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相比于獨自生悶氣煩躁,他往往更傾向于讓別人痛哭流涕懺悔。 余瑤生得美,眼神像勾子,天生帶著流轉的媚意,八千年過去,就連聲音也依舊是他印象中的清脆,聽著倒是無比誠懇,他卻知道,她最會扯鬼話。 以前每一次做錯了事,她都是這樣,笨手笨腳地縮回來,開始還會心虛一會,后來膽子大了,惹禍的速度比他在后面收拾爛攤子的速度還快。 他不厭其煩,每次暴躁得想把她拎起來直接往外一丟,后來到底是沒有,時間久了,他也記不大清當時是什么原因,居然真的就養meimei一樣的將人養出來了。 大名鼎鼎的帝子就這樣拖著一根尾巴,戲耍六界,很長一段時間,妖嫌鬼憎,各路人士,見到他們就躲。 顧昀析懶懶抬眸,瞳孔是幽邃純粹的黑,僅僅只看了余瑤一眼,就無端的有些暴躁,那些翻滾的壓抑不住的戾氣幾乎已到了嗓子眼。 顧昀析突然沉沉地笑了一聲,像是突然提起了一點興趣,他掀了掀眼皮,望向余瑤,沉聲道:“罰是得罰,然現下,就一直讓他們在蓬萊候著?” 余瑤忍不住看向垮了臉的兩老頭。 搖了搖頭,識趣的沒敢吭聲。 顧昀析冷眼看她千萬年如一日乖巧認錯能屈能伸的模樣,突然就覺得沒意思,他意興闌珊地收回目光,聲線懶散,帶著淡淡的沙啞,“扶桑,你來解決?!?/br> 余瑤順著他的目光,看向了那兩個來要債的。 小君山山長和那個僧佛第一時間繃緊了身體,下意識就覺得那個解決的意思,多半是要被打了,打到他們說不出話來,到時候,誰都不會再提這茬事。 這下,就連余瑤都傻了眼,支吾一聲,磕磕碰碰道:“這……不妥吧?” 顧昀析斜瞥她一眼,冷嗤:“你來?” 一擊斃命。 余瑤不說話了。 很快,她就意識到是自己會錯了意。 扶桑一襲青衫,長身玉立,舉手投足皆是書生氣,現下朝暗自戒備的兩人一笑,聲音溫和:“菩提子和玉尖花已用完,怕是無法物歸原主,不過我這里還有些天材地寶,也足夠稀罕,你們看看,若有合適的需要的,拿了相抵可行?” 見好就收,那兩人笑著跟扶桑去了后殿挑選。 財神看著顧昀析的冷臉就牙疼,搓著手臂跟在扶桑后面走了。 剩下的余瑤,又怵又慫,夾縫中艱難求生。 “帝子何時醒的?”憋了半天,余瑤選了個最爛的開頭。 顧昀析壓根不想理會她。 他身子頎長,余瑤只到他肩胛骨的位置,面對面站著,他姿態越是慵懶散漫,就越襯得余瑤緊張僵硬。 想了想,余瑤又開口說了第二句話:“多謝帝子慷慨解囊?!?/br> 扶桑那個一毛不拔的性子,肯定舍不得拿自己的私庫出來替她還債,那么是誰大方相助,簡直太明顯不過了。 財神說的話還是有一定道理,她與顧昀析,好歹也是那么多年走東串西的友誼。 余瑤一口一個帝子,顧昀析咧了咧嘴,突然一句話也不想說了。 這次他一出世,余瑤就兜頭送了兩份大禮。 一艘閃瞎人眼的金光寶船。 還有用鯤鵬令賒下的一屁股的賬。 行吧。 自作多情,沒啥好說的。 人是他要救的,鯤鵬令也是他自愿給的,余瑤用它賒了什么,給誰用,都和他沒有關系。 就在這時,余瑤觀察著他的神色,又說了第三句話:“等三月之后,我將原物奉還帝子,而后在十三重天設宴,權當賠罪?!?/br> 這話一聽,就是客套話,但客套話往往最令人舒心。 顧昀析看了余瑤兩眼,瞳孔里像是逸開了濃墨,他手指微曲,輕搭在椅背上,人站著,也依舊是一副沒睡醒的懶散樣子,半晌之后,方似笑非笑開口:“好啊?!?/br> 他微微揚眉,聲音盡是慵懶沙啞的碎音,問:“鯤鵬令,還在什么時候用過?” 八千年,大大小小的事情,只為云燁煉丹,拿出來用過一次嗎? 余瑤顯然想岔了他話里的意思,急忙為自己辯白:“就這一次,絕對沒有其他的外債了?!?/br> 現在回想起來,她總覺得自己對云燁的感情來得有些莫名其妙,從前恨不得什么好的都捧到他面前,現在撕破臉了,再回想起那些過往,竟覺得怎么都不像自己能干出來的事。 奇了怪了。 余瑤定了定,再一次保證道:“這些東西,三月之后定當如數歸還帝子?!?/br> 顧昀析目光在她臉上輕飄飄地略過,言語中隱有嘲弄的笑意:“拿財神的元寶做賀禮,不是就想告訴我,你窮得很,還不清那些外債?” 既然她還不起,鯤鵬令又是出自他手,這些東西,也只能他墊上。 十幾萬年順風順水,這還是頭一回,鯤鵬帝子如此暴躁。 余瑤這女人,簡直辱沒上古黑心蓮的名聲,不過八千年而已,一堆的爛攤子,等他理完,來不及靜心修養一段時間,就不得不提前現世。 