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鐘華甄回馬車后就直接回鐘府,李煦靠在支起的窗戶旁,看她的馬車慢慢離開。 等過了半個時辰后, 有人過來找他,道:“太子殿下千金之軀,親自前來,未免太過冒險?!?/br> 李煦百無聊賴轉過頭,他雙手抱臂,露出一小截受傷的手臂,纏著白布,開口直接問:“鄭邗是醒了?” “清醒稱不上,但一天能睜眼兩個時辰?!?/br> “難怪大司馬急成這樣,怕是覺得誰都要害他寶貝兒子?!?/br> 李煦沒什么和人交談的欲望,寬大手掌時不時浮現出一種莫名的熱度。 鐘華甄被他護得很好,平日不會接觸的那種骯臟事。一雙眼眸干干凈凈,脾氣也溫溫和和,他說什么,她便做什么,聽話得像只小奶狗,渾身奶甜。 她婢女膽子是大過天,但她這么多年沒拒絕,恐怕也是享樂其中。 “殿下?太子殿下?”那個人叫他好幾聲。 李煦回過神,說:“本宮知道,大司馬在朝中為官有幾十年,后路應當早就想好,就算是反了,這反賊的名聲也落不到他身上。李肇這些時日一直找著各種借口見馮侍郎,魏尚書都給拒了,即便有這些,大司馬信不信李肇,也不好說,可扶持李肇卻是最好的,他既同本宮有嫌隙,又是皇子,二者都有,連借口都不用找?!?/br> 馮侍郎因為鄭邗入獄,如果鄭邗醒了,到時把罪責都推給東宮,說李煦因為一己私欲陷害別的皇子,再來一句天之不幸,替天行道,輔佐三皇子登基,到時不但不是反賊,反而是從龍有功的功臣 但李煦不怎么慌。 如果鐘華甄知道他的布局,恐怕也就不奇怪他為什么會在日后被稱人神武帝,敵人只是聽到他的名聲便聞風喪膽。 那人突然問:“我看殿下今天發了好幾次呆,莫不是感覺到害怕要退縮?” 李煦才發現自己又沒聽他說話,他靠著窗墻,身體站直起來,去倒了杯茶吃,道:“我只是有些奇怪?!?/br> “什么?” 李煦搖頭,什么都沒說。 他只是奇怪怎么會有男人的腰細成那樣,錮住他手掌中時,讓他不得不刻意減小自己的力氣,生怕不小心折斷了。 也難怪她婢女在床上誘她,到最后卻還是處子之身,鐘華甄身子一向弱,那方面的能力恐怕也不怎么強,她是單單純純的,要是以后娶妻被妻子嫌棄,得委屈得哭出來。 這傻孩子會隱忍,眼淚要掉不掉的模樣,他想著便覺心被抽般疼。若有他在旁教她,那就不一樣了。 到時候就算她真的因為被妻子看不起而哭起來,以她聽話的性子,他抱著哄兩下應該就會好了。屆時就讓她妻子在一旁跪到認錯為止,新婚夜敢那般對自己丈夫的人,也不是什么好女人。 …… 鐘華甄不知道李煦心中的想法,要是知道,怕得扶額,道一句不知所謂。 侯府在京城的地盤寬敞,繞過一座石橋和兩道小巷,才隱隱看到府門。 鐘華甄今天在外面耽誤了一些時間,回府之后便要去找長公主,小廝平福穿件厚仆衫,跟在旁邊同她說:“世子,長公主今天請了高僧前來,最好還是不要過去打擾?!?/br> 鐘華甄停了步子,神色微微一愣。 長公主經常請高僧為威平候念經,但時間一般都在每月初一,現在才是中旬,還沒到初一。 她頓了頓,也想明白原因,說:“母親現在應當沒有心思見任何人,也罷,回去吧?!?/br> 鐘華甄從出生時便知道長公主對張家的不喜,送令牌說著是幫陛下,但事情在太子手上,幫的也是太子,長公主愿意顧全大局,但不代表她心中好受。 請高僧來念經,平的是自己心。 鐘華甄還以為今天得花些功夫和長公主解釋自己去珍寶閣的事,現在想來倒是不用了。 威平候和鐘華甄相比,長公主更傾向于前者。 鐘華甄心中輕嘆口氣,如果說她心中沒有失落,她自己也不信。 大雨沖刷掉樹杈間的落葉,侯府又多添幾分凄涼的蕭瑟意,鐘華甄回到自己院子,南夫人摸她手發涼,忙讓人去熬碗暖身湯,讓她進屋。 帷幔用金鉤掛起,窗牖透進太陽的光亮。她早晨出門時還是一副烏云遮蔽的樣子,現在已經放晴。 兩個婢女在屋內的爐子中燃碳火,等淡淡的暖意升起來時,她們才退下去。 “世子今天出去得也太久了些?!蹦戏蛉私o她抱來一個暖手的銅爐,放她懷里。 “我聽平福說母親請了僧人過來,現在該是沒空管我?!辩娙A甄手纖細,她坐在羅漢床上,輕輕按了幾下腰。 