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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初箋(重生)在線閱讀 - 第7節

第7節

    魏尚書遲疑片刻,抬頭問:“老臣有惑,望殿下解答。大司馬為官數十載,野心勃勃,老謀深算,他最疼愛的就是長子鄭將軍,殿下怎么會突然下手?賬本一事隱秘,您又是從何知曉?若非您提前告知,老臣怕是要一直查下去?!?/br>
    太子對鄭邗素來不留顏面,魏尚書一接觸這事就猜到幕后人不是馮侍郎,但他也沒懷疑過李煦。李煦對鄭邗犯不著用計,朝中人都知道鄭邗最不敢惹的就是他。

    “馮侍郎最近膽子大了許多,要不是手頭上有些能拿捏人的,他也不敢去堵鄭邗,”李煦往后靠住椅背,開始閉眼歇息,“像往常樣查,縮手縮腳,反倒容易引人起疑?!?/br>
    他在鐘華甄那里沒睡好,一身腰酸背痛。她床上的奶香味很好聞,但床榻鋪得太過軟和,根本不像男人睡的,對他來說實在不習慣。

    鐘華甄比他小兩歲,早產身子差,個頭差他不少。她是侯府唯一的繼承人,長公主對她要求極嚴,連什么時候回府都要管。

    張家與鐘家不合已久,甚至有過傳言說張相爺謀害威平侯性命,他母后是張家所出,長公主最不喜他。

    魏尚書頓了頓,問:“殿下是從侯府來的?”

    太子處事稍有頑劣狠毒,但聰明人都看得出他分寸的恰到好處。挑著馮侍郎動手,不見得是為了那本賬本,至于動手的原因,大概跟侯府鐘世子脫不了干系。

    他才和鐘華甄和好沒多久,沒人想過他會做這種事。

    李煦緩緩睜開眼,手搭在扶手上,看向他,“外祖父知道了?”

    魏尚書搖頭道:“相爺離京已經有半月,尚不知,老臣見您肩上濕了,靴履上的泥不像審刑院的,回宮的轎輦又沒離開過,加上昨天早上鐘世子才派人給函青送了禮,您大抵是覺得世子受了委屈,找他去了?!?/br>
    魏函青是魏尚書兒子,說話不饒人,得罪人也不知道。鐘華甄的侍衛把他手打斷,他現在只能被迫在家里養傷讀書。

    李煦沒反駁,他還什么都沒說,鐘華甄就派人去給魏家送賠禮,倒顯得他仗著自己是太子欺負她樣。

    他抬手撐頭說:“魏大人,華甄脾氣是本宮見過最好的,函青平日說的那些話他不放心上,本宮也就沒管,但能把華甄惹到做出那種事,本宮倒覺先心疼起來?!?/br>
    魏尚書跪下道:“是老臣管教不嚴,平白讓人誤會您與鐘世子有分歧?!?/br>
    李煦和鐘華甄關系是不是真的很好,做臣子的都看得出。他幾乎天天和她在一起,私下里更是事事偏倚她,東宮和侯府是連在一起的,如果鐘華甄一氣之下轉頭去支持三皇子,只會對他們不利 。

    “此事與你無關,函青也傷了只手,算是扯平,不必自責,”李煦收了話,“華甄不爭不搶,不至于因為這點小事就和李肇牽扯上關系,既然他愿意送字畫給函青,也就代表他不在乎這件事?!?/br>
    魏尚書搖頭嘆聲氣,他兒子同太子關系不錯,但鐘世子幾乎是在太子身邊長大的,沒人比得上,他道:“說到底還是犬子闖出的禍,老臣回家必定嚴加管教?!?/br>
    “函青性子直,你管得太多反倒不好,華甄也有錯的地方,少提就行?!崩铎阈揲L手指輕敲扶手,“外祖父快回來了,馮侍郎的事他清楚,你只消秉公辦理,剩下的不用多管?!?/br>
    第9章

