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李煦拿過鄭總管手上的帕子擦臉的水跡,只道:“端份蜂蜜糕上來?!?/br> 李煦脫下被雪沾濕的外袍,掛在紫檀木架上,他坐在床上沒一會兒,又站起來,走來走去沒兩步,又坐了回去。 他不在意鐘華甄到底是什么人,他只在乎她為什么要騙他。他從來就沒動過瞞她的心思,她卻騙了他十年。 鐘華甄身上的味道他一直很喜歡,這點他從不否認。 無論是清淡的藥味還是她平日用的熏香,在他眼里都是他想要的。 李煦微仰著頭,拿熱巾布覆住鼻子,怕自己鼻子不聽話犯病。他夢見過鐘華甄,但那種朦朧的夢境沒有實物感,代入鐘華甄里衣搭手臂又垂眸不語的模樣,倒有種怪異的感覺。 他方才只是怕自己被南夫人發現所以湊近些,誰知道她胸口長那些沒用的rou,軟趴趴的礙事。 整日喝牛乳,吃哪補哪,也難怪能軟成那樣。 鄭總管端上一碟蜂蜜糕,配了碗補身的蓮子羹,他看到李煦動作,問一句:“殿下是不是上火了?最近天冷,屋里爐子擺得多,是容易上火,多喝些湯養養?!?/br> 李煦眉頭一皺,他把巾布拿下來,道:“撤兩個下去?!?/br> 第64章 京城的事還沒扯順, 殺張相的突厥人也沒找到, 驛使又傳來外邦部落強搶豫州過冬存糧的事,四處都在暗流的沖擊下起伏不平。 徐州趙刺史提前得了昭王要殺他的消息,沒去赴昭王慶功宴, 避過一劫,但終究是計不夠高,半年多被人暗殺于家中, 兇手是突厥的人, 至今沒抓捕歸案。 但徐州也沒到昭王手里, 趙刺史出事后沒多久朝廷就來了圣旨, 封一位素有青天之稱的劉姓官員上任,同時嘉賞昭王抗敵有功,令其回京領賞,昭王稱病沒來。 他以仁德著稱,如今徐州新官上任,他再動手太過明顯,只能按耐下面上動作, 在私下與不知名姓的人往來。 李煦那天晚上的反應讓鐘華甄是有些尷尬, 但他沒她想象中那樣要嚴懲她,他們整整幾天沒見。 等她再次見到他時,他在鐘府——不過他不是來找鐘華甄, 而是以太子的名義拜見長公主。 鐘府慣得圣寵, 皇帝病情加重, 長公主這些天奉命進宮侍疾, 小七便抱來鐘華甄屋里。 鐘華甄在李煦那里露底之后就再沒有出府的打算,但她身份還是隱秘,在家中依舊束起胸,只是不用再像以前那樣束得緊。 她在自己屋中待著,聽說李煦已經從長公主那里離開,起身抱著小七去長公主院子。小七趴在她身上睡覺,睫毛又黑又長,頭發摸起來也是軟的。 這孩子昨晚上做了噩夢,一直在哭,鐘華甄怕驚擾到長公主,就把他帶回了屋。 南夫人跟在她后面說:“小公子這些天在長乳牙,偶爾出現一些小情況是正常的?!?/br> “他本來就愛哭,”鐘華甄輕拍他的背,“以后長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也像現在這樣?!?/br> 南夫人笑了笑,“小孩都這樣?!?/br> 鐘華甄嘆口氣,說:“等以后長大些,就得請個嚴厲師傅教教,他是個男孩,身邊總圍著一群寵他的長輩,容易被寵壞了?!?/br> 她身份特殊,身邊的人大多數都是老嬤嬤,不僅少有同齡的朋友,連小廝和婢女都是唯唯諾諾,膽子小不敢多說。倒是有個李煦,但人就是孩子父親,關系剛剛才和她鬧崩。 小時候愛哭愛鬧無所謂,再長大些就不好了,他外祖父是戰神將軍,他父親日后在征戰時被譽為神武帝,若他是個遇事就慌張的,以后一切都難說。 她們剛走到假山拐角處便李煦和小廝說話的聲音,鐘華甄心一驚,退后避讓一步藏在假山中,南夫人疑惑喊句世子,她立即搖頭,讓她別說話。 李煦聲音不大,從隔角慢慢傳來,他在問領他出府的小廝:“你家世子這幾日真的哪也沒去?” “……世子一直在家中,哪也沒去?!