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圣誕節。

    雖然老一輩根本不過這種被商人炒作起來的外國節日，孫侑人還是覺得這是個讓父母親和好的機會，于是她叁催四請，終于把在中南部的父親給請上了北部。

    然后兩老一見面就……吵得更兇了。

    一定是她開啟和好的方式不對。

    孫侑人提著購物籃陪著孫一希站在超市的生鮮區，他們家除了她以外，兩位老人的廚藝都了得，只是父親鮮少下廚而已。

    今天應該也不會下廚……

    他們已經在這里站了二十分鐘，孫一希卻什么也沒拿，估計只是出來躲避和黎秀美的。

    孫一希余光掃過女兒泛紅的鼻稍，面上一片嚴厲，心里卻很后悔剛剛和妻子吵架脫口而出的話。

    事情得從去年說起。

    孫一希是一家高檔衛浴公司的貨運承包商，說起來好像很高大上，其實他也就是個一人公司，送貨司機而已。

    不過是因為衛浴公司的老板是他的高中同學，給了他這個機會，他便一做二十幾年。

    衛浴設備都是動輒好幾十到百公斤重的貨物，他像只負重的牛拖了一輩子，從來無怨無悔，只想給老婆和女兒過上衣食無缺的生活。

    然而二十幾年終究對他的身體造成嚴重的負荷，左膝蓋從一年多前就開始發疼，他去看治跌打損傷的老師傅那里喬，好了一陣子，又繼續痛，這樣的情況反復，最終被黎秀美看出來了。

    妻子要他去大醫院看一下，他總推說沒時間。

    實際上他的工作也真的很忙，本來他負責的應該只有送貨的部分，事先聯絡那是公司里業務的份內事，但業務從來不做，只會在開會的時候提出，客戶都在抱怨送貨前沒有聯絡。

    他性子也是急，想著既然你們這些小年輕叫不動不肯做，老子就自已來，于是他每天一早四點多起來撿貨送貨，下午回到家還得趕著聯絡隔天的客戶確認送貨時間。

    整天工作下來，以前年輕可能還好，現在六十歲的他早就累到不想動，只想攤在那里好好休息。

    后來是黎秀美終于受不了了，直接替他掛號，把他拖進醫院，X光照下去，他兩腿的膝蓋都長滿骨刺，醫生要他休息。

    問題是他哪來的時間休息？

    醫生又說不然就是動手術刮掉，當然那同樣需要休養一段時間。

    他決定兩個都不答應，只說要考慮，這樣來應付黎秀美。

    兩個月前他因為膝蓋劇痛，在搬貨時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壞了商品，賠錢不說，黎秀美的態度也一下子強硬得不行，要他盡快安排休假動手術。

    孫一希是白手起家的，深知賺錢不易，即便到了可以退休的年紀，他都不認為已經存到了能夠讓夫妻倆能自在過活的退休金，何況還有一個眼看就是不出嫁的獨生女。

    他想在還能動的時候，多賺一點，將來好留給孫侑人。因此會怕一休息就是兩個月，工作不保。

    這些黎秀美也懂，卻絲毫不退讓，甚至放話直接退休，再不然換個輕松點的工作也行，總之他必須去動手術。

    兩個人都不肯退讓，冷戰了好幾天，結果黎秀美一聽女兒閃到腰，便借機來女兒這里小住下來，儼然有他不答應手術，她就不回去的意思。

    孫一希也不痛快。妻子又不是不懂他們家的情況，非要跟他鬧，所以今早一來，兩個人說沒兩句又吵起來。

    黎秀美喊著要他立刻退休的時候，他終于忍不住說：”就算不養你，我也還有個女兒！你看小妹的工作，如果我們兩個現在都走了，她有辦法獨立活下去嗎？不餓死才怪！”

    當時他是想女兒去買東西了不在，只有夫妻倆才敞開了說，沒想到女兒因為忘了帶錢包去又復返，便都聽到了。

    后來整個下午，女兒小小的租屋處都死氣沉沉的。

    雖然沒看到女兒哭的樣子，眼睛和鼻子卻一直都紅紅的……

    欸，難怪黎秀美老說他最大的毛病就是沖動。

    家里有兩個女人，母女倆都不是很要強的性格，所以孫一希老覺得強勢的自己是她們的老大要護著她們，然而一旦發生矛盾，他又煩自己一個大老粗，根本不曉得如何哄她們。

    困擾得很！

    “小妹……”孫一希拿著一根紅蘿卜，完全不知道如何啟齒。

    孫侑人乖乖地把購物籃提起要給他裝，似乎知道父親想說什么，主動道：”爸，你別為了我跟媽吵架?！?/br>
    其實她也沒搞清楚父母吵架的原因，只是恰巧聽到孫一希情緒性的發言，就以為是自己的問題，特別愧疚。

    孫一希何嘗不曉得女兒懂事，就是這樣他才更后悔。夫妻倆吵架都是他們為了對方互相有各自的堅持，女兒實在不該被牽扯進來。

    “小妹，你聽我說──”

    “為什么不買雞？我想烤雞！”

    “烤雞是外國人在吃的，冬天就是要吃火鍋！”

    “火鍋平常就可以吃，一點都沒有圣誕大餐的感覺！”

