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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惜言兀自生了會兒悶氣,還是不甘心地問:“那萬一我回金陵了呢?” 倘若沒有認識施耐德,他現在已經在回程的火車上了。 “那我就費點兒勁,親自下江南一趟,八抬大轎恭請沈少爺回來?!?/br> 沈惜言原以為終于能扳回一局,結果還是斗不過趙九爺這個游刃有余的老狐貍。一想到自己頻頻去香園的意圖早在九爺面前昭然若揭,九爺卻故意看他在那兒干著急,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他找茬兒道:“你干嘛亂用詞語,八抬大轎是這么用的嗎!” “我念軍校出身,文化程度自然沒有你這個留過洋的高,多擔待些?!壁w萬鈞嘴上是這么說,臉上卻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九爺說話,句句帶坑,沈惜言栽了好幾個屁股墩兒之后也學精了,他嘟囔道:“我不說了,反正我說不過你?!?/br> 沈惜言在前面走,趙萬鈞就一步不離跟在他身后,也不知這小家伙到底要走去哪里。 趙萬鈞等了半天,確認沈惜言已經盤問完了,便反過來問他:“小家伙,還記不記得我那日說的回禮?” 沈惜言腳步一頓:“記得?!?/br> 上回在香園,九爺說要帶他去個地方,還說那地方要晚上去才好,他念了好久,以為九爺早就忘了,也不好意思主動去提。 而此時的天際,正潑著大片大片與那晚無二的清朗月色。 趙萬鈞唇角揚起,大步上前牽起沈惜言的手道:“走,今夜正是時候?!?/br> 第40章 趙萬鈞的司機王向才正伏在方向盤上打盹兒,夏天的熱被夜色消去,不遠處四面楚歌,八千子弟兵盡散,垓下的酒剛剛備好。 王向才合上眼沒多久,突然聽到敲車窗的聲音,他立馬驚醒,車門外站的竟是九爺,而香園里,虞姬還在勸戰敗而歸的大王好生歇息。 戲才開始呢,九爺怎么突然離場了? 王向才還以為自己癔癥了,使勁兒揉了下眼,這才看清真是九爺,以及九爺身后牽著的人——不是五奶奶,而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公子。 王向才記得這小公子,他半月多前他坐過他的車,九爺在后座請他吃清涼糕,溫溫柔柔哄了一路。 王向才連忙下車,揩了把臉道:“九爺,您不聽戲啦?” “不聽了?!?/br> “那我現在就送您和這位公子回去?怎么沒見著五奶奶?” “這車我來開,你再取一部過來,戲散場了務必把五姨娘安全送到家?!?/br> 趙萬鈞說著把沈惜言引到副駕前,替他打開車門:“慢點兒,小心頭頂?!?/br> 那輕和的聲音簡直讓王向才在夏夜里打了個顫,王向才做趙家司機多年,也是知道九爺脾氣的,他從未聽到九爺用這樣的語氣說過話,還是對一個男人。 把司機遣走后,趙萬鈞一腳踩下油門,黑色轎車轟然而去,瞬間湮沒了婉轉的花腔,把什么香園、京戲、青鳶、五姨娘的,統統毫不留情甩在身后。 最愛插話的小少爺破天荒未發一語,方才王向才那驚了又驚的神色早將他的心填得滿滿的。他看著九爺為他如此行事果決,鼓脹的心一不留神就樂開了花。 到底是個二十不到的少年人,少年人的滿足感往往愛從“自私”里汲取,卻也最容易給予——無需摘下萬千星辰送給他,今晨第一朵盛開的玫瑰就剛剛好,只為那份與眾不同,獨一無二。 “九爺,你車開這么快,我總覺得自己上了賊船?!?/br> 沈惜言嘴里說著質疑,神情卻絲毫沒有所謂“上賊船”的不安,反倒像只志得意滿的小貓,溫聲懶語,一臉饜足。 趙萬鈞眉峰一抬,點頭贊同道:“沒毛病,但凡賊船,都載著寶貝?!?/br> 沈惜言剛開始沒懂,盯著趙萬鈞的側臉看了半天,才忽然弄明白九爺這話可能的含義,眼神瞬間就飄忽到了別處。 “青鳶今日唱的是《霸王別姬》?!?/br> “是嗎?沒細聽?!?/br> “那你現在知道了吧,就這么走了,你不覺得可惜?”沈惜言知道,這可是九爺無與倫比的心頭好。 小少爺又開始故意說些口不對心的話了,九爺心里門兒清,卻沒戳破,對于沈惜言,他總是有著超乎常態的耐心。 “戲多的是,唱戲的人也多的是,何必將今晚浪費在平凡的事情上?!?/br> “可青鳶呢,他也是平凡的人嗎?我聽聞他曾救過你?!鄙蛳а匀滩蛔∽穯?,問完又有點兒后悔,萬一九爺真把青鳶當作很重要的人怎么辦? 趙萬鈞“嗯”了一聲:“六年前不慎落入賊人陷阱,他出手相救,算是救命恩人?!?/br> “你對恩人這么好啊,連他需要的小玩意都給他一件件備好?!奔热黄鹆嗽掝^,不如一并問清楚,沈惜言始終記得那日在青鳶化妝間看到的那些衣裳頭面、脂粉釵釧,無一像九爺會碰的,卻獨獨為青鳶碰了。 “什么小玩意兒?我把錢撥給席貴了,讓他去置辦,至于他送了什么過去我還沒問過?!?/br> 好嘛,原來九爺賞青鳶的東西都是管家cao辦的!沈惜言一喜,攥緊拳頭才忍住拍大腿的沖動。 硌在他心窩的一粒沙子終于消失了,他正對風口舒暢了會兒,突然發現自己剛剛那話好像有股酸不溜丟味兒。 他忙解釋道:“你可別誤會了,我問這個是想向你學習如何對待恩人,你也救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