南夫人問:“世子今日出門感覺如何?可有惡心異樣?” “今天還好,只是覺得最近口味變化大,前幾日還喜甜,今日吃了酸蜜餞,甜甜酸酸的,竟覺比平常好吃不少倍?!?/br> 鐘華甄從懷里拿出李煦送的東西,放在小幾,又抬手解身上的大氅。 南夫人接過大氅,去掛在紫檀木架子上。 鐘華甄道:“這奩匣中是太子殿下讓我借口自己挑選贈與母親的耳墜,但母親在家常素服,不太喜歡這些珍貴物件,我又不得不收。我記得太子從前給過我一塊羊脂玉佩,同那個放一起?!?/br> 耳墜兩字讓南夫人神情震驚,她走上前,低聲問:“太子殿下和長公主關系又不好,怎么會突然想起送這種,難不成是知道你……” 這種女兒家的東西鐘華甄從來不用,平常都只是束帶束發,不會用太多無用的配飾。太子突然送這么明顯的東西,怕是知道了什么。 “他不知道,”鐘華甄搖頭,“只不過是今日隨他出去聽了些見不得人的私密事,不能外傳,所以他想借這些小東西來搪塞母親?!?/br> 南夫人心中起疑,怕李煦是借送長公主的風送鐘華甄。她問了一句鐘華甄,得到準許后,在她眼前打開匣盒。 鐘華甄手里抱著暖爐,給自己倒了杯熱茶喝。她的長發搭肩,身上氣息干凈,臉色也比昨日要紅潤得多。 南夫人打開木匣后,巴掌大的奩匣中裝的兩顆大紅寶石耳墜直直映入她的眼簾,晶瑩剔透,雍容華貴,南夫人卻感覺被噎了一口,頓時明白鐘華甄說太子不知道的原因。 她輕輕合上這精致的木匣,心想這寶石大是大,模樣也稀奇,但這種只適合上了年紀的老婦人,不僅是小姑娘,連長公主都不適合這種樣式。 鐘華甄看出她的想法,微微搖頭道:“太子喜歡實用些的,越大越好,那些精美小巧的東西入不了他的眼,習慣就好?!?/br> 南夫人把東西收起來,忍不住道:“太子殿下以后要是有了心上人,恐怕也只會是個什么都不知道的愣頭青,挑份首飾都能挑成這樣,也是少見?!?/br> 第33章 自上次雷雨之后,天就一直是陰沉沉的, 偶爾有兩次放晴, 也是在下午。鐘華甄上次和李煦分別后, 在府中待了快半個月,這半個月里都沒見過他。 落胎一事急不得, 她在府中也沒什么大動靜。貿然在家中喝藥, 被長公主發現的概率太大, 不劃算。 長公主連借兵幫李煦這道坎都過不去, 像有身孕這種事,如果被她知道,只怕會氣出病來。 鐘華甄只能等合適的時機。 京城端倪初現, 三皇子頻頻出現在將軍府, 幾天前去探望太子被拒, 在回去的路上遭遇刺殺受傷,太子意圖謀害三皇子的言論甚囂塵上, 府衙尚來不及制止, 又傳出太子涉嫌陷害馮侍郎, 派人殺害鄭將軍的事。 這些事傳得太快,就算再怎么遲鈍的老百姓也逐漸察覺到了不對之處。 相府在城西一帶的復林路, 周邊都是身份不低的達官顯貴。這天晚上,侍衛護著張相的馬車回府,馬車之中不時傳來幾聲老邁的咳嗽聲。 張相一下馬車,張夫人便前來攙扶他進去。 張夫人嫁進張家已經有四十多年,為張相生了四兒三女, 兩個女兒地位最為顯赫,一個是先皇后,誕下太子,另一個是繼皇后,膝下有個九公主。 相府內部清簡,少有觀賞的名貴之物,但張相好養魚,相府專門鑿個池子,給他喂養之用。 張夫人憂心忡忡道:“相爺,我又聽婢女說坊間在議論太子與三皇子的事……” 張相咳了兩聲,張夫人又問:“相爺身體……” 張相慢慢抬起手,制止住她的話,他聲音咳得嘶啞,問:“我那魚你可喂了?” “還沒有,”張夫人頭發也是花白,“不過魚食已經備好,等著相爺去喂?!?/br> “先換身衣服,”張相頷首道:“以后我要是走了,這池子魚便交給你了?!?/br> 張夫人的鼻子一酸,點頭扶他,“煦兒身子怎么樣?我聽說他一直在東宮養傷?!?/br> “太子殿下的傷沒什么大礙,他一向得天庇佑,已經好得差不多,”張相身形微微佝僂,“你也不用擔心我,老方比我小五歲都去了,我也早有心理準備?!?/br> 張相口中說的老方,是他去揚州吊唁的方刺史,得病去世。 張相去年診出不治之癥,看過許多大夫御醫,都是戰戰兢兢,在張相逼迫之下,才敢說他命數不多,兩年可能就到頭了。所以他才會對宋之康下手,斷了他們私運兵器的線,逼大司馬提前動手。 