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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十一拼盡全力翻身一滾,將宋十九推開,螣蛇巨大的口張開,鍘刀一樣卡在李十一面前,利齒森森唾液酸腐,一口便能將她生吞入內。 宋十九拼著命要上前,卻被阿羅一把捉住手腕。 面前光亮一閃,李十一本能地接住,聽見不遠處傳來阿羅的聲音:“令蘅,跟我念!” 令蘅—— 李十一想也未想,將手中的神荼令緊緊一捏,迅速盤坐起來,閉眼啟唇,左手本能地將神荼令一拋,五指拈花豎了一個說法印,神荼令懸在指尖,輕輕地轉動起來。 另一邊阿羅的聲音清明而澄澈,同李十一的漸漸重合。 “衡衡陰陽?!?/br> 衡衡陰陽。 “鉤餌難嘗?!?/br> 鉤餌難嘗。 “泰山魂盡?!?/br> 泰山魂盡。 “黃泉斷腸?!?/br> 黃泉斷腸。 “——叢叢往生,生而復死,百鬼出行,聽我號令!” 世間頓時安靜,似從炭火上瞬間潛入了冰泉里,透著扭曲而神圣的靜默感。風停云凈,連長明燈也禁不起這樣的壓迫,似回歸,又似重生,是凈池蓮花抽蕊時迫不及待地一跳,也是神佛降臨時憐憫蒼生的一嘆。 李十一在螣蛇的血盆大口中垂頭坐得安寧而鎮靜,她神識不再由疲倦的骨血支撐,而有了嶄新的、不滅的燈座,她的身體被一層淡淡的金光包裹,流螢點點拱月逐星,傷痕被驅趕似的極速退卻,裂開的皮rou寸寸縫合,金光似孕育的胚胎,將她重塑得光潔無暇。 她的身體漸漸離開骯臟的地面,交疊的腿畔開了一朵柔軟的虛空的蓮花,托舉一樣將她抬起來,似在撫摸她細膩的小腿,又似在對她的腳踝俯首稱臣。 她微微昂頭,飛散的頭發柔順地蕩在腦后,似她覺醒的憤怒,張牙舞爪卻翩若驚鴻。 她仍舊是那個眉眼,卻仿佛被水墨圣手描摹過一遍,有了宛轉蛾眉的清傲與高貴。她的指尖略微一動,白蔥一樣的脖頸側方顯出了一個小小的紅痣,落在下頜下方,落在美人筋上。 清凈謫仙懸浮在污穢丑陋的利齒前,對比強烈的畫面詭異又靜美。 阿羅的心終于踏實下來,她久別重逢一樣低聲喊她:“阿蘅?!?/br> 燈燭一飄,喚回了停駐的時光。李十一抬眼,面前是龐大的神獸,身后是坐落的虛空。地面似潮水一樣涼了一涼,陰森的鬼氣自四面八方襲來,生生遏制住螣蛇進攻的態勢。一柄飛劍自腦后飛來,沿著耳邊擦過,勢不可擋地朝螣蛇刺去,螣蛇迅速后退,振翅一揚,同懸在空中的劍宇對峙。 疾風款動,劍宇回收,李十一身旁翻身躍下一位穿盔著甲的姑娘,她單膝跪地,一手撐劍,一手伏地,行了一個軍禮,而后抬頭,高馬尾的發梢掃過英氣十足的臉頰。 “魂策軍花木蘭,領命?!?/br> 木蘭。李十一心里一動,對上她勝券在握的眼神,將款款心神壓下去。 這是真正的木蘭。 螣蛇喑鳴一聲,腰腹擰成方形,蛇尾納在身后,將頭顱支起來。木蘭輕笑一聲:“蛇蟠陣?” 話音剛落,她便畫符點兵,十余位魂策軍鬼魅一樣無聲出現,在她手指一點一落間行陣布局。幾人在前,幾人錯落押后,對了一個以急速著稱的鳥翔陣。 蛇吞象,鷹啄蛇,鳥翔克蛇蟠。 利劍出鞘,直壓螣蛇面。螣蛇哀嚎一聲,在壓陣利刃間勉力招架,木蘭見勢成,將發尾咬住,應聲而起,騰空爬上蛇背,雙足在它的翅骨上一踏,落至它頭頂上方,反手挽劍花,雙手交握,將利刃懸在了螣蛇的右眼一寸處。 十余把鬼劍迫在它身側,對準翅根處的死xue。 螣蛇無助地擺了擺蛇尾,最終無可抗拒地癱軟下來。 木蘭只將劍懸著,卻并未刺下,只拿眼請示李十一,李十一站起身來,將神荼令收了,搖搖頭示意木蘭退下。 木蘭頷首撤至一邊,螣蛇擺了擺身子,悶哼一聲便要飛速地鉆出洞宇,卻見李十一將手一揚,地上的震斷的紅線回到她手里,繞了一圈,而后纏住螣蛇的雙翅,螣蛇一瞬便似被扼住了咽喉,在散著金光的紅線中止住了動作。 李十一疲乏得很,強撐著精神啞著嗓子道:“她體內的精魂,收回去?!?/br> 宋十九拉著阿音上前來,螣蛇撩著眼皮子掃一眼,蛇尾一動,在她的眉心輕柔一鞭。阿音本能地瞇眼,肩胛骨因著前塵往事一縮,一絲沾著沉甸甸愛欲的精魂自腦中抽出來,卻好似將她的骨髓也一瞬間抽了個干凈。 她半句話也吐不出來,只天旋地轉地說了個“我”,便暈了過去。 阿羅忙上前抱住她,李十一皺眉詢問,見阿羅點了點頭,方將紅繩收回來。螣蛇趁諸人不備,將蛇尾一砸,在飛揚的塵土里虛影重重,躥離山洞。 收了神荼令,李十一再也撐不住,癱坐在地,撐著額頭好一會子才回過神來。她以手臂支起身子,環顧四周一圈,木蘭同魂策軍都未走,垂頭立于一旁,阿羅埋頭抱著阿音,沉默得沒了話說,宋十九抹了一把汗,瞧瞧自己方才抓斷了指甲的手,又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李十一。 李十一靠著石壁坐起,定定望著阿羅,手無意識地抓了一把地面的散沙。 半晌,她喘著氣輕聲問阿羅:“我是誰?” 此話一出,她的右耳聽見了自小熟悉的腳步聲,叩叩叩,此起彼伏地敲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