甫一出關,下令妖族親使前往九重天,點名道姓云燁前來,他已經按捺不住,想將此人碾碎,丟進鎮妖塔里嚎哭哀求,歷萬劫之苦,嘗盡雷刑之痛。 然后,在蓬萊大殿上,聞到了余瑤身上與云燁同出一源的氣味。 有緣之人,生死相牽,那是陰陽生死丹的味道。 心思被完全看破,余瑤也不覺得不好意思。 她正色:“那些東西,當初是云燁找我拿的,怎么說都該要他吐出來,我都已經被坑得這么慘了,難不成還得替他背鍋還債?” 那她腦子不僅進水,還被驢踢了。 “等三月之后,倉俞師母將人押來蓬萊,這筆債,總要與天族好好清算一番?!?/br> 顧昀析聽到這里,愈發不耐煩,連帶著語氣也有些惡劣:“余瑤,倉俞到底多大的臉面,在我眼皮底下保人,說三月就三月,你竟還想著處處賣她這個面子?” 余瑤看了他一眼:“你與泉泯交情不菲,我也好歹要叫倉俞一聲師母,當時那個情況,那么多人看著,你擺明了也沒想插手,總不能因為三月的期限和她打起來啊?!?/br> 他不插手還好說,萬一幫著倉俞那邊,不說別人,十三重天中的一半,都得無條件倒戈。 “余瑤?!鳖欔牢龃鬼?,突然叫了她的名字,話語里聽不出明顯的喜怒,“我出世十一萬六千年,和泉泯相處的時日,不過三十年?!?/br> 可有一朵黑心蓮,我帶在身邊,朝夕相處,整整五萬五千年。 我把生命中一半的榮耀,權利,時間分給了她。 她惘然不自知。 顧昀析何等高傲的性子,這些話,便是打死他,他也說不出一字半語來,但他聽人說過,那天族的三皇子,恰恰生了張會哄人的嘴。 恐怕他所有未曾說出口的話,都被那人說給余瑤聽膩了,聽爛了。 顧昀析一襲清冷黑袍之下,突然有可怕的紋路隨著胸膛處驚天戾氣生長出來,慢慢蜿蜒,像是帶著劇毒的花枝,一點點侵蝕心智,他第一時間察覺到了異動,微不可見地皺眉,突然一甩袖,身子化作黑霧消散。 “罷了,隨你如何?!?/br> 空氣中,男人的聲音冷然依舊。 兩句話里,余瑤儼然看明白了顧昀析的態度,頓時生了底氣。 她只當他是脾氣上頭,懶得同她廢話計較了,于是手舉成喇叭狀朝他消散的位置喊:“好嘞,那我明日就帶著小右和伏辰去天族,你不準幫別人對付自己人??!” 就這套別人和自己人之論,顧昀析并不陌生,他甚至都記不清,因為余瑤一句自家人,給她撐腰撐了多少回。 得。 這個時候,他才終于從她嘴里口口聲聲的帝子,轉變成了自己人。 猙獰的魔紋很快爬上了他的眼角,本就紅得像是在滴血的小痣越發的妖異起來。 第13章 萬籟俱寂,外面瀑布流瀉的聲音也漸漸的小了,余瑤在榻上盤膝而坐,修煉半宿之后,她睜開眼,暗自嘆了一口氣。 說來說去,六界之中,還是實力為尊。 之前她在修煉一途多有懈怠,經此一鬧,也算是明白醒悟了些,有心想要改變現狀,卻沒有辦法。 她從出世時起,本體上就帶著傷。 別人修煉百年能達到的效果,她得用上千年甚至萬年,這一身的靈力修為,都是用無數的寶貝靈藥堆積出來的。 然而但凡遇到稍強一點的對手,她這種半吊子水準,依然沒用。 這就很致命。 她總不能一直靠朋友撐腰。 一次可以,兩次可以,三次四次之后,她自己都過不去。 就像這次的事情,幾個平時忙得腳不沾地的都住到了蓬萊,雖然尤延嘴上說還有其他的原因,但不可否認,大半還是因為她。 愁人。 余瑤又將這段時間接二連三發生的事在腦子里過了一遍,覺得真是應了扶桑那副六道將亂的卦象。 先是自己出事,顧昀析出世,然后是百年之內神靈隕落的斷言,再到財神將應雷劫,這么多件事情在幾天之內砸到她頭上,砸得她頭暈目眩,思緒紛雜。 當務之急,只能先等上三月,在倉俞將云燁押來蓬萊后,從他嘴里逼問出他知道的解除生死丹效力的方法。 如果是他們已知的兩種中的一種。 那么沒辦法,該到做選擇的時候了。 只有先將這個定時炸彈拆除了,她才有心思分出來想別的事情。 否則一切都是空。 余瑤伸手按了按眉心,感受著體內停滯不前的靈力,一時之間也沒了轍,她忍不住哀嚎一聲,拿手蒙了眼,就勢癱在云絲織就的軟被上。 神仙本不需要睡覺。 但余瑤靈力又修不上去,自然沒必要整夜裝模作樣的打坐,一來二去的時間久了,倒是學了人世間的習性,養了個早起早睡的習慣。 眼皮子開始打架的時候,余瑤想,明天得早點起。 去后山捉魚。 報答大人不記小人過的鯤鵬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