    李煦現在才十七,不及以后的運籌帷幄殺伐果決,但帝王之氣已經開始嶄露,早早就通曉賞罰分明,恩威并施。

    鐘華甄求個安穩,血腥動亂非她所喜,但應付李煦也確實讓人費精力。托他的福,她好幾年沒怎么和世家子弟來往,落了個清冷孤高的名聲。

    九月重陽,如期而至。前兩天的雨沒斷過,天氣也開始轉涼。

    鐘華甄穿身厚錦緞霽色袍,披青灰的薄大氅,綰帶束發,在南夫人略帶憂慮的目光下,上了進宮的馬車。

    她出門前提前喝過碗生姜汁,用來止嘔,袖袋中也放有蜜餞。這孩子暫時動不了,她身子差,貿然流掉孩子容易傷身,長公主若派大夫前來,遲早會發現。

    長公主和兩任皇后的關系都不太好,但同皇帝卻如親生兄妹,鐘華甄得了父母的庇蔭,頗受皇帝寵愛。

    宮人手里提紫檀四角宮燈,輕步而行,鐘華甄輕扶長公主手臂,同她一起進殿,高大立柱漆成紅色,飛檐碧瓦,殿名書云陽二字,紅木罩紗燈整齊排列。

    京城秋日偏冷,落雨時尤甚,今年中秋連續幾天下了大雨,宮中沒大興賀慶,重陽宴也有兩者合一之意,來的大臣不少。

    鐘華甄看見太子的位置不見人影,問了一聲才知道李煦沒來,他手頭臨時有事。

    李肇和其他別的皇子都在,他面色淡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馮侍郎。鄭將軍重傷未愈,至今沒睜過眼,有人說他兇多吉少,現在只能用靈藥吊命。

    皇帝膝下子嗣不多,除了早夭的大皇子外,宮中共有六位皇子,兩位公主,繼皇后膝下的九公主年紀最小,才滿五歲。

    殿內還是往常歌舞琴樂,一派平和,舞姬身上有香粉,暗香隨風輕揚。

    鐘華甄這段時間喝了不少藥,但氣味稍重就覺不舒服,她抬起手來,把升起的嘔意輕壓了下去。

    最近的事很多,長公主也才剛回京,她抽不出時間來做別的,李煦手上有宋之康貪污作假的人證,馮侍郎一案也在他手上,兩件事都與鄭家有牽扯,大司馬一定會有異動,拖到現在還沒大風聲,絕不簡單。

    鐘華甄不動聲色掃了一眼四周,又收回視線。云陽殿輝煌寬敞,紫檀木案桌牙條浮雕福壽雙全,桌面擺金樽清醑。長公主輩分高,又是戰神將軍發妻,連宮內寵妃都得敬重三分。

    她坐在長公主后邊,案桌前的膳食比旁人清淡,青玉箸碧透奢貴。

    鐘華甄慢慢抿口湯,一個內侍手端托盤走過來,放下碗例外的蜂蜜糕,她抬起頭,這太監恭敬行禮,退了下去。

    鐘華甄愣了愣,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剛才那個太監叫萬明,是李煦的人,她身體弱,長公主看得緊,不許她吃野食,連膳食都是吩咐御膳房格外備的,不多也不會少,除了李煦吩咐,也沒人敢往她案桌上放東西。

    人都沒到,心思倒挺多。

    殿內觥籌擺放,五歲大的九公主rou乎乎,捧著花糕要去鐘華甄身邊,繼皇后身邊的嬤嬤趕緊抱起她,小公主有些不高興了,要哭鬧起來,繼皇后安撫兩句,讓嬤嬤抱了下去。

    繼皇后同底下人望了眼,突然開口提起前兩天鄭夫人和鄭家小姐去鐘家的事。

    鐘華甄輕咬口蜂蜜糕止住喉中淡淡嘔意,還沒咽下去,就覺得這里又要吵起來。

    長公主抬起頭回:“襄陽為侯爺祈福,離京幾月,鄭夫人有空前來探望,不過是走常禮,皇后娘娘要是真想問談了什么,大可找鄭夫人聊聊?!?/br>
    她語氣咄咄逼人,皇帝卻哈哈大笑道:“都多大歲數的人了,怎么還像以前心直口快?”

