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燥熱，燙人的光線把焱嶺未來得及流成河的血腥炙烤干澀。

    腐爛的尸骨吸引著昏鴉，撲棱幾下，幾欲落下，最終卻歇在枝頭，望著這片尸骨成山的大地啞聲叫著。

    這人間煉獄一般的地方，屹立著一座巍峨輝煌的宮殿。

    剎羅殿恢弘壯闊，平鋪焱嶺百里，內有四宮，未央、未息、亡命、往生，九千多間房閣，不比皇宮差。

    這諾大的地方，卻只住著煬北魔尊一人。

    奔赴焱嶺慶賀的魔物鬼魅，黑壓壓一片，安靜迅速往山上爬去，更把其間安靜襯托得詭異嚇人。

    議事就在剎羅殿正殿，死沉的黑色，全靠墻面柱上盤繞著的詭異圖騰增添華貴。

    披異獸盔甲的十二護法分立在兩側。

    中間黑木高臺上坐著個鬼魅的人。

    他閉著眼，撐著手。眉眼輪廓都是頂頂好的模樣。黑發散披著，金絲玄袍襯得膚上無半點血色，合著眼，說不清的邪氣魅惑。

    大護法游萊上前一步，屈膝跪在地上，“稟告主上，五洲大地處理干凈，無一活口?！?/br>
    顧潯眉頭一動，抬起素白手指揉揉微蹙的眉心，嘆了口氣，“……都死了？”

    “屬下確保萬無一失！”游萊自信答，“五大護國受了重傷，已是垂死，屬下會盡快運至焱嶺驪林，不日便可開膛剖心?！?/br>
    “……”顧潯眉頭又是一跳。

    該來的還是來了……

    一百日。

    一百日后，清陵那位仙風道骨的神君，會拎著他的寒霜降來把自己挫骨揚灰……

    原游戲設定中，煬北魔尊滅五洲后，抓了五洲護國仙師，萬般折磨至死。

    四大仙門掌門痛失愛徒，怒不可遏，親上清陵，請出清陵神君匡扶正義，神君與煬北魔尊于清陵之巔決戰，最后……

    反正以天下為己任的清陵神君這輩子就殺過那么一個人，還將其散盡靈識骨血，為復活枉死的蒼生。

    顧潯覺得自己運氣真是背到家了，原主為了自己晉級，抄人滿門，好巧不巧，自己偏在這時候穿過來，原主還連個鬼影子都沒見到。

    他就是個背鍋俠！還要被散盡骨血……真他媽見了鬼了。

    “退下吧?！鳖櫇∮悬c頹了，長指落在黑木王座上，有一搭沒一搭敲擊著，分散注意力，“你留下?！?/br>
    顧潯長指一抬，點了下游萊方向。

    “主上這是……對我青睞有加？！”游萊喜不自勝，一眾人退下后，張口就來，“主上，其實屬下并不辛苦！能為主上效犬馬之勞，屬下愿意上刀山下火?！?/br>
    “……”顧潯撐一只手，斜靠在王座上，“沒人叫你上刀山下火海。方才你說，開膛剖心？”

    顧潯的印象里，游戲設定的秘術里，并沒有這樣一項，主要是這種設定太過血腥，過不了審。難道游戲升級了？還是……一切還有轉機！

    “對，大祭司說先將那五人丟到無生塔，經鬼魅蠱蟲啃食七日，逼出不壞身，那樣效果更好?！庇稳R如實稟告。

    雖有幾分疑惑：主上平時不是只看結果的嗎？怎么今日還關心了一下過程？不過游萊就是個武夫，一根筋兒，只管使力氣，其他的太繞了，他想不明白。

    顧潯正是看中了這點。

    游萊的回話讓他心底重新燃起了幾分希望，既然目前已經有設定細節和原設定不一樣了，是不是代表自己其實可以改變最后慘死的結果？

    如何改變呢？

    自己初來乍到，就殺了大半江湖。跟這個世界和好是不可能的了，那些冤死的亡魂不大半夜找他索命就算好的了。

    那……對，目光應該放在手刃自己的主角上。

    殺他的是西辭，若他不想殺了呢？

    只要五位仙師不死，事情就還有轉機！

    只要西辭不想殺他，他就不會死！

    “主上……你笑得屬下心慌……”游萊殺人不眨眼，但在魔君嘴角勾起那一點淺笑中——仿佛窺見了殺機！

    兵書他可讀不過少，雖然不太懂，但知道有句話叫那什么，笑里藏刀。

    自己被單獨留下來……主上卻只問了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一切細思極恐。游萊握劍的手篡出青筋。

    “你覺得，清陵神君如何？”顧潯不知怎的就問出了這句話。

    “??？”游萊手松開，換管不住下巴，主上今天真是……別具一格的一天。

    “那仙道老兒，端的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雖然與世無爭，而且胸懷天下……但是！他傷主上，炎嶺惡鬼定會將他破皮抽筋，散盡靈識骨血，喂食黑鴉！”

    “……”一聽這散盡靈識骨血，顧潯身上就泛寒氣，他掀掀眼，覺得自己與西辭之間需要和解，首先得著力與糾正這幫熱血屬下扭曲的價值觀，他道，“他以蒼生為己任，我卻害蒼生，他何錯之有？”

    “？？”游萊胡子眉毛差點兒擰作一團，主上這意思是……他被西辭傷，是他自找的？？

    難道……突破十重境界竟已讓主上的胸懷達到如此境界了？！

    游萊立馬半跪在地，合掌往前遞，“恭喜主上！突破大境界！”

