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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氣味、甚至張嘴的胭脂味都熟悉得不行,李十一連驚訝也無,身體遠比思想更迅速地判斷了形勢,抬起另一手按住宋十九的后腦勺。 宋十九的呼吸橫沖直撞,咬她的力道也不輕,有酸酸的醋味兒自唇齒間隙里冒出來,似一只惱了的小獸。 小獸召喚犄角似的蹙起眉頭,上下齒又將李十一的肌膚磨了磨,撒足了野,最后伸出舌尖兒安撫性地一勾,才將李十一發紅的脖子放開。 李十一還未撩起眼皮,眉心又被宋十九的額頭抵住,她不想讓李十一瞧見她的表情,只將眼簾垂下去,抿住嘴角。 “怎么了?”李十一的言語比交纏的呼吸還要輕。 宋十九咬了咬嘴唇內壁,又來回輕蹭李十一的額頭,一會子才將握住的手腕放開,輕聲說:“這燈,你未曾給我做過?!?/br> 她的委屈來得十分幼稚,與她體面的教養相悖,她原本踟躕了許久,最后才想起來自己是一只神獸,神獸要什么教養呢? 她只要李十一。 她卷翹的睫毛一顫一顫的,配上嬌艷欲滴的嘴唇,令再鐵石心腸的人也軟了脾氣,更何況李十一早就對她遞了降書。 于是李十一溫聲道:“誰說走馬燈是只給她看的呢?” 手圈住宋十九的腰肢,她將脖子退了退,拉開一個不大遠的距離,以眼神暖住宋十九,而后將嘴唇印上面前飽滿的胭脂。 “不過這個,只給你?!?/br> 第93章 但與先生闔玉棺(四) 再小半月,春萍適應了許多,雖不愛說話,但偶然也笑一笑。不曉得是什么緣故,她與宋十九最為投契,時常跟在她不遠處,靜悄悄地坐著。 宋十九似找回了尾巴的小龍,將得意的嘴角翹得分外矜持。 日子久了,宋十九也漸漸摸索出了一些門道。也不曉得春萍是有什么先天不足,只要出門兒見了生人,夜里保管起燒,但只燒一夜,第二日清晨便又生龍活虎。 說是精神好,但到底身子骨弱,宋十九不敢折騰她,便不再領她出門兒。所幸她也不大愛隨處溜達,多半時辰趴在窗前看上下學的丫頭小子們,時而笨拙地捧著一本書,搖頭晃腦瞧了半晌,宋十九過去一瞧,上頭的字倒了個個兒,頭往下底朝天。 于是自她手里輕輕抽出來,問她:“不識字?” 春萍的脖子根兒有些紅,輕輕嗯一聲。 “想念書?”宋十九隨手翻了兩頁。 春萍想了想,道:“我娘說——我娘從前說,讀了書,往后就不挨打了?!?/br> 這是什么道理?宋十九有些啼笑皆非,將書合上,擱到桌面上,又替她理了理衣裳下擺,道:“要念書還不簡單,咱們屋里頭有個書袋子,你找她去,讓她教你認字?!?/br> 說起“書袋子”時她眼角有不張揚的笑意,春萍歪頭瞧了一瞧,暖蘇蘇的,在這樣的神情里,“李十一”三個字是不必指明的。 春萍點頭,依言去尋李十一,正要往樓上去,卻聽見院子里頭有動靜,便先探頭出去瞧。阿音坐在新移的梅花樹下,二郎腿一悠一悠的,同阿羅對坐嗑瓜子。 冬日凍得鬼都哆嗦,偏生這位奶奶不愛在屋里窩著,旗袍下還露著一截發粉的腳腕子,一片胭脂似的梅瓣自金線旗袍上滾下去,沾到腳踝窩里,三兩下又抖了下來。 春萍盯著她抖下來的花瓣,又瞧了一眼她粉面含春的臉,欲言又止地立著。 阿音呸一口瓜子,同她說:“有話便說?!?/br> 春萍卻另擇了話頭,朝桌上一瞟:“這是什么?” 阿音轉頭,將信紙拎起來:“涂老幺來的信。噢,涂老幺你不認得,你該喊涂老叔。說是再不回去,要動身來尋咱們了?!?/br> “回去?”春萍一愣。 “咱們自上海過來的?!卑⒁羯舷卵酪缓?,舌尖卷了新鮮的瓜子仁兒,三兩下嚼了,又問她:“上海,你曉得不曉得?” “我曉得?!贝浩键c頭,一會子又皺起了眉頭。 “聽你講話,不是本地人,卻未問過你自哪里來的?”阿音手心兒將沾著口脂的瓜子殼兜了,端在胸前問她。 春萍看一看她紅艷艷的蔻丹,一會子才道:“自南京來的?!?/br> 走了許久的路,顛了許久的牛車,還有幸碰著一伙趕路的陸兵,這才安生到了重慶。一來便逢著陰雨,在城外的山神廟里暈了好幾日,睜眼摸黑進了城,七拐八拐的,便尋到了這方院落。 “怪道曉得上海呢?!卑⒁粜τ?,將瓜子殼拍在絹子里。 春萍點頭,梅瓣落到她頸后,軟綿綿的,她動了動脖子,一會子才道:“果真要回上海么?” 阿音偏頭看她,噗一聲笑了:“你這小人兒,怎的跟癩子狗似的,總皺著面皮做什么?咱們走是走,總不致撂下你。你見著你涂老叔便曉得,潑皮無賴咱們都沒嫌棄,更何況細皮嫩rou小丫頭呢?你安生將心揣肚子里?!?/br> 春萍幼嫩的眉頭略微動了動,嫩芽兒破土似的,面上卻沒了旁的動靜,暗想了想,才轉身提步往屋子走,才走了三兩步,她又停下來,盯著阿音的腳腕子,小聲道:“若要趕路,你這么穿不成?!?/br> 阿音挑眉,阿羅抬起眼,在春萍沉靜的瞳孔里瞧見了壓抑得厲害的傷痕,最后她繃直下巴抿著嘴唇,再沒說一句便扭頭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