    “鄭夫人愿找誰是她的事,襄陽只是見不得旁人惺惺作態?!?/br>
    長公主一直覺得威平侯的死同張家有關,對太子都不假辭色,對姓張的更沒有臉色。

    繼皇后有些尷尬,沒敢繼續嗆聲,底下幾位官員同樣面面相覷。張相離京未歸,大司馬兒子命在旦夕,兩個都沒來,沒幾個敢張口說話的。

    雖說鐘家明確支持太子,但鄭夫人沒道理會跑去鐘家,他們只是想皇后當著皇帝的面敲打鐘家幾番,沒想到長公主剛禮佛回來竟也靜不下心,這般針對。

    鐘華甄慢慢放下手中的筷箸,岔開話道:“母親剛回來,要見的人多,太子殿下課業繁忙又得處理馮侍郎的事,現在大抵還什么都沒吃,也不知趕不趕得及過來?!?/br>
    繼皇后找到了臺階,笑道:“煦兒說趕不及,還在查馮侍郎的事,陛下說也不聽?!?/br>
    鐘華甄遺憾道:“今天的清粥香甜,他沒來可惜?!?/br>
    皇帝平日政務繁忙,不怎么管小輩,對他們總是溺愛居多。

    上一輩的事不是鐘華甄該摻和的,長公主也不許她接觸?;实鄄粫底锶魏稳?,也沒有人傻到真去犯他忌諱。

    京城的水很濁,這還只是個開始。

    鐘華甄今天不單是要參加重陽宴,她還有事要做,在等機會。

    殿內舞姬身姿窈窕,兩場舞過后,皇帝順手封了個才人,他想起鐘華甄今年也有十五了,問了一句:“華甄也快到年紀了,可有看上的人?”

    殿內突然安靜下來,不少人都看向鐘華甄,皇帝從前便對鐘家頗有偏愛,有人聽過風聲,說他想把四公主許配給鐘華甄,被長公主回絕了。

    鐘華甄的發帶垂下,青絲烏黑,紗燈下的姿色比宮內妃嬪還要出眾幾分。

    威平候和長公主樣貌都是龍章鳳姿,她生得好看,正常不過,而身細肩瘦,大多人也知道有早產緣故。鐘華甄笑道:“聽母親說青州山水好,以后想先去父親生前的地方瞧瞧,成婚的事尚未考慮?!?/br>
    皇帝聽她說起威平侯,唏噓一句:“你母親剛懷你時,你父親樂得不行,就差四處敲鑼打鼓,逢人便炫耀,還說要帶你回青州逛逛,你母親都羞死了,回想起來不過是去年的事,沒想到現在已經過去十幾年?!?/br>
    長公主惱了,“皇兄若是再這么多話,襄陽日后就不讓華甄進宮了?!?/br>
    皇帝大笑道:“瞧瞧你母親,一點都沒變,小孩樣?!?/br>
    鐘華甄沒來得及回,她握拳捂唇咳了兩聲,長公主回頭,旁邊嬤嬤也趕忙端來熱湯。

    皇帝也知道她身子,嘆惜一聲:“要是你出生再晚兩個月,現在大概和你父親一樣厲害,朕也最信你們鐘家?!?/br>
    殿內的人各懷心思,鐘華甄身體雖弱,但鐘家一直得寵,入了鐘世子眼,那便相當于同時在皇帝和太子面前留個名字。

    “最近天冷風涼,感了風寒,再養養就好了。青州那邊風也很大,總得習慣?!辩娙A甄搖頭,輕輕推開熱湯,說句沒事。

    李肇握著酒杯道:“鐘世子要回去,最好先同青州的人問問,新地方總是磨人,要是回去便傷了性命,沒待兩天就去了,總不是好事?!?/br>
    他的話看著像為鐘華甄著想,連語氣都是普通的,讓人反駁不了,但字句含義全然是針對,皇帝皺眉:“肇兒?!?/br>
    鐘華甄心想李肇果真是親近馮侍郎,這事竟也能遷怒到她身上。

    她只說:“華甄少回去,不太認識人,倒有過好友去過臨近青州的鄴城,聽說水路好走?!?/br>
    有人出聲道:“陛下前陣子在煩心鄴城的事,恰好兗州離青州近,又是一方水路,現通判貪污入獄,早已問斬,世子總得回去一趟,不如由世子推舉位熟人,剛好有個幫襯?!?/br>
    開口的是王長史,是個話多的馬屁精,說話總能說到皇帝心坎里,多番承上賞賜。

