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鐘華甄輕抿起唇,皺了眉,“先不吃,我寫一些東西給太子殿下,你瞞住母親讓侍衛快馬加鞭趕上他?!?/br> 她微微捶腿,起身到紫檀木案桌前坐下,戰場形勢多變,她的記憶不一定能幫到李煦,若是禁錮住他的想法,得不償失,可小事提醒一番也不是不行,如昭王與徐州刺史,又如慶王和海運造船廠。 以前李煦吃過虧,要不是反應夠快,或許也活不到十年后。 慶王早就暗中收攬與此有關的官員,給李煦的船,都有瑕疵。 鐘華甄把信交給南夫人時,突然問道:“母親和小七呢?” 南夫人接過信時,咳了一聲說:“小七在長公主院子里住,萬大夫在一旁看著,那邊有奶娘?!?/br> 南夫人早上剛從長公主那里回來,昨晚見她和一眾下人圍著孩子看,一臉新奇,現在想起來都覺不好意思,明明長公主說過不留這孩子。 鐘華甄沒聽出異常,對她點點頭,說待會讓人請他們過來。萬大夫說她身體雖不太好,但孩子生得順,沒怎么像別人樣傷到根基,只不過平日還得注意養身,春天風涼,盡量少吹。 長公主告訴她只許小孩在府中留一個月,但以鐘華甄對長公主的了解,她覺得會留更久一些,只不過她沒想到長公主直接就把孩子養上了。 鐘湛是鐘小七的大名,鐘華甄給起的。這孩子性子鬧騰,沒人陪著就哭,長公主當初臉冷心硬要把孩子送出去,最后還是覺得孩子太小,一留再留,最后一直養在侯府,現在六個月,已經學會坐。 孩子嘴巴像鐘華甄,眉眼間卻像父親,越長開越像,鐘華甄提著心怕長公主不喜,哪知道長公主竟然完全沒往那一茬想。 東頃山在豫州,遠離紛雜之地,鐘華甄在侯府里養身體,極少出門。 李煦自東頃山回去之后便開始整頓軍隊,他領兵出征交州,半年來鐘華甄不停收到有關他的消息,有些是他自己寄來的,另一些是送往各城的戰報。 他帶兵前去,半年里保住恒州,慶王退回交州,兩方交戰僵持,李煦未經沙場,手段自成一套,讓外人琢磨不透,神武營人數僅四千人,卻被他練成了以一敵十的精兵。 其他地方則都在觀望,交州臨海,大薊朝海路不盛,慶王自大狂妄,賦稅嚴苛,與旁人利益重合不多,他們只不過是想看看誰能贏。 長公主對這些事也甚為關心,沒攔著他們二人的來信。 鐘華甄沒了有孕時的惆悵茫然,但每次接他信時都是心驚膽戰,總覺他時刻會出事,連長公主在她面前說李煦莽撞,她都想點頭附和一句。 小七性子不像父親也不像母親,總愛哭哭啼啼要抱抱,長公主心疼外孫,有時連佛經都不抄,時常抱著孩子來訓斥鐘華甄一頓,說她偷懶偷閑,竟然能把孩子交給婢女。 好不容易給孩子換完尿布又把孩子哄睡的鐘華甄:“我沒有?!?/br> 小七趴在長公主懷里,邊玩她頭發邊抽泣,臉上都是淚珠,長公主氣道:“你看看小七哭成什么樣了?小七早產本來身子本來就一般,你做母親的怎么能不陪著?” “……我出生時母親沒陪著?!?/br> “你和我能一樣嗎?!”小七被長公主語氣嚇得哆嗦一下,又要哭起來,長公主連忙輕拍他背哄,要抱他出去,抬頭給鐘華甄留下一個你等著的眼神。 鐘華甄感覺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又下降了。 她無奈了,叫住長公主,把手上的信拿起來,道:“母親,路老那邊來了信,說陛下病情反復,已經派人來東頃山下旨?!?/br> 長公主頓足,她蹙眉回頭:“陛下的病怎么了?” 皇帝這兩年病情反復,時好時壞,有時看著病重,卻又莫名挺過來,鐘華甄不擔心,她知道這兩年內他是不會出事。 長公主道:“你留在這里,我回去就行?!?/br> 她在皇帝那里是任性的性子,皇帝也不會怪她。鐘華甄這段時日身形愈顯,容易出事,李煦來的那段時日更加,好在沒讓他們兩個人見面。 ——長公主不知道鐘華甄和李煦私下見過一面。 “怕是不行,”鐘華甄搖頭道,“路老說陛下給我下了密旨,讓我去交州一趟?!?/br> 她們不在京城一年多,監視路老的人好像不再有動靜,他傳來的消息,也是密信。 威平候是大薊朝都知道的戰神將軍,就算鐘華甄體弱沒繼承到他的英偉,但青州那些將軍副將,還是認她和長公主的。 雖然鐘華甄從威平候給她留的信里看不出正經意,可他在百姓之中威望極盛,他那群副將甚至將他的話奉為圭臬,鐘華甄前世養在青州,得到很多人的照顧。 皇帝此舉,大概是讓她過去激奮軍心。 長公主同樣想得清楚,她說:“交戰之處不安全,李煦已經在交州待有一個月,你過去也做不了什么?!?/br> 鐘華甄把信放在雕云紋案桌上,起身把小七抱在懷里,小七親近母親,沒哭也沒鬧。 長公主拿起信看了幾眼,她長身玉立,素衣不減風韻,只是眉皺得厲害。 鐘華甄輕道:“陛下或許沒打算讓我做事?!?/br> 長公主抬頭看她:“你現在若是束胸,會很辛苦?!?/br> 現在是初秋,樹枝葉片已經開始變黃,鐘華甄的容貌本就昳麗,這副身子如今康健豐腴了,扮男裝只會吃力。 “不打緊,我若不過去,倒讓陛下覺得鐘家心不誠,如今戰態又起,如果青州沒有做出表率之意,陛下就算信任母親,恐怕也會生出嫌隙,甚至覺得青州也想分一瓢羹?!?/br> 長公主搖頭道:“陛下心寬,沒你想得那番狹隘?!?/br> 她雖那樣說,卻也沒有反對鐘華甄的話。 威平候忠君愛國,卻是個怕麻煩的人,成名時怕別人謠言禍亂,成親前怕被瑣事牽絆,所以他做事都通透,不會刻意瞞住別人,誰想查他隨便查,身正不怕影子斜。 長公主不想鐘家被人議論有野心。 “我過去只是表態,會盡量少出門,太子知道我身子,不會讓我出去?!?/br> 鐘華甄輕捏小七的嘴巴,rou乎乎的兩只小手去玩她手指,迷糊的表情跟李煦那小霸王剛睡醒時的模樣像極了,鐘華甄笑出聲。 長公主突然開口:“甄兒,小七養在鐘家,那便是鐘家的人,跟太子沒有任何關系,明白嗎?” 鐘華甄點頭,只道:“母親若是回京城,那便只能把小七留在東頃山讓萬大夫照顧,他還小,若被人認出與太子有相似之處,太過危險?!?/br> 長公主一愣,突然猶豫起來。 …… 皇帝的圣旨沒幾天后就到達東頃山,和上次李煦前來不同,宣旨官員帶了一份放在宮中的戰旗,那是威平候的帥旗。 長公主當場落了淚。 她先長公主一步離開東頃山,她喉間用藥弄出小小突起,細腰處的衣服里加了東西,看著像長了些rou。 南夫人同她一路南下,走的官道,旗幟揚威平候戰旗,威風凜凜,頗為張揚,侍衛步子整齊有力,路上有見識過的人,拉著小孩伸頭出來看熱鬧。 她嘆口氣,本不想太卷入這些事,又怕李煦應付不過來。若再給他一年還好,當初開戰匆促,也只有他能扛得下。 鐘華甄這邊往交州,長公主卻沒去京城,給皇帝回了句近日有事,脫不開身。她快到交州時,天空突然飄下雨滴,雨越落越大,行路止住,轉到最近的一間驛站避雨。 窗牖緊閉,淅淅瀝瀝的雨聲打在黃葉上,微風夾雜雨水,平添寒意。 南夫人笑道:“長公主喜歡小公子,小公子也招人喜歡,她肯定是不想走了?!?/br> “母親本來就心軟?!辩娙A甄手肘靠案桌,撐著頭,心里想著事。馬車轱轆軸慢慢轉動,車上的流蘇一晃一晃,交州近海,秋日夜晚風大,到那邊又得多加上兩件衣服。 “世子在想什么?” 鐘華甄回神,她抬手輕揉額頭,“我們來交州動靜不小,太子肯定也是知道的?!?/br> 兩人間有來信,只是許久未見,倒有種近鄉情怯。上次一別突然,她都沒見到他。 鐘華甄壓下心思,心想他現在說不定還在想怎么打慶王,她不去給他添亂就已經很不錯了。 