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
趙慕青從沒有想象過,更想象不出他這樣清高,看淡生死富貴的人是如何在沒有她的日子里,白天黑夜,一個人躲在幽閉的空間,對著這些遺留著她痕跡的舊物反反復復睹物思人。 明知道她死了,卻等在這個地方如她仍舊在世。 就像她那時候被關在冷宮,褚淵試著去感受她當初有多失望,有多孤獨,有多難熬。 他原以為她和孫蘭若是最好的朋友,孫蘭若所嫁非人,她定會很不開心,所以求見過孝平帝一次。 卻沒想到,孝平帝竟禁足了她。 而現在,他懲罰自己。 活著,才是真正的懲罰,終其一生。 可就算如此,能抵得上她受過的苦痛嗎? “你留著它們有什么用?”信息量過大,趙慕青好不容易擠出話。 “沒有什么用,或許是給我自己一個安慰而已,”褚淵眸光清淺,輕描淡寫地說,“憑著它們,我就能暫時撐下去了?!?/br> 有這些東西,總比完全沒有好。 至少有一點點聊以慰藉的盼頭,讓他可以維持清醒。最后能等到她回來,哪怕過程有多苦,也無謂了。 他是瘋了嗎?將蓋子合上,指尖壓著機括,趙慕青覺得此前認識的他和現在的他似乎不是一個人。 記憶深處的許多東西被不斷勾動,而她形成固定的認知像破裂的鏡子,漸漸碎開。 那些碎片里,冒出來好些令她措手不及的事物,也是要她看清事實的真相。 前塵往事,往復錯亂,究竟哪一面是真,哪一面是假? 褚淵看著訥訥站著的她,會因為偶然的發現觸動,會為他感到一絲絲難過嗎? 反復思忖,得不到答案。 他嘆了口氣,故作驚訝地問:“你眼睛為什么這么紅,哭了?” 趙慕青別了下臉躲開他的手,自個兒摸摸眼睛。 “……” 這個騙子,哪有什么眼淚! 褚淵瞧著她,忽地笑了笑,拿起架子上那只發簪往她頭上插:“這芙蓉簪原來是一對的,上次我送你一只,這一只今天也送你,物歸原主?!?/br> 頭上簪著先前他送她的那只,這會兒插上另一只,倒是相得益彰。 趙慕青不自覺后退。 他果然一直知道她是誰。 但他既然早知道,還這樣對她,讓人很不自在。 “你不要挨我這么近?!?/br> 褚淵不僅沒有聽,反倒彎唇湊過來,撥了下她臉頰邊的發絲。 趙慕青擰眉問:“你笑什么?” “沒什么,就是覺得這樣的你,讓我忍不住有些心動,想抱一抱?!?/br> 這些東西他沒打算讓她看到,雖然她如果為他難過,他會很高興,但本意并非如此,所以適時打斷。 他只是想告訴她,她在他心里一如最初。 當年他對她的喜歡沒能表達出來,如今依然,只增不減。做夢總是夢見她,夢里的她還從不搭理他。 趙慕青盯著他,警告意味明顯。 褚淵俯首:“別這么看著我,小心看久了迷上我?!?/br> “臉是個好東西,希望你多珍惜?!?/br> 褚淵捏起她下巴,道:“自從見了你,它就沒想過要自己?!?/br> 這個人表面端正道德,實際滿腦子齷齪無恥。趙慕青脫口而出:“有點脾氣行不行?!?/br> 他不假思索:“沒脾氣?!?/br> 她支開他的手往外走,沒走兩步,被他從后面摟住腰。 她掙了一下,沒掙開。 褚淵低著腦袋,把下巴擱在她肩膀上,略灼熱的吐息灑在脖頸與發絲間,緩緩道:“我好想你?!?/br> 很想很想,想到險些發瘋。 她大概永遠不知道,他其實好久好久以前,第一次見到坐在樹上晃著腿的小姑娘,就記住她的樣子,后來時隔一年多,又再會。 她沒有變,唯一忘記的是他。 但這沒有關系。 他一直在等,等一個時機告訴她,可惜錯過了。 好在上天憐憫他,又把她送回他身邊,直至此刻終于忍不住,他才敢親口說一句。 趙慕青因為這句話微愣,挪了挪身體,卻被摟得更緊。 手掌在腰腹處摩挲,撓得皮膚又麻又癢。 “我喘不過氣了,”她拍拍他的手背示意,“我不走,就在這里,你松開?!?/br> “真的?” “真的!” 聽到這話,褚淵松開是松開,然而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他突然手往腋下一抄,將她抱起來,提到柜子上坐著。 驚呼聲都沒來得及出口,生生噎回嘴巴里,趙慕青從上往下看著他道:“你干什么?” 褚淵避而不答,伸出食指擦她的額頭:“打掃就打掃,怎么把自己弄得臟兮兮的?!?/br> 她抓住他擦拭的手,自己用另一只手胡亂揩幾下:“好了,干凈了?!?/br> 他反手一握,將她的手裹在掌心里,挑起嘴角:“有沒有聽到你心跳聲很快,知道為什么嗎?” 趙慕青果斷回答:“不知道,也不想知道?!?/br> 褚淵握著她的手,循序善誘:“不要急著否認,你難道一點不明白這種感覺?” 她道:“我有病?!?/br> “……?”他的笑容僵了僵,繼續道,“別這么貶低自己,你沒病?!?/br> 趙慕青道:“那就是你有病,傳染給我了?!?/br> “我也沒病。你就沒想過其他原因?譬如……你一時接受不了,但不是真的排斥?!瘪覝Y仔細解疑,仿佛當作學術問題般探討。 趙慕青眉頭皺得更深,瞧著他亮晶晶,萬般殷切深邃的眼睛,囁嚅出聲:“也許……有那么一丟丟,就一丟丟?!?/br> 想了想覺得不對,又立即補充:“沒有誰會討厭陛下?!?/br> “我不是要你把我當成皇帝,我是要你把我當成一個認識的人,一個……”褚淵頓了下,低聲道,“普通的男人?!?/br> 他在這拼了命,耐心地給她解釋,不只是為她不感到討厭,而是想真正拉近兩人的距離。 趙慕青覺得他今天廢話好多,跟從前在耳邊嘮嘮叨叨,叫囂著教她做人像蚊子嗡嗡的老臣似的。 她不太高興地嘟噥:“你有完沒完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