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痛
孫蘭若道:“不勞大將軍掛念,本宮一直很好?!?/br> 褚決明凝視著她,似是隨意道:“娘娘,戲開好久了,書隨時可以看,戲卻只有一時半刻,何不……” 他話沒說完,一個侍衛匆匆跑來稟報:“大將軍,張大人讓屬下來請您過去!” 近了見孫蘭若也在,趕緊又行禮。 褚決明沒有說話。 “大將軍不是要去看戲嗎?本宮乏了,就先走了?!睂O蘭若看著那張陰晴不定的臉,平靜道。 語畢,她擦肩而過,再未和對方有片刻對視。 及至她的身影越行越遠,褚決明冷冷一笑,同侍衛朝另一個方向去了。 盡管孝平帝東躲西藏,隱匿行蹤這么長時間,但老天爺終究是站在他這一邊的。 尋來尋去,他派去的人先皇帝一步在山里找到了孝平帝,雖然遭到其舊部的反抗,也只是困獸之斗,落入手里是早晚的。 他殺了一個跟孝平帝身形相同的人又弄得面目全非后帶回金陵,就是想看看皇帝是什么反應。 這個消息昨日已經在民間散播,想必皇帝這時候該知道了。 花園里熱鬧的動靜遠遠傳來,連在永安殿的趙慕青也模糊聽見,只不過縱使愛熱鬧,以一個宮女的身份自然是沒有那么大面子去看皇家戲。 她也沒想去湊這個熱鬧,如果是褚決明請來的戲班子,群臣和使者都在,褚淵肯定不能缺席,她正好趁此機會溜出宮去。 眼下燕國與西羌的關系日益緊張,邊境紛爭不斷,一場大戰在所難免。 那些烏桓使者在此時前來,明著是和燕國結盟,實際上定是有意探褚淵的口風,借此撈一筆好處。 褚淵是沒空閑來管著她的。 心動不如行動,趙慕青簡單收拾了下房間,又跟小蘿囑咐幾句話,直接往宮門走。 半路上,遇到幾個宮女迎面走來,嘰嘰喳喳地聊著。 “聽說了嗎?公主剛到西羌和親,西羌王竟翻臉不認人,想攻打咱們鄴城?!?/br> “我看西羌全是不講道理的蠻夷,可惜公主金枝玉葉,卻要白白受苦……” “別說公主了,我昨天晚上聽到一件更了不得的事。一個太監說,他從在大將軍府侍奉的親戚那里得到消息,孝平帝找到了?!?/br> 趙慕青的腳步滯了下。 “不會吧?孝平帝不是早死了嗎?!” “騙你做什么?據說孝平帝藏身在深山里,大將軍的人費了好大功夫才尋到,但是孝平帝不肯跟他們走,竟親自率領手下拼死反抗,結果寡不敵眾死了?!?/br> “噓,小點兒聲!這種事也是你們可以隨便討論的嗎,小心腦袋!”年長的一位宮女輕聲斥責。 小宮女們面面相覷,馬上捂住嘴巴。 趙慕青僵硬地站著,根本不知道她們從自己身邊走了很遠了。 約莫是久未放晴的天空落下的日光曬昏頭,或是墻頭上伸出來的那一枝薔薇太漂亮,她停留原地許久,好像突然失去知覺。 她想不起來自己接下來該做什么。 * 褚淵是在酉時二刻左右來的。 室內小香爐里的煙氣兒飄出來,蔓延角落。 窗外枝葉隨風晃著,被夕陽籠罩,影影綽綽滿地樹影。 他推開門,側頭望去,見趙慕青坐在椅子上,頭枕在窗棱上,竟然睡著了。 他放輕腳步,解下披風放在案幾邊。 修長手指在她面頰輕撫,沿曲線流連,慢慢托在自己掌心。 指腹長有長期練劍磨出的薄繭,她在夢中似乎感到不舒服,略一顰眉,睜開眼睛。 褚淵聞到一股酒味,看清她面色紅透,神色靡靡,手里的杯子要落不落地拎著。 “回來了?”趙慕青像是笑著,聲音輕飄飄的,一手拿起酒壺,把一只杯子倒上酒遞給他,“喏,陪我喝幾杯?!?/br> 褚淵接過酒杯,沒有回答。 她碰了下他的杯子,仰頭將自己杯子里的酒喝干凈,接著倒第二杯。 他卻在那里不動。 直至她喝第叁杯,他按住她的手。 趙慕青偏頭瞧著他:“你……你怎么不喝?” 