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
冬日的暖陽融了碎雪,元十五那么多年的等待,也像一瞬破了冰,他幾乎有些瘋傻了,癡癡望著人,“你……叫我什么?” 他還笑了!少年更惱了,這人怎么這般,全然不知羞。 少年趁人不備,忙抽回手,匆匆跑回了屋,栓山門栓門才輕呼了一口氣。 元十五高興得忘乎其他了,嘴角掛著的笑意像被冰凝住,也不怪西辭受驚。 他在雪地外踱步了一會兒,待冷靜些,覺得自己神志清醒了,才悄悄走到西辭窗前,輕輕叩了兩下。 元十五現在才十二歲,雖比同齡人高些,但這窗臺也打到他肩頭,剛好漏出一張笑意盈盈的臉。 敲了兩下沒人應,元十五索性趴在窗臺上,下巴枕著手肘,接著敲,頗有種不敲開絕不走的氣勢。 護國寺向來安靜,動靜太大會有兵來的,秦臨見過那些兵,打起人來下手特別重,他糾結了片刻,還是輕輕推開了窗戶,“你別敲了……” 他不想他被打。 “開了?”元十五在鄉野待久了,笑起來總帶著股撩人的痞氣,小西辭耳尖的紅暈還未散去,又被點起。 還是一樣的,耳尖老愛紅。 等待破云天明的感覺沒人能分享,元十五就想多看看人,他亮著眼問小西辭,“哥哥,你認不認識我?” 秦臨仔細回憶了一遍,又回憶了一遍,他覺得他熟悉,可是真的沒見過,于是誠實地搖了搖頭,順道補上一句,“你別亂叫……” “哥哥,”元十五才不會聽話,“不能叫???” “你怎這樣!”秦臨眉頭又蹙起來了。 他原來不這樣,他從不生氣,像被磨平了一切情緒,現在元十五眼前這個孩子氣的小西辭不一樣,他會羞會惱,還會趕人。 “你快回家去吧?!鼻嘏R壓低聲音,身子往窗臺前傾了一些,“待會兒仙師他們就要來了?!?/br> “我不怕他們?!?/br> “他們會打人!” “我不怕疼的?!?/br> 可這話讓秦臨有些心疼,方才他看見了,這小孩拉著自己的手背后面,全是結痂的傷疤,痕跡一道道印在上面,與他漂亮的手指格格不入。 “會疼的……”秦臨小聲嘟囔一句,眼里的慈悲光亮盡數落在元十五眼里。 元十五笑了笑,哄人道,“那你把手伸出來,我看樣東西,就回去?!?/br> 秦臨稍稍糾結一下,覺得比起讓人受傷,看一下手真的沒什么,便慢吞吞把手遞了出去。 元十五這次沒擅自碰了,也攤開自己手心,把咕嘟化出來。 秦臨看著那個神奇的霧蒙蒙的團子一跳一跳來到他手邊,掙扎著化出手腳,將秦臨的袖口疊上些,漏出左手腕那條鮮紅的線——秦臨忙把手抽了回來。 方才抬眼就對上那人盛滿笑意的眸子,“知道那是什么嗎?” 秦臨被唬住了,神差鬼使搖了搖頭。 他分明知道的,這是他從出生就帶來的胎記。 “這叫姻緣線?!笔q的少年撩撥起人來,稚嫩又認真,“是我給你留的標記?!?/br> 秦臨被嚇到了。 耳尖紅得出血,一句話也說不出。 元十五沒臉沒皮,撐手看著屋內的人,兩人一里一外,配著雪景續前緣,“哥哥,我是你相公?!?/br> 啪——窗戶毫無意外被關上了。 被打就被打吧。 秦臨心想。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萬遍登徒子才冷靜下來。 他雖不諳世事,但也知道相公是何意。 他們未及束冠,怎可隨意談論這些。 而且……他可是個男子!他只能是別人的相公。 元十五禍從口出吃了癟,無奈捏捏鼻梁,看著從窗戶縫里擠出來的咕嘟,問道,“生氣了?!?/br> “咕嘟?!碧貏e。 “哦?!痹鍥]注意,西辭的心性不是那個活了幾千年的老神仙了,只是個十多歲的少年,遇到他這樣沒皮沒臉的陌生人,生氣很正常,元十五點了一下咕嘟的腦袋,“進去陪他,跳舞給他看,我得先回家一趟?!?/br> 元阿婆病重,元十五不能不管。 他忽然有些明白西辭說的,這世上除了兒女情長,還有很多事很重要。 元十五走前又輕輕叩了兩下窗,道歉道,“我錯了,我不逗你了,你別生氣好不好?” 里面的人沒應,元十五又敲了兩下。 良久之后,里面輕輕叩了一下。 意思是——原諒你了。 西辭還是一樣討人喜歡。 元十五心情極好地回了家,就連因元阿婆生病壓在心里的陰霾都被驅散了些。 顧潯沒有親人,元十五也沒有。 索性他們都在流浪狗一樣的年少,被人撿到。 顧潯有奶奶,元十五有元阿婆。 “阿婆,我回來了!”房子元阿婆一直不讓修,說留著錢給小十五進京趕考用,一推門就稀稀疏疏落下些碎雪。 “你還知道回來吶!”元阿婆在里屋吼道,不過片刻就猛咳起來。 元十五嚇得忙上前,一看元阿婆手帕上,竟然全是血。 “怎么了?”元阿婆知道自己的身體,能不能撐過這個冬天都是問題。 “沒事兒,我給你買了新藥,”元十五又換了張新手帕,“這次準能吃好?!?/br> “都這樣了還好什么好?”元阿婆長喘了口氣,“小十五啊,我知道你孝順,不過我們這樣的,都是下山的太陽了,錢廢在我們身上不值得。