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偶(一)
倚在與臥室相連的小露臺邊沿,沉青低頭點起煙,遙望夜空深吸一口,專注享受賢者時間。 以連曉的視角,未白抽煙是立于塵世且高于塵世的頹唐,而沉青則是圓滿欲望后的饜足感。 見她在看自己,沉青側身拿下煙,朝她招招手:“來我這兒?!?/br> “你不在意我們這樣的關系嗎?”等她走來,他回身面朝深夜,狀若無意問道,“明明不是情侶,卻做著情侶的事情?!?/br> “各取所需?!彼谶@方面想得很通透,答得相當爽快。 他揚起漫不經心的笑,輕敲煙管:“對未白也是?” “是吧?!彼龥]考慮過這個問題,因為未白顯然去不會思考所謂名份,凡事只分想與不想。 沉青斂了神色,徐徐吐出煙霧,不知在沉思什么。半晌,他掐滅煙,輕嘆一聲:“隨便吧,我也不該問這個?!?/br> 狐貍是不會隱藏情緒的人,同樣也不會輕易坦誠相待。她很難猜透他的想法,但深究于此并無意義。 回到房間,他沒再繼續方才的話題,而是半擁她在懷里,一邊百無聊賴地處理著未讀消息?;旧隙际桥痛钣?,從含蓄的“你好”到分享歌曲應有盡有,翻了半天也沒到底。 連曉困得要命,靠在他胸前合目淺憩,倏忽間聽到他啊了聲:“完了,我給忘了?!?/br> “什么?”她半睜開眼,見到屏幕里對話框上方赫然藍景二字,頓時清醒許多。 最后兩條消息?都是藍景發給沉青的,第一條只有一個字:“救”,時間在昨夜,她仔細回憶,發現似乎是女客剛進門坐下那會。 沉青當時并未回復,一小時后藍景發了第二條,內容是“救救我”,隔了屏幕也能想象到他有多急切。 可昨日女客和他都聊到打烊時分,看起來余興甚濃。連曉怔然片刻,仍然沒理清頭緒:“救?” “找個理由把他撈出來,不然他不好意思結束話題?!背燎嗪眯Φ卣f,“他很在乎禮節,覺得無視別人不好,所以有人找他說話他必定會接,尬聊也會聊下去。結果找他尬聊的女生特別多,要是說個沒完他就會向我求救?!?/br> 連曉長長地哦了一聲,難怪今天藍景顯得有些疲乏。她昨天沒注意那邊情況,還以為他們聊得熱火朝天,如今立時暢快許多。 回想過后,她才注意到沉青現在又和藍景聊了兩句。沉青問他有沒有加那個女生,藍景的回答很快也很簡略:“加了?!?/br> 她沒再多看,而是偏過臉,將頭埋在他的胸前,低低說道:“我困了,睡覺吧?!?/br> 今天從白日到營業,沒有沉青盯梢,連曉有許多機會同藍景說話。但他們極為默契地互相不開口,碰了面只點點頭,惜字如金。 昨日那位女客叫許玲玲,今日再度光顧,卻帶了位渾身腱子rou的男伴。 一見此景,連曉松了口氣,估計是男朋友。結果她這口氣還沒松完,只見許玲玲朝男伴使了眼色,便獨自朝藍景走去,甜甜一笑:“晚上好?!?/br> 藍景并未顯得為難,反而像見到朋友般點了點頭,應道:“晚上好?!?/br> 男伴則坐在她對面的位置上,直接點了杯高濃度的酒,隨后毫不掩飾地盯著她看,根本不管那邊的許玲玲。 連曉獨自站在吧臺桌后,隨他目光灼熱地打量自己,權當不知道。 她不自覺地望向那邊,昨天賭氣沒去看,今天倒想知道藍景是否真的那么不情愿。 沒想到一轉頭就和藍景四目相對,他迅速移開目光,轉為正視對面侃侃而談的許玲玲,微微抿起唇。 他剛剛在看自己?連曉眨眨眼,然而無論怎么看他,都沒等來他再度側目,不免勾起無數思緒。 還沒品出其中涵義,她撐在桌上的手忽然被人用力覆住。 那位男伴重重咳了兩聲,自然拉過她的手,醉態說道:“不好意思啊,我有點站不起來,扶我去外面打個車?” 連曉試著掙了下,沒能掙開。想找沉青求助,他看藍景聊天正在興頭上,怎么遞眼色也沒用。 服了,不就幫客人打個車,靠別人不如靠自己。她不再猶豫,強壓下普通人帶來的生理抗拒感,攙起那位男伴。 男伴順勢無力地靠在她身上,由她推開門。 臨出門前,那兩個男人還是沒看過來,反倒是許玲玲不著痕跡地瞥了她一眼。 她頓時會意,許玲玲早就看出了她懷有同樣心思,才來了那么一出。 果然,還沒打到車,男伴就假裝酒醉,有意無意地蹭在她身上,哀求道:“我真的醉得不行了,你送我到家吧,我保證什么都不會做?!?/br> 連曉皺眉,撥開他不安分的手,并未理會他的話。 被她推開后,他忍不住罵罵咧咧,不耐煩地掏起口袋:“一個破服務員,裝什么清高,不就是缺錢嗎,老子多得是!” 連曉對野蠻人向來不采用文明方法,以能力瞪他一眼,他頓時痛苦萬分地蹲下身,總算消停許多。 本想把他直接塞進出租車里,然而夜車并不好打。站在巷口等了半天,沒等來車,卻等來了極為詭異的畫面。 幾位路人從不同方向朝她走來,長相都平凡而陌生,但相當一致地齊盯著她看,看得她心里發毛。 一位年長女性停在她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以機械般的語氣說:“連曉,晨星邀請你加入?!?/br> 連曉微怔,她的行為古怪,感覺不像活生生的真人,而且又是晨星? 另一位老人拄拐停在她斜后方,出聲嚇了她一跳:“連曉,你不能忤逆晨星?!?/br> 晨星到底?想做什么? 越來越多的路人朝她走來,將四周逐漸圍得水泄不通。他們的眼神生硬空洞,機械的話語如同念咒般在四周迭起。 “連曉,來晨星吧?!?/br> “連曉,晨星里有你想見的人?!?/br> 場面太過驚悚,男伴哪還記得裝醉,嚇得大聲驚叫起來。 經過開始的發怵,連曉此刻鎮定許多,這些念經路人行為舉止相當死板,應該只是被控制而已。 也就是說,敵人很可能只有一人。 但路人將視野堵得很死,而且念念叨叨太影響思緒,她還未想到辦法時,一個路人猛地拽上手腕,緊接著肩膀也被人粗暴抓住,再是腰、脖頸…… 她用力掙扎也徒勞無功,對方人數眾多。不知為何,精神能力毫無效果,難道她只能認命讓晨星帶走嗎? 火光陡然閃耀,在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中,她看見這些路人就像紙捏成的人般燃燒萎縮,燒成一地余燼。 夜風揚起紛紛揚揚的紙灰,宛如頌起一曲挽歌,在米白色毛衣男人身邊起舞。 未白來幫她了。 他佇立在不遠處,平淡道:“控偶術,這些都是紙媒做成的假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