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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羅將他未出口的“傻閻王”三個字心領神會地在眼里過了一圈兒,垂著眼簾看他:“是?!?/br> 涂老幺腳一踮站起來,食指在宋十九處比劃了兩下,急了:“您應承的,可還記得?” 小十九的身份,她一早許了諾,如今卻一副記性不大好的模樣,好似全然拋諸了腦后。 阿羅抬腕,將不當心掖進領口的頭發捋出來,手指順了兩下,也不答涂老幺的話,只在傘下望著李十一,略略牽了牽娟秀的嘴角。 李十一懶怠怠地將小臂擱在膝蓋上,出了聲:“不必了?!?/br> “哎?”涂老幺轉頭,腦子不大聽使喚。 李十一道:“既木蘭未尋回,買賣便作不得數?!?/br> 阿音掃她一眼,她向來如此,若活計未辦得踏實,便一個子兒也不肯收。 倔。阿音伸手捻了捻耳墜子,又看向阿羅笑吟吟地出了聲:“買賣不成,仁義在,不是?” 末尾兩個字在她輕浮的眼波中游魚一樣竄到阿羅側臉的陰影里,令她頓足將睫毛輕輕一扇。她望著阿音,半是笑半是不笑,輕嗓道:“阿音姑娘說得是?!?/br> 她抿抿唇角,將支傘的手換了一邊,偏臉示意五錢將信封呈上,遞給李十一,道:“木蘭雖未尋回,諸位卻不吝相助,我雖不能依言告知十九姑娘的身份,卻能提點一二。此封信件,請于明日入夜后再拆?!?/br> 李十一伸手接過,也不問她為何要明日再拆,只頷首道:“多謝?!?/br> 阿羅莞爾:“走罷?!?/br> 幾人又如來時一般回了北平,歇了一晚,早起簡單吃了一碗蔥油面,李十一便領著宋十九往山神廟去還鼻子。經過昨兒雨水的沖刷,連山道也干凈了幾分,新葉油亮得同過了肥的菜一般,手指粗的青蟲同黃鸝鳥做了鄰居,一個占了一片枝頭。 宋十九新編了兩個辮子,端正正地擱在胸前,似一個文氣十足的女學生,偏偏辮子被支起的弧度又圓潤而豐富,引得發梢都晃悠出了些半熟的嬌俏。 她同李十一走在樹蔭底下,仍舊是捉袖掩住鼻子,只露出一雙略微上挑的杏眼。斑駁的光影掠過粉嫩嫩的雙頰,落到她靈犀流轉的瞳孔里。 只余她們兩個時,她總是很快活,這種快活同旁的不大一樣,往日里她瞧見精巧的糖人,酸甜的山果,清澈的溪流同窸窣的竹影時也快活,快活得想要呼朋引伴,想要宣之于口??赏钍辉谝惶帟r,總令她想要將零碎的話語往回收,想讓萬事萬物安靜一些,再安靜一些,以便她能夠將眼皮兒的開合緩下來,完完整整地將她的一顰一笑納進誠惶誠恐的眼底。 她用了誠惶誠恐這個形容詞,覺得精妙極了,大抵總有那么一個萬里挑一的人,讓你覺不出她的不好來,也覺不出自己的好來。 她將碎發挽到耳后去,眼前一片陰涼,見李十一探手為她擋開一截橫生的枝丫。 那手就那么百無聊賴地一晃,便收了回去。 唉,好想捉住。宋十九嘆了口氣。 嘆氣聲引得李十一抬了頭,挑眉詢問她。 宋十九沒話找話:“我借的鼻子,是不是立了大功?” 李十一不答,反倒擰了一把眉頭,揉得宋十九心里一慌,忙抬著水亮的眼望向她,聽她若有所思道:“雨師妾是蛇女?!?/br> 宋十九點頭。 李十一側目看她:“那么,你嗅聞時,怎么卻用了小犬的姿態?” 宋十九右耳一動,想起自己湊近木蓮的模樣,她曲起食指頂了頂鼻尖,后知后覺地困惑起來。 樹影里她的心上人卻隱秘而溫情地笑了,眼神仿佛有了實體,自她的鼻子一步一踏地走向她下巴,卷翹的睫毛上下閃了三閃,像是用眼波將她的下巴輕輕一抬。 宋十九的眼神兒一亮,懷著砰砰的心跳上前一小步,依著她的眼神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問她:“你想撓我下巴,是不是?” 李十一橫她一眼,抿住笑往前走。 宋十九快步跟上去,也笑了,搭在下巴上的指頭滑動,替李十一逗了自個兒幾下,輕聲而快速地追問:“你覺得我可愛得很了,心里十分喜歡,想逗弄我,卻不敢伸手,是不是?” 嘰嘰喳喳的姑娘似追魚一樣游來游去,比山間的野兔還靈敏些。 她想看看李十一是否又如上次一樣紅了耳朵,卻見她先人一步將帽子摘了,半長的頭發傾瀉下來,精準地掩住了兩頰。 宋十九撇了撇嘴,將遮鼻的袖口掩了回去,雙眼卻彎彎地盛了笑,滿得快要溢出來。 她頭一回覺得自己于李十一處占了上風,就在李十一摘帽時略微急促的動作里,然而她并不是想同面前的人爭一個輸贏,她愿意全都輸給她,最好將自己也打包押上。 于是她聰明地跳過了這一話題,略微挨過去一點兒,蹭著李十一的肩頭另起了爐灶:“我聽阿羅的語氣,我的身份仿佛是不得了極了?!?/br> 若阿羅口中的“九大人”同夏姬所言是同一個,那想必是一等一的大人物。 李十一聽她的尾音頗有些激動,莫名地瞥她一眼。 宋十九又湊近了些,思索了一會子,同她打商量:“我雖不曉得是什么緣故,但總歸是投了胎,正是千載難逢坎坷時。我若是你,趁我落了魄,便巴結我,籠絡我,疼愛我,親近我,往后我東山再起,自會投桃報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