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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無邊無際的白山山脈,目不見盡頭的荒原與炎熱干燥的西域微風,無處不在的塵土和惱人的蒼蠅飛蟲。這是我記憶中非常熟悉的地方,對我而言是一個人生轉折點的地方。我所記住的,如今依然在這里的是這些風景,但卻不在了的是那份與炎熱不一樣的熱,一種溫暖。一隊的女戰士,背著行李步履蹣跚的奴隸,還有時不時落到身上的鞭子。卻始終不覺得可怕與陰冷,因為那是第一次被人真正關心與保護,也是第一次找回作為一個人的感覺。 如此想著,卻忽視了遠處的風景,可能是我還沒有完全適應從地牢出來之后的生活,在足夠近的時候才看到那群士兵和停在那里的棺材隊。那裝束既不像河西兵也不像布谷德兵或者絨花軍。我知道那不是個好現象,對方似乎在接受調查,而我的距離太近了,我敢肯定他們也已經注意到了我。一個莫名其妙出現在紛亂的西域,奇怪的旅人。 調轉馬頭,一駕韁繩,我便逃跑了起來。大地上的馬蹄聲不久就不止我一個,我扭過頭來就發現有三四個騎手在后面追我。他們有著更好的軍馬,更好的騎術,也沒那么疲憊,所以眼看著就追了上來。 箭矢劃破空氣,從一旁飛過,發出刺耳的呼嘯聲落到地上,扎在那里,隨著馳騁一閃而過。我知道那一箭瞄準的不是我,而是地面,那是一個警告。如果我再接著疾馳,或許下一箭就要落到我的背上。 一拉韁繩,我想停下來,卻讓馬受驚站起,就算再怎么加緊馬肚,踩緊馬鐙也沒法讓自己在豎起來的馬背上坐穩。隨著一陣天旋地轉,我就滾落到了地上。地面比草原硬的多,著實摔疼了我,馬還在嘶鳴,而那些騎兵都已經圍了過來。 我想站起來,但摔懵的這瞬間我連自己是什么姿勢都無法判斷。好不容易轉過身,就坐到了地上,一抹嘴唇才發現鼻血流了半臉。 “你是什么人,一路跟過來的嗎?” 那馬背上的騎兵開口問道。 出乎意料地,是女聲。 此時我才抬起頭,讓清晰起來的視線好好看看剛剛逃命時沒來得及注意的諸位,這才意識到她們都是女的。 我的天,我怎么可以忘記呢,這不該是我不記得的東西。她們的裝束和行頭都是安族士兵的模樣。與記憶中的差別不大,還是原來那個模樣的人們。她們知道我摔懵了,倒是很耐心的等我回答。 只是為首問我的那一人更是眼熟,以至于讓我有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大姐?” 我問道,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對啊,一直以來,這些年來我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一直都是我的遺憾。 “嗯?你怎么知道叫我——”大姐看著我有些警覺,又有些疑惑。突然就像是被針刺到一樣,她睜大了眼:“是…是你?!李?小李?” “是我,是我啊,您救出來的小李子??!”她認出了我,就說明我沒有做夢或者是認錯人,她就是那個大姐?!笆俏野?,我是白山部落那個奴隸??!”我如此說著,不自覺的視線模糊了,眼角也濕潤了。 “我以為你死了,我一直以為你死了!”她說著幾乎是從馬背上跳了下來。俯下身來,從甲胄中拿出了一個手帕,為我擦拭著鼻血?!疤昧?,碰得到你,你真的是人!” “我也一直希望你沒事,你真的沒事,太好了?!蔽颐嗣秊槲也潦玫氖?,確實是火熱的觸感,活人的手。 “你的手……”她也抓住了我的手,注意到了我手上那些零散的疤痕?!澳氵@些年也受了苦了?!?/br> 大姐扶起了我,而她的士兵姐妹們則很有眼力勁兒的把我受驚跑掉的馬牽了回來。 她不斷為我拂塵排土,又看鼻子看眼睛,仿佛在確認我沒有把身上什么東西摔飛了一樣。她又拉起我的雙手,看著那些疤痕,心痛似的翻動撫摸著,像是要把疤痕抹掉一樣。 “這些年來你都去哪兒了?”她問道,“被布谷德人抓住了后,又發生了很多事嗎?” “太多了?!蔽铱傆幸环N回家一樣的感覺,比單寧府還要像家的感覺。太奇怪了,為什么這種荒郊野嶺,面對認識不久的雇傭兵,會有這種感覺呢?實在是不爭氣的很?!暗乙恢钡脙斔?,也回了家,也有了………有了重要的人?!?/br> “…是嗎?”她的表情有些微妙,但重逢的喜悅還是蓋過了它。我們一起上馬,肩并肩走著聊了起來。從剛剛的追逐廝殺到如今如此,也是個奇妙的經歷了。 “我剛見你背影眼熟,才下令別下死手?!?/br> “那我真是撿了一條命了?!蔽也蛔杂X的露出苦笑。背后中一箭這種苦,我是不想再吃第二遍了。 “看看你,騎著馬,穿著體面的衣服,不再本能地卑躬屈膝,這才像個人啊?!?/br> “當初讓我‘成人’的是你嘛”我還得三四年前,也是在這片白山山脈旁的荒原上,我穿著奴隸的破布,背著令人窒息的行李。被所有人打罵卻連正視別人都不敢,時不時挨一頓打。那真是回想起來可怕無比的經歷,連我自己都難以想象當時是怎么從那種生活中熬出來的。當時或許也不敢想現在能和大姐肩并肩騎馬談天。 “那可不是我,成人的儀式沒成功,博德部不是完蛋了嘛,永遠不會成功了?!彼€記得很清楚當時的事情。我還以為那都只是她生命中的插曲過客?!暗枪芩?,你自己也做到了,這就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