    孫一希的聲音被旁邊一男一女的路人給壓過，把他原本要說的話給憋了回去，他等了一下，稍微安靜后，重振氣勢又開口：”小妹，其實我──”

    “我不吃玉米筍和香菇，哥你別亂買?！?/br>
    “誰管你吃不吃？我跟靳哥吃！”

    兩次被打斷，孫一希沒耐性了，回頭對那對兄妹說：”不好意思，你們要討論吃什么能不能不要那么大聲？”

    吳樹和吳欣兩張有八成相似的臉蛋轉向他，同時無辜的回答：”抱歉，大叔！”

    “嗯，小聲點就好?！睂O一希擺完譜回頭想繼續和女兒說話，發現她盯著自己的背后，好像憋著什么的表情。

    孫侑人在聽到那句”我跟靳哥吃”的時候，就看過去，馬上發現跟在吳樹他們身后的虞靳。

    虞靳慢條斯理的也看了過來。

    一時間，她無比尷尬。

    下午關在房間哭了一會兒，她知道自己眼睛還有點腫，感覺又要在他面前出糗了……

    “誰??？你認識？”孫一希從女兒大學畢業后就盼著她交男朋友，盼到現在在妻子的開導下勉強接受女兒是不婚族的事實，所以見她盯著個男人看，很難不多問一句。

    孫侑人微微皺眉，雖然覺得這不是介紹鄰居的好時候，但是都遇上了。

    “是住在對面的虞先生和他的弟弟跟……”她不確定女孩是誰。

    “他是弟弟，我就是meimei?！眳切勒f。

    既然孫侑人記不得那么久之前見過的吳欣，吳欣這個僅見過孫侑人背影的，就更認不出她。她只知道她靳哥趕他們兄妹倆來”打擾”人家而已，卻不知道打擾干么，可不妨礙她嗅到”jian情”的味道。

    吳欣看得很清楚，是她靳哥先發現對方的。

    而且靳哥原話是這么說的：”看到那邊那個被罵哭的女人沒有？想辦法讓那個男人別罵她，給你們一千塊加菜?！?/br>
    雖然靳哥語氣很淡定，問題是要不是他提了，吳欣真的沒發現女人在哭，即使現在也只是覺得她眼睛紅紅的而已。

    吳欣畢竟是女孩子，心思敏感，她明白如果不是在乎一個人，誰沒事在大街上隨便解救一個陌生女子？

    孫一希掠過雙胞胎盯著挺拔沉默的虞靳，”對面的？”他問的是女兒。

    孫侑人清楚明白比起母親的放任，父親還是希望她能結婚的，尤其在今天聽到他那么說后，她更確定這點。深怕父親亂槍打鳥，孫侑人靠近拉了拉孫一希，低語：”爸，我們走了啦?！?/br>
    雙胞胎要虞靳一起過節，偏偏兩人對菜單的意見徹底分歧，為了不浪費時間，虞靳便跟著來采買。

    逛到生鮮區，他一眼就看到孫侑人，女人似乎心緒不寧，途中也抬了下頭往他這邊看來，又似乎沒發現是他，重新垂下頭。

    虞靳觀察了一會兒，確定她和身旁那個中年男子有不愉快，兩個人明明站在一起老半天，卻一句話也沒說。

    他猜想也許這就是那個她甘愿做小叁的男人，兩個人可能因為任何原因吵架了。又見她像是哭過，提著購物籃跟著男人的模樣委委屈屈的，”吵架”這個猜測莫名就轉變成”被罵”，一時看不過眼便讓雙胞胎過來解圍。

    不過現在聽她喊男人爸，虞靳為自己的多想感到些許尷尬。

    但被罵可能是真的了……

    “靳哥，就讓他們走了？”吳欣問。

    虞靳收回目送，沒有回答。

    他此刻正懊惱自己不該多管閑事。女人最近生理期了，雖然表示過可以單方面幫他紓解不要緊，但她就不是個能忍的，怕她難受，他便也拒絕了。

    畢竟他又不是沒有手。

    雖然和女人維持了邊緣性行為后，自己的手實在索然無味得很……

    也許就是太久沒有接觸，突然見到人才會讓他一個腦抽。

    “那不然呢？靳哥就是好心才幫她的?！闭谔艋疱伭系膮菢浜眯Φ姆磫杕eimei。

    “我不跟沒有談過戀愛的童子雞說話?！眳切腊籽鬯?。

    “吳欣！”

    雙胞胎又要鬧起來時，那個挺著啤酒肚額頭透別光亮的大叔又走回他們的面前。

    “meimei，你說你想吃烤雞？”孫一希問吳欣，一臉的莫測高深。

    大概知道他爸要干么，孫侑人縮在他爸身后，困窘不已。

    他們家今天就有一只雞，也預備要烤……

    吳欣則從孫一希諱莫如深的表情中體會出是一顆和自己一樣急著想要幫某人做媒的心，于是一個福至心靈，認真道：”是的，大叔?！?/br>
    孫一希扭頭，下巴一點，對他們說：”來吧，我們家今天有兩只雞?！?/br>
    “兩只？”孫侑人發出低問。

    孫一希挑眉，”你媽弄的烤雞我不愛吃，我本來就打算再買一只鹽水雞?！?/br>
    ……好吧，你們開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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