第50章 鐘華甄行跡沒做任何遮掩, 鐘家對別人的威脅還是在的, 沒幾個敢暗地里使絆子,她一路沒遇險境,平安來到交州附近。 她以為是威平候的名聲加上李煦近來的勝仗讓人無暇顧及她, 沒想過是離得太遠, 慶王不便行事。 她剛到交州避雨的當晚, 就出了事。 天色漆黑, 高懸的燈籠隨風晃動, 天空一聲雷鳴伴隨電光而來。鐘華甄那時候在換衣服,聽見雷聲時身體僵硬,南夫人連忙問:“世子還好嗎?” 紅木圓桌上的茶水溫熱,她緩了一會兒后,慢慢坐在床邊,臉色蒼白道:“還行?!?/br> “世子快去睡吧,老奴今天熬著?!?/br> 鐘華甄搖搖頭, 她輕捂胸口, 深吸口氣。她的束胸已經濕了, 卻不是汗濕。 南夫人在給她別的衣服里繡軟布,只要外衣穿得多一些,不顯身形, 就不必束那么緊胸。 驛站下邊傳出起火了的慌張喊聲, 鐘華甄和南夫人對視一眼, 南夫人起身, 隔著窗牖的縫隙往外看, 鐘華甄則把衣服都穿回去。 她們住在一樓,濃煙從驛站后院冒出,淅淅瀝瀝的雨落在地上,混雜不該出現的錯亂腳步聲,鐘華甄細眉斂起。 她的侍衛都是精挑細選上來,沒那么輕易被人對付,等動靜平靜時,有侍衛過來敲門,恭敬道:“方才有刺客襲擊,已經解決,為避風險,請世子換間房?!?/br> 南夫人松口氣,要去開門,鐘華甄伸出手攔住她,南夫人回過神,看向她。鐘華甄面色微冷,開口道:“我在換衣服,待會再出去?!?/br> 那侍衛不疑有他,恭敬在外面等候,鐘華甄系上衣帶,往旁邊退一步。 等過了半刻鐘后都沒聽見動靜,他臉色倏變,推門進去時,里邊空無一人。 …… 鐘華甄在來的路上定過規矩,夜晚宿驛站時,來稟報的侍衛需三人一組,以敲三下為暗號,防止出意外,這侍衛一出現她就察覺出不對勁。 李煦做事沒這些彎彎道道,不可能是他派人過來,除了慶王,也沒別的解釋。 她和南夫人越窗而出,出去便看見不少倒地的侍衛,沒有受傷,是喝了蒙汗藥。這里是交州,李煦還沒徹底攻下,說到底還是慶王的地盤,一路有人跟隨,在驛站之處下手,正常不過。 倒沒想他能忍到現在,連她的侍衛都放松了警惕。 外邊越下越大的雨,鐘華甄看著這場滂沱大雨,知道她們兩個人要是一起走,絕對走不了。 南夫人不會騎馬,她騎術也不佳,留在這也不是萬全之策,她回頭看了一眼,冷靜對南夫人道:“慶王既然迷暈眾人,代表他不想動干戈,他們不會傷我,但我走不了,你先藏起來,等侍衛醒后去找太子殿下?!?/br> 南夫人急道:“老奴怎可若置世子于此地!我留下來,世子先行離開?!?/br> “我會離開,他們要找的人是我,你藏好就行?!辩娙A甄聽見有人搜查的動靜,她呼吸一急,只能先把南夫人推進一間屋子。 她靠著進來時的記憶避過旁人,步子微快,到后屋停馬的地方后,鐘華甄扶著柱子,輕捂胸口喘氣,那里沒人守著,想必那群人是聽過她騎藝不行。 ——威平候世子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傳得倒是厲害。 留在這里沒有用,不如鬧點動靜讓刺客隨她離開,鐘華甄抬手摘下避雨的斗笠,牽出一匹馬。 有人聽見策馬離去的聲音,停下搜人的動作,留下兩個人做留守,立即去追她。 鐘華甄能跑多遠就跑多遠,手掌心勒紅了,好幾次險些摔馬,后邊騎馬而追的人不少。驚雷響過,鐘華甄心臟跳得厲害,她手都在發抖,只能停下來。 她沒打算逃過這幫人,只不過想離驛站遠一些。周邊兩旁高大的樹木林立,地上已經開始鋪黃葉。 鐘華甄下馬時腿都是軟的,她摔在地上,身體顫抖。干凈的衣服沾泥水,雨落在斗笠,連成細線般滑下地。 后邊的那群人終于追上了她,吁了一聲,馬蹄踏地,濺起水花。 “鐘世子,慶王有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