    “……”顧潯慵懶擺擺手，順水推舟，“此次破十重，我想通很多，覺得……”

    “主公覺得什么？”

    “覺得……”顧潯想想，言辭篤定，“清陵神君，是真不錯?！?/br>
    “？！”

    “報——！有人私闖焱嶺！”

    世事無常就講究個說曹cao曹cao到，若曹cao不到，他的弟子也一定會來攪一攪。

    炎嶺的黑鴉飛起，又遮住半邊天光，啞聲穿十里，朝著一個方向飛速飛去！

    玄鶴逃過黑鴉的追殺，拼命往清陵趕回去。沿途三百里，不敢停歇。

    終于在最危險那刻，沖進了清陵屏障。

    “這魔頭現在那么變態的嗎？？”玄鶴化身去炎嶺打探消息，運氣不錯，剛好碰上煬北魔尊遣散眾人和大護法秘密談話，本來以為談的是什么秘密大計，沒想到……什么叫“清陵神君，是真不錯?！?？？

    那變態真是越來越變態了。

    虧得自己方才逃得快，不然被那家伙逮住了，還不知道會被他怎樣怎樣。至于玄鶴的暴露，他覺得不怪自己，誰變烏鴉的時候會注意頭頂有沒有紅冠??？

    逃命快把玄鶴翅膀扇折了，飛上清陵的速度很慢。

    路過是，見三千天階上已然趕來了不少仙家。

    清陵高千丈，仙氣縈繞，玄鶴上九霄，最后停在九霄殿外的白玉欄桿上。

    鶴鳴兩聲，內閣門開，出來了一個白衣謫仙，抬手揚袖間，似有青云繞其間。在水墨九霄間，宛若一副出塵畫卷。

    “回來了？”西辭揮袖，玄鶴化成了個稚氣少年，白衫點朱墨，頭頂丹朱色瓔珞冠，眉目清秀得很。

    玄鶴曲一條腿，在白玉欄桿上找了個支撐點依了上去，不客氣地摘著九霄殿門外的果子，邊吃邊說，“今年結的果兒，怎這樣酸？”

    “今年雨水差了些?！蔽鬓o俯身，舀起叫邊桶中一瓢清水，慢慢澆灌在樹根處。

    只是頃刻，方才鮮紅的果子，漸漸縮成了青色小果，再縮小，成了一粒黑點，最后四周綻出花瓣，墜了滿樹芳菲。

    玄鶴躍下白石欄桿，將吃剩果核埋在樹根下，接過西辭手中的瓢，“師尊，還是我來吧?！?/br>
    “嗯?！蔽鬓o也不推脫，他這出山弟子難得回來一次，孝敬孝敬他一下也無大礙。

    “你要再澆啊，這樹都得變成種子了?！蔽鬓o有逆四時之能，能讓萬物歸回初生。不過，平日里西辭不用這術法，幼時聽他講學，他說，四時有數，輪回有命，強行逆轉了，未必是好的。如今……果然是出事了。

    “師尊，你不問我去哪兒了？”

    “炎嶺?！蔽鬓o眉眼舒開，冷清又溫和，看不清情緒，更看不出那雙眼里洞察了多少玄機。

    “你知道我去那了？”玄鶴只是驚奇一句，“猜猜我都看到了些什么？”

    西辭彎彎眼，笑玄鶴都這么大年紀了，還那么幼稚，搖搖頭，“不知?！?/br>
    “五洲護國都被抓過去了，聽說要給那魔頭煉制什么不死身?！毙Q澆完樹，直起身，“這事情一鬧，清陵必然也不得安寧。四方那幾個老東西半月前便寄來信箋，說要來拜訪您老人家，不日該到了?！?/br>
    “他醒了？”西辭問偏了題。

    “不但醒了，還鬧騰得很?！毙Q想起在剎羅殿聽到的話，拍拍手上灰塵，“還別說，這家伙命真硬，受了師尊九掌，還能活著醒過來，也是不容易?！?/br>
    西辭沒說什么，安排起五大仙家來訪的事，“他們來，好好安頓著。清陵儲的糧可都送去五洲了？”

    “送去了?！毙Q翻了個白眼，聲音嘟囔，有幾分不樂意，“師尊，你每天就嚼門口這爛果子，把儲了糧食全放送出去了，若那魔頭在鬧出點兒什么……清陵不要了嗎？”

    “圍城的封印檢查過了嗎？”西辭撫開眼前一片云霧，出現一方遠景，“若有裂痕，記得提醒我及時修補?！?/br>
    景象是五洲的景象，除了皇城毀壞嚴重，城郊被西辭用術法護住了，黑鴉和鬼兵都沒能進去。

    如今開春，已經有一些農戶開始播種了。

    世界就是這樣，一方戰火連天，未蔓延到的地方，始終春暖花開。

    沒護好這世間，是他有負蒼生。

    “師尊！”玄鶴徹底惱了，“這世人皆說你無所不能，你是這世間太平的庇護者，可這是求你時候說的話！他們怎就不過問過問你損了多少修為才護著那方土地?！?/br>
    西辭是廢了不少氣力。

    “護一城至少要你一成修為，你還惦記著修修補補的，到時候那是個老東西來，求你什么，你又給?！毙Q眉頭擰得緊，“那魔頭要是尋來找你報仇，我看就算你有玲瓏心都不一定活得了！”

    提到玲瓏心，西辭觸著結界的指尖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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