笙,已經不是那個二十歲的季滄笙了。在經歷了那些之后,他恍然間覺得,這樣也挺不錯的。 那個人就應該是那樣的,月明風清,纖塵不染。往后的種種,就讓他這個小偷來一并承受罷。 季滄笙糾結了一世的愧疚,終于在此刻釋然了。他并非沒心沒肺,他只是從來沒有拿起過自己。 腳下的桂樹林幽幽地蒸發出一股子攝人的飄香,熏得季滄笙眼睛都有些疼。 還是折花挑的那些花枝適合自己。 清雅,淡薄。 或許,自己總在無意中,或多或少地向沈釋靠近。因為他覺得,只有那樣的人,才該是真正的天元仙尊。 等處理完神農氏的事情,就早點趕回去,如果沈釋還沒離開,說不定能送他剛制好的桂花熏香。 季滄笙手下再捏一訣,飛行的速度更快了。 花不語,今日就是你喪命之時!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