彪m說鐘華甄從前和李煦交好,但長公主厭惡太子,小廝幾年都見不了太子一次,只聽過他脾氣不好,被他問話,說話聲音都聽得出戰戰兢兢。 李煦頓了一會兒,裝作隨口一說:“那她最近怎么樣?要是心情實在不好,本宮勉強可以……誰!” 他瞬間就察覺到有人在假山中偷聽他們說話,鐘華甄心想遭了,她對南夫人揺下頭,從假山中出來,被突然走過來的他李煦大力撞到地上,嘶疼一聲。 地上的青石板冰冷,枯草一片,她細嫩的手指被地上的石子劃出一道口子,冒出血跡。 李煦一頓。 鐘華甄眉皺起,微微縮了縮手,收進大氅中。她起身朝他行禮,拱手恭敬道:“給太子殿下請安?!?/br> 他卻直接路過她,不僅是一句話沒說,連看也不看。 鐘華甄低垂眸眼,松下口氣,她心中倒沒別的想法,也不知道他是哪來的閑心,還能跑來找長公主一趟。 她剛才怕他撞上小七,已經讓南夫人抱著孩子先去避一避。 鐘華甄轉過身要去找她們,等發現站在身后的李煦時,嚇了一大跳,后退一步。 李煦什么也沒說,只是走過去,冷臉讓她把手伸出來。 鐘華甄猶豫片刻,不知道現在的自己要不要聽他的。他沒有動靜,鐘華甄站在寒風中,冷風一直往脖子里灌,她沒他那樣硬實的身體熬,將自己沒受傷的手伸出。 他冷聲道:“聽不懂話嗎?” 鐘華甄遲疑了一會兒,知道他這是不耐煩了,心想他這是怎么回事,受了一點小傷也非得管嗎? 他挺拔的身體高大,僅是背手站在她面前就有種咄咄逼人感,蠻橫又強勢,“要我說三遍?” 鐘華甄只得交出另一只手。 李煦直接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檢查一遍她的手指后,把她受傷的手指往嘴巴里一含,鐘華甄愣了愣,手指蜷縮起來。 “你做什么?”她問。 “我給我的東西看傷口,”他從懷里拿出去疤痕的涂膏,“關你什么事?” 鐘華甄沉默著,后邊那個領路小廝顫抖背過身,覺得自己看見了什么不該看見的東西。 …… 皇帝已經準鐘家去青州,只待雪路解封春來時便可離開。 府內的消息嚴密,伺候的下人都是守口風的,小七是個歲數不大的孩子,鐘華甄屋子曾少過一個婢女,只要會猜的人都往那方面想。 鐘家身份高,鐘華甄娶的妻子就算不是門當戶對,也不可能是小門小戶,連通房都算不上的婢女生下長子,擺明是對妻子的不敬重,把孩子身份瞞下來情有可原,也沒人敢往外說。 長公主每次從皇宮回府時都會有沉默一陣,不同于平日對皇帝身體的擔憂。 她甚至會看著鐘華甄發呆,當鐘華甄問起她出什么事了,她也只是摸鐘華甄的頭,跟鐘華甄說在皇宮聽了一些事。 長公主面容有些憔悴,鐘華甄愈發奇怪,再追問時,她便搖搖頭,什么也不再說。 李煦來過一趟鐘府之后,她的情緒起伏更加厲害。 鐘華甄在路上遇到李煦,出了一點小小的岔子,等再抱著孩子去找長公主時,她把鐘華甄抱在懷里,嚎啕大哭起來,嘴里一直說對不起她。小七見她在哭,嗚呀呀地幫她擦眼淚。 屋里混亂成一團,她的情緒很不對勁,鐘華甄從小到大都沒見過她這樣崩潰過。問起旁邊伺候的婢女小廝,又沒人說得出一個所以然,長公主更加,哭了半天也不愿意把話說出來。 小七在她們中間,一臉茫然,鐘華甄把孩子給旁邊羅嬤嬤,拍著長公主的背問:“母親?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說給我聽聽,我說不定能解決?!?/br> 她一向懂事又聽話,極少違抗長公主,說起話總是溫溫的語氣,除了李煦那個整天沒正經樣的,鮮少有人能看到她惱羞成怒的表情。 長公主聽到她的聲音,依舊不愿意開口,她哭得更加厲害,就好像真的對不起鐘華甄一樣。 誰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鐘華甄同樣也不清楚,等她哭得睡過去時,已經是晚上,屋里點著燈。 