她覺得身體好冷,像光著腳走在冰天雪地里,有颶風刮過,吹進皮膚,骨頭。 每一寸被吹過的地方,都能聽到血液結成冰的聲音。 如果不是酒入腸喉,從喉嚨蔓延胃里帶來燒灼感滋生出暖意,一定會冷得牙齒打顫。 褚淵舉起杯子把酒喝完,不想她又遞過來一杯。 褚淵凝視她,說:“你醉了?!?/br> 趙慕青搖搖頭,伸出一根手指晃著,朝他笑:“我才不會醉,我可是金陵酒量最好的……你要是不喝,就是……就是討厭我?!?/br> 褚淵握著酒杯,一口飲盡酒。 她似乎很滿意,搖搖晃晃起身。 腳軟得站不住,趔趔趄趄,猛然,一只手環住她攬進懷里。 “小青兒?” 她好像虛脫了似的,可是片刻后,又緩緩抬手,抓住他胸口的衣服。 頭頂傳來他低沉的聲音:“別怕,有我在?!?/br> 近在咫尺的距離,趙慕青恍恍惚惚,能感到他溫暖的鼻息和胸膛的熱度,真實又沉穩。 忽然間,憤怒夾雜恨意灌滿胸腔,想不管不顧大哭。 但她忍住了,只是微不可見地顫抖。 “沒事的,沒事的?!瘪覝Y一遍遍安慰著,撫摸她的發絲。 明知道她為什么如此,卻不能說出口。 看她這樣,他心里難受,同時也有無言的恐懼,害怕她因此做出任何不理智的行為。 他清楚她有多敬愛她的舅舅,那是她唯一的親人。 現在外面謠言滿天飛,她不可能沒聽說。他明白她有多惶惑和痛苦,而原本他是唯一可以阻止皇叔的。 “只是沒有證實的消息,你……” 褚淵嘴角翕動,不知道怎么解釋,在沒有見到孝平帝的尸體前,是真是假誰都無法斷定。 不管源頭在哪里,散播謠言的人絕對不安好心。 趙慕青安靜了會兒,推開他后退幾步,定定看著他:“有時候我會想,要是我當年沒有死皮賴臉纏著你,是不是就沒有這么多糟心事了……” 褚淵幾乎是立刻跟過去,打斷她的話:“你不能否認過去?!?/br> 否認那些事,意味著否認那些她曾經也是毫無保留,單純地喜歡過他的證據。 一個人如果開始后悔,這就像在告訴對方,她已經想放手了。 空氣彌漫寂靜的悶。 他眼神似乎有點受傷,伸手再次將她抱進懷里,這時候,唯有緊緊抱著她,才使他感到安心,感到她是在這里的。 她或許不知道,如今的日子對他來說,有多彌足珍貴。 當他終于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有能力站在她身旁守護她的時候,眼見她被火海吞噬,聽宮人稟報她自盡而亡。 那輕如羽毛的一聲,卻如人世間最殘忍的刀,捅到他的心窩里。 刻骨的寒涼和絕望自深處涌上來,奔流在血液里,眨眼間讓他心冷,與死灰無異的冷。 母親去世后,他從沒有感到如此深切的痛楚。 那樣的痛,剜心搗肺,是陷在漫無邊際,沒有半點生機的黑暗中。 再也看不見黎明,看不見盡頭。 以為她死了的那幾年,沒有人清楚那種感覺,想隨她離去,卻不得不麻木地活下去。 如果不是靠留著她昔日的東西聊以慰藉,他一定會瘋。 褚淵明白,所謂的清高自尊,在她面前什么都不是,他不要這些了。 他寧肯她對自己拳打腳踢罵得他狗血淋頭,而不是像此時,如此無精打采。 他的手臂收得很緊,小心翼翼又固執地圈著她,但酒精后勁上來,令趙慕青有點反應遲鈍。 她無動于衷地任他抱著,看向他:“是啊,不能否認?!?/br> 心口仿佛是被什么東西撕扯,鮮血淋漓。她想向后退,退無可退,猛地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扯過來。 猶如自暴自棄,惡狠狠親上他的嘴唇。 —— 這章可能有點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