你呀,應該學學人家小賀眠,讀點兒書,運氣好將來進京趕考考上了,能在宮里謀個一官半職,下半生也有著落?!?/br> “我會進宮的?!痹暹@次不是哄人,是說真的,“阿婆,我在宮里給你找了個孫媳婦?!?/br> “真的?”元阿婆瞎了的眼睛里竟漏出一絲光芒,這個時代十五六歲就可以成親了,十二三歲遇到個喜歡的人,也不算什么罕見事兒,“還有人敢要你?” “……”親的。元十五笑道,“他特別好,我比這差的時候他都要我?!?/br> “阿婆,還記得我和你說過嗎。我真有一段前世未了的姻緣,我來這里,就是來尋他的?!?/br> 第二天,秦臨救的鳥活了,在窗臺前啄咕嘟,咕嘟抱頭亂竄,這死寂的護國寺算是有了點生氣。 可秦臨不知道怎么了,有點兒不開心。 昨天的登徒子說什么“明日在來看你,不見不散啊?!?/br> 他還耍無賴,說自己不開窗,就算默認了。 哪兒有這么蠻不講理的。 可他不等他的話,算不算不守諾吶? 做人不能不守諾的。 秦臨想著想著,走了神,直到窗扉又傳來熟悉的輕叩聲。 他見窗戶縫里塞進了一封貼著桃花的信,拿起一看,上面的字飛龍走鳳的—— 【你叫什么名字?】 這人又在鬧什么? 秦臨拉開了窗戶,就看見拿著細竹炭趴在他窗前寫寫畫畫的少年,少年指尖都被竹炭染黑了,周圍有很多寫廢的紙團,漸大的落雪覆了他一身。 秦臨見他這樣,慈悲心又開始泛濫了,“你冷不冷?!?/br> 元十五想說還好,平時在那破房子里,睡覺的時候都比現在冷幾倍,但看到秦臨心疼的眼神后,故意道,“冷啊,冷死了?!?/br> “啪——”窗戶又被無情關上,窗柩上的細雪落了些在元十五眼睫上。 不過,很快,“哐——”一聲,門被拉開了,秦臨探出個小腦袋,手扣著門板,有些不好意思,“你……要不要進來?” 當然要了。 秦臨的廂房極其節儉,就一張床,一副桌椅,一個打坐的墊子,多余的找不出來了。 不過他房里放了不少暖爐,暖和地讓春天。 元十五搓搓手,沒進這溫暖的地方沒覺得,現在還真覺得有點冷了。 秦臨從床下衣格里翻翻,找了件最厚的狐裘拿出來,碰給少年,“穿上吧?!?/br> 元十五笑著接過來披上,他和小西辭現在的身形差不多,剛好。 秦臨又倒騰著挪了幾個暖爐,在兩人面前圈成一個圓,“這可以當一個火盆?!?/br> 他說得好認真,動作卻像小孩在擺弄玩具。 元十五看得噗嗤一笑,“原來你小時候是這樣的???” 秦臨仰起臉,漂亮的眼睛被暖爐烘得眼角有些泛紅,純粹得像冬日的暖陽,“什么小時候?” 元十五也蹲下來,“我相公小時候?!?/br> 秦臨猛瞪他一眼,“你還說!你出去!” “那我閉嘴?!痹逍揲L的食指在嘴前交疊成一個叉,不過對他亂說話絲毫沒有起到一絲抑制作用,“你都不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我不叫你相公叫什么?” “……”秦臨想了想,覺得生氣,也覺得有點兒道理,“秦臨?!?/br> 元十五的笑意凝固在嘴角,隨后心間泛起了一陣莫名的酸澀。 秦臨…… 當初在炎嶺,顧潯第一次見西辭,問他叫什么,他用的就是這個名字。 我怕換了名字,你就找不到我了。 “你怎么了?”秦臨見少年眼眶忽然紅紅的,以為是自己說要趕他走,把人嚇到了,“我騙你的,我不趕你走?!悴灰薨??!?/br> 元十五見秦臨慌慌張張的,故意道,“那你以后還騙我嗎?” 秦臨忙搖了搖頭。 “那哥哥原來也說過娶我的,”元十五眼淚汪汪的,“現在還作數嗎?” 火爐里放了染香,燒得久了就會裊裊升起一股清香。 秦臨被這清香熏紅了臉。 他說錯話了,他說不會再騙少年是真的,可……沒說要娶他啊。 元十五越看越覺得小西辭可愛,神差鬼使伸出手,他的手還沒捂熱,指尖泛點涼,輕輕捏了捏秦臨的臉頰,“我可以等你?!?/br> “等你長大,等你記起來?!?/br> 元十五眼眸里漫溢出不屬于他這個年紀的深情,秦臨對上他的眼,都有一瞬恍惚了。 “等你記起來了,我們就把拜過的高堂再拜一遍,”元十五說這話時,過往的記憶在話語間更迭而過,和失而復得交疊在一起,分不清喜悲,“這次啊,該換我掀你的蓋頭了?!?/br> ※※※※※※※※※※※※※※※※※※※※ 謝謝閱讀~ 感謝在20200612 21:03:35~20200614 01:19:1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湫軒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pino 1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