他剩余時日不多,拖不過鄭家。 張夫人道:“琳蓉今天賜了一些人參回府,宮婢跟我說陛下近日焦慮嚴重,總睡不著覺,她今天傍晚下了旨,召長公主和鐘世子明早進宮探望?!?/br> 繼后的名字叫張琳蓉,是他們的小女兒?;实叟c長公主雖非親生兄妹,但幾十年的情誼比別的都要牢固,他寵愛長公主,對長公主的言語行徑皆有寬恕,即便冒犯也能當做是她真性情。 皇后雖是一國之母,可除了一些宗族禮儀事,旁的都越不過長公主。偏生長公主極其針對于張家,皇帝從未當回事,偶爾打圓場,也是偏向她。 “琳蓉不及她jiejie聰慧,明哲保身卻也是會的,”張相回了屋,開始換官服,“長公主為陛下嫁給大她十多歲的威平候,陛下對她的信任遠遠勝于普通人。最近不少官員都稱病在家,連早朝都不上,陛下心憂身傷,勸也勸不開,她去一趟也好?!?/br> 皇室勢弱,即便忠臣再多,兵力上的差距也抵消不掉,已經有不少人向大司馬投誠。刑部依舊扣著馮侍郎,以刺殺朝廷命官罪名關押至今,未得皇帝圣諭,誰來都不放。 “你忠君為國幾十載,陛下對你也最為信任,煦兒今日才十七歲,若是沒了你在一旁輔佐,他可怎么辦?琳蓉是皇后,但也只是個皇后,不得干政,也幫不了太子?!?/br> “太子殿下沒你想得那么傻,該知道的東西他都懂,比陛下要勝出許多,沒我在一旁,他也能自行處事,”他搭她手臂說,“若他能一直保持下去,以后必定不是池中之物。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已經老了,不用替他們考慮太多?!?/br> “我只是在擔心鐘家,”張夫人嘆聲說,“煦兒十分信任鐘家世子,鐘世子常年有病在身,我不常見他,偶然遇見過兩次,只覺他相貌遠遠勝于當年長公主,性子也溫溫順順,可我覺得他十分聰明,太子不如陛下狠心,如果鐘世子利用太子,別有居心,我怕事情不好收拾?!?/br> 鐘華甄一直是太子跟前紅人,誰都知道。 “太子對外稱重病時外出過一次,是去辦事,最后卻去找了他,我本打算隱秘除掉他,現在看來,倒不是好計策,”張相嘶啞著聲音咳了好幾聲,“不如讓太子殿下動狠心,親手除掉鐘世子?!?/br> 張夫人連忙幫他順著背,道:“鐘將軍為國為民,鐘世子是他唯一的兒子,倒不必這樣趕緊殺絕?!?/br> 張相撐著方桌,咳聲緩過來后,坐下擺了擺手,“婦人之仁?!?/br> 張夫人連忙去給他倒杯溫水,又吩咐屋外丫鬟去端藥上來。 …… 皇后派人來請長公主進宮的旨意來得突然,時局緊張,這時候本不該出府,但長公主同皇帝親如兄妹,猜到是怎么回事。 皇帝勤政,連深夜都可能在處理政務,近些年身體出了問題也沒放下。 長公主沒讓鐘華甄一同,她換了身素凈常袍,吩咐兩句晚上回來后就出了門。 長公主帶的人不多,和從前一樣,鐘華甄知道她不想引起鄭家注意,卻還是派了一隊暗衛相送。 她心中有些隱隱的不安,眼皮跳個不停,做什么都不對勁。 鄭家膽子不會大到明目張膽地動侯府,但他們私下的動作,絕不會少。既不會得罪她父親的那些副將,也不會讓人察覺到任何異常的方法多得是,鄭家不全是鄭邗那種驕奢yin逸之輩。 她坐在書桌前看書,心中雜亂,一個字也看不下去。 “世子今日頗為心神不寧,是在擔心長公主?”南夫人給她拿件衣服進來,“去皇宮的路是大路,應該不會有人敢挑著那時候動手?!?/br> “倒也不全是擔心母親……馮侍郎被魏尚書扣著,現在就算想放人以得暫時和平,也早已經過了時機,”鐘華甄輕道,“三皇子對馮侍郎感情深,京城不少人都知道,為救馮侍郎性命與大司馬勾結,像他會做的事,可我一想到三皇子嫌麻煩的性子,又感覺哪里怪怪的?!?/br> 鐘華甄和李肇不怎么熟,但鐘華甄從前經常入宮,跟著太子亂跑,偶然之下也同他有過幾次交集。他不同于李煦本身就是個麻煩體,李肇私底下十分怕麻煩,尤其怕大臣有事找他,為此還躲得遠遠的,被鐘華甄和李煦發現過幾次。 鐘華甄那時好奇問過他幾句話,結果被李煦發現,被狠狠說了一頓,她便不好再明面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