    鐘華甄視線瞥一眼李肇,他放下酒杯,什么都沒說。

    兗州坐地不大,靠近青州,但鄴城走水路,四通八達,是必不可少的碼頭之一,隱有皇家水道。

    長公主皺眉:“長史老糊涂了?甄兒才十幾歲,出了事擔不起責任?!?/br>
    王長史嘴巴厲害,但人是外強中干的,知道長公主護兒,忙擦汗道:“是老臣疏忽?!?/br>
    鐘華甄也回道:“多謝王大人好心,華甄年紀尚小,朝中大事,不敢妄言?!?/br>
    皇帝好像在想什么,沒做表示,但在聚宴結束后卻單獨留了鐘華甄半刻鐘。

    他為了表示對鐘家的偏寵,經常找鐘華甄,時間不長,有時問她和李煦處得怎么樣,也可能問長公主最近做了什么事,實在沒什么說,就讓她拿兩本書給李煦。

    今天會留她,意料之中。

    側殿書房擺榆木燭燈,紫檀木扶手椅精致奢貴,皇帝賜座,鐘華甄謝恩。

    “朕倒覺得王長史說得有幾分道理,”皇帝直接說,“你母親看著脾氣不好,其實只把你放心上,如果能有旁人幫襯,最好不過?!?/br>
    鐘華甄說:“母親要是知道陛下這般為她著想,定是感激不盡?!?/br>
    “朕欠她的,”皇帝嘆氣,“你父親從前孤身一人,在外征戰,戰功赫赫,雖是受民愛戴,但年近三十還未成親,在閨閣中的名聲并不太好,有人還為他寫過詩,說他紅顏知己遍天下,比后宮都要多三千,她當初為朕嫁你父親屬實委屈……不說也罷,只可惜刀劍無眼,她沒了丈夫,你也沒了父親?!?/br>
    威平侯比長公主要大十多歲,年輕時就開始征戰沙場,為了不讓自己因妻兒所累縮手縮腳,硬是拖了很久沒成親,他青樓知己不少,沒幾個貴女愿意嫁進鐘家。

    皇帝那時候只是一個普通皇子,長公主也不是公主,是同他關系好的太傅孫女。青州兵力雄厚,連先皇都忌憚,若收為己用,必是一大助力,但鐘華甄父親那時并不打算卷入皇宮勾心斗角。

    鐘華甄頓了會后,才道:“母親鮮少提及這些事,大抵是從未覺得難過。她孤身撫養我長大,不愿再嫁,多年來為父親吃齋禮佛,我也想她日后能過得平安些?!?/br>
    皇帝一派明白樣,“王長史慣會揣摩朕的心思,你提了好幾句青州,他腦子轉轉就能想到你最近想回去看看,剛好兗州臨近,鄴城缺人,王長史便想借花獻佛。這提議雖有突然,但也不是不可以,你心里可有人選?”

    鐘華甄似乎不太好意思,“母親說我及弱冠后才可離京,我也就隨便說說,沒想到這都被您看出來了?”

    皇帝無奈發笑:“煦兒護你跟虎護食樣,你比他心思淺得多?!?/br>
    她想了想,沒有拒絕,卻好像還是不太知道說什么,猶豫之下只好道:“華甄不常接觸朝務,若是薦了太子的人,您恐怕覺得華甄感情用事,不知禮數,前幾月倒是遇過一回狀元郎陸郴,心覺他滿腹經綸,剛正不阿,這種正直之人,應當不會故意給人難看?!?/br>
    ……

    兩個宮婢在殿門前等候,手中的螭紋宮燈墜流蘇,隨風輕飄。鐘華甄被皇帝身邊的老總管送出來,她拱手言謝,老總管忙道句使不得。

    夜晚的冷風大了一些,呼呼從耳邊吹過,但鐘華甄沒覺得冷,只是松口氣。李肇握住她一個把柄,要她做一件事,把狀元陸郴推到鄴城通判的位置。

    很簡單,但也容易讓人發現是她做的,所以必須得先把自己摘干凈。就算王長史不開口,待會也會有人說上一句。

    李肇避過那么多人單獨找上她,事情一定有蹊蹺,但她還不想自己查的事暴露。

    高高掛起的宮燈驅走黯淡的晦暗,干凈臺階鋪青石板,寬敞的走廊立著一個挺拔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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