萬大夫給長公主診過脈后,掀簾輕步出來,對鐘華甄道:“長公主脈象雖急,但并沒有生什么大病,只是憂傷過度,好好養養身子就好了?!?/br> 鐘華甄抱著小七坐在外屋的羅漢床上,她手指包有一塊小紗布,典型的男人包扎法,只注重實用,她問看門的婢女:“太子殿下同母親說了什么?你再仔細想想,要是真不記得,那太子走的時候母親有什么怪異?” 婢女仔細回想,說:“長公主在大廳內與太子殿下見面,沒讓下人陪著,奴婢進去奉茶時,地上摔了兩個碎茶杯,是長公主摔的,她臉色也不太好?!?/br> 鐘華甄頓了頓,長公主一直看不上李煦,無論他做出多大功績,在她眼里都是先皇后的兒子,張相的外孫。 但能做到當他的面摔杯子,氣得恐怕不輕。 鐘華甄心中疑惑更多,如果真的有那么氣,那長公主怎么都不愿意對她說? 長公主以前再怎么樣也會有一句對李煦的不滿,她今天卻一直在哭,半句話都不愿意多說。 不管鐘華甄心中有多大的疑惑,長公主剛剛睡下,李煦不在這里,也沒人跟她解釋清楚。 小七年紀還小,沒多久眼睛就閉閉合合,鐘華甄哄了兩下,他呼呼睡了過去。 長公主屋子里專門為他備有搖床,鐘華甄把他放進里邊,坐在床邊守長公主。 她靠著床小睡了一會兒,聽見有人進來的聲音,睜開眼。 “嬤嬤還沒睡?” 羅嬤嬤端來一碗安神湯,她輕聲把檀木托盤放在紅木圓桌上,走過去對鐘華甄說:“老奴倒不困,世子要是倦了,就先去休息吧,這里有老奴和三娘在?!?/br> 羅嬤嬤是長公主的乳娘,自小看著長公主長大,論對長公主的了解,恐怕沒人比得過她。 “我總覺母親是有事要對我說,”鐘華甄話微頓,“也不清楚是什么事能讓她哭成這樣?!?/br> 羅嬤嬤把她拉到一邊,小聲對她說:“怕是跟候爺有關,長公主這幾天經常做夢,嘴里念的就是侯爺的名字。這在從前也有過,但那時候侯爺剛走沒多久,太子殿下或許是來說了什么,觸到長公主心底的傷心事?!?/br> 鐘華甄道:“可若真是這樣,母親又何必說對不住我?等母親醒后我再問問?!?/br> “不必再問?!遍L公主嘶啞的聲音傳來。 鐘華甄轉頭,看到長公主撐坐起來,她連忙過去,坐到床邊問:“母親怎么樣了?” 長公主眼眶都是紅的,說:“五天之后,我們啟程回青州,不用再等開春?!?/br> 第65章 長公主醒是醒了, 但她一開口就是去青州, 任憑鐘華甄怎么問,她也沒再多說別的,可長公主眼眶發紅, 如同受了刺激的表情,也讓人知道不簡單。 鐘華甄知道她是不想說,也沒逼迫她, 只道:“母親如果不愿意說那就不說, 今日好好休息, 所有事等明天再看?!?/br> 長公主握著她的手, 聲音嘶啞說:“是我識人不清?!?/br> 鐘華甄一頓,長公主這些年一直在為威平候抄佛經祈福,沒心思認識別人,所謂識人不清,人是誰? 她心中隱隱有猜測,卻沒說出來。 長公主從前幾天開始就有種郁郁寡歡,跟李煦來侯府沒關系, 她這幾天去的地方只有皇宮, 能讓她情緒波動至此的,除了皇帝,也沒有別人。 鐘華甄坐在床邊, 開口道:“母親早些歇息, 青州地遠, 說離開也得先把東西備好, 以免路上生憂,我盡快讓管家處理?!?/br> 她的烏發被綢帶束住,一副少年男兒裝扮,卻掩飾不住女子的艷意,從前年紀尚小,旁人看不出來,只以為她是個纖弱小少年,逐漸大了些,便已經開始和別人不一樣。 長公主看著鐘華甄,心里的石頭緊緊壓在她身上,讓她喘不過氣,她突然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又流起眼淚。 鐘華甄和羅嬤嬤都有些急了,不知道她又怎么了。 “皇宮若是來了命令召見,就說我病了,”長公主嗚咽一聲,“未得我命令,任何人都不得進皇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