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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萬鈞好端端一個英雄人物,怎么到嚴書橋嘴里成了豺狼虎豹? 沈惜言瞪大眼問:“為何?” “因為他姓趙?!?/br> “姓趙怎么了?” 嚴書橋支支吾吾了半天,自然不能把自個兒爹被趙司令暗擺一道的丑事抖出來,只好說了句:“姓趙的都不是好人,我們全家都討厭姓趙的,反正就這么個理兒?!?/br> “那宋朝的皇帝還都姓趙呢?!鄙蛳а灶H為無奈地看了嚴橋不說原因,自然不叫“理兒”,無法說服他。 且不談別的,他打從剛來就一直點背,是趙九爺讓他逢兇化吉,倘若連趙九爺這樣的都不算好人,那這天下恐怕就是壞人的天下了。 同嚴家用過餐,沈惜言早早回到房間,把那張火車上拿的報紙從行李袋中翻出來,攤在桌上展平,趙萬鈞大馬金刀跨于馬背的英姿便再次赫然于目。 照片是斜向上拍的,油墨印刷后不怎么清晰,但絲毫不減風采,趙萬鈞手握韁繩平視前方,黑色軍靴有力地踩在馬鐙上,頗有種睥睨天下的意味。 他仔細讀了報紙上的文章,才發現是講趙萬鈞和駐在東交民巷的洋人談生意的事,順帶頌揚少帥事跡。 報紙上刊載的一向都是百姓最關注的東西,談個生意都能上頭版,可見九爺在百姓心中的地位。沈惜言后來有意打聽才知道,這份報紙是近年來銷量最好的一次,尤其是姑娘小姐愛買,半天之間,全城的報童都樂開了花兒,因為終于可以早早收工了,僅僅慢了一步人家都得搖著腦袋告訴你:您來晚了對不住,報紙已經賣光啦。 黃暈的燈下,沈惜言單手撐著下巴,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在趙萬鈞堅毅深邃的眉眼上來回游走。 他想起趙九爺下午講給他聽的那些尋常人難以想象與企及的崢嶸歲月,還有他在保衛廳替自己做主時的威風八面,忽覺指尖灼熱,燒至肺腑,心中有什么蠢蠢欲動了起來。 他猛地站起身,原地踱了兩步,然后轉身在桌上鋪開紙筆,蘸墨揮毫,一氣呵成寫下“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這句千古七言。 濕潤的新墨很快浸入紙面干了下去,凝成兩行狂草,沈惜言輕輕吐了口氣,卻依然覺得心頭那團灼熱吐露得不夠,光在這兒寫還不成,寫出來必須得有人看才成。 沈惜言是個說風即雨的急性子,想一出是一出。他睡前還想著哪天找個時間給趙九爺送過去呢,結果人家第二天自己來了。 沈惜言在北平的第一個踏實覺睡到了近十點,太陽曬屁股的時候,嚴宅的丫鬟小玉過來敲門:“沈小爺起了嗎?九爺來了,說是要見您?!?/br> 沈惜言還在夢里跟周公瞎侃呢,聽到“九爺”二字,一骨碌就把他老人家給踹了,頂著一頭亂發從床上驚坐了起來。 “你是說九爺?九爺才來的嗎?” “來了有一個多鐘頭了,一直在樓下等您,還說叫我們千萬別打攪您睡覺,可老爺覺得不妥,還是讓我上來瞧瞧,給您打聲招呼?!?/br> “好好好,我這就下去?!?/br> 沈惜言哪想得到趙萬鈞會過來,還等了他這么久,他迅速穿衣洗漱,匆忙間沒忘拿上昨晚寫的字。 他著急忙慌地出門,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折回屋內,往口袋里插了一支嬌艷欲滴的玫瑰。 行頭妥當,這才下樓。 九爺果然在樓下坐著,家主嚴昌平正滿臉堆笑地與他攀談,一口一個“九爺”叫得麻利,嚴運也坐在一旁,殷勤地為他換茶,只有嚴書橋離得遠遠的,一臉不悅。 趙萬鈞耳聽八方,沈惜言出門的時候他就聽見了,他專程看著樓梯口等人下來,把一溜小跑的沈惜言用目光逮了個正著。 趙萬鈞方才還冷淡的臉上頓時笑意盎然:“睡飽了?” “睡飽了?!鄙蛳а圆缓靡馑嫉負蠐项^,頷首道,“不知九爺要來,久等了?!?/br> “這事怨我,明知你舟車勞頓,卻還是擋不住想來見你?!?/br> 沈惜言心弦微微一顫,抬眼卻對上趙萬鈞坦蕩的目光。 嚴昌平拍了拍長褂站起身,抖著山羊胡呵呵笑道:“九爺是嚴某敬佩之人,惜言又是犬子發小兒,想不到九爺跟惜言竟也是好友,瞧瞧,天賜的緣分不是?” 看著嚴昌平幾乎笑沒在皺紋里的眼睛,沈惜言想起昨日傍晚,嚴書橋說他們全家都討厭姓趙的??裳巯鲁藝罆鴺蛞粋€人在旁邊搓火,嚴家上上下下顯然都在討好趙萬鈞。 “今兒兩位貴客聚首,是我嚴家榮幸,我且吩咐下去,做一桌好菜款待二位?!?/br> “午飯就免了,我是專門來給沈惜言送藥的,司令部還有事,和他再說會兒話就走了?!壁w萬鈞指了指桌上的藥包,沖沈惜言道,“藥方在里邊,都是治風寒咳嗽的成藥丸子,也省得你怕苦喝不下去?!?/br> “喲,惜言害風寒了?怎么沒跟嚴伯伯說呢?” 嚴昌平驚訝,沈惜言比他還驚訝。 沈惜言呆立在那兒,整個懵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本打算就這么把病挨過去的,沒想到只在車上提了一嘴,九爺就上心了,還想得如此周到…… 他這些年來背井離鄉,雖說衣食無憂,日子過得也逍遙快活,卻再沒感受過親人的照料,今日突然有個人這么想著他,還是個認識才兩天的人,他心窩子都熱乎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