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頁
阿棠訝異地揚了揚眉,隨即彎起眼角笑了笑。 “既有福氣,大約能等到罷?!?/br> 李十一不置可否,站起身收拾了東西,對宋十九三人點點頭,在冷風中辭別了阿棠同她小小的旅店。 阿音嗆了一口寒氣,裹著大衣微微咳起來,仍是想著店里那盞燈:“不曉得,那鮫人究竟是似魚還是似人?” 李十一望著海霧彌漫的前路,道:“我師父說,她曾見過一次鮫人?!?/br> “鮫人一生可化形一次,變作人樣時,眼內有霧,視物不明,幻化七日,不復人形?!?/br> 第22章 何處覓知音(一) 馬耳山不遠,雪路難行,也不過一個半時辰便至了山腳。山十分矮,連雪也沒有積上,山腳下仍有幾處剛升了炊煙的人家,并一兩個小賣鋪。李十一在鋪里買了些干糧,又問了問找零的老板,老板對有人來尋墓見怪不怪,頭也未抬往東北方一指,也不言語什么。 李十一依言謝過,待幾人走了,那大爺才窩到藤椅上,耷拉著眼皮望了他們一眼。 沿著山道蜿蜒向上,再半盞茶的時間,面前便有了岔路,那路并未鋪上青石板,也未設什么屏障,兩旁的枯草一叢一叢的,東倒西歪,仿佛是紛至沓來的行人踏出來的。 涂老幺當先跳過去,興沖沖:“必定是這條道了?!?/br> 蜷縮的黃葉和干燥的樹枝被踩得嘎嘣作響,風仍舊呼呼刮著,卻不是太刺骨,偶然有正午的陽光刺下來,仿佛有了幾分北平的晴朗模樣。沿那小道再西行幾步,眼前便現出了小小的洞xue。 李十一瞧一眼便明白了,這是山洞漢墓的形制。山洞墓依山而建,開洞為陵,與尋常地底的墓室十分不同。 路兩旁壘著黃白相間的碎石,十分簡陋地形成一道扇形的入口,正中一柱半死不活的歪脖子樹,風刮來也不見得搖兩下,樹后是一個半人高的矮門,以銹跡斑駁的鐵皮封住,同墓并不十分契合,仿佛是山里的村民掩上的。 涂老幺得了李十一的眼色,搓了搓手上前去,在粗布褲頭上揩了兩把汗,雙手執住鐵門把手,扎了馬步大喝一聲將其拉開。 戲做得很足,門卻并不重,只略一施力便散了下來,哐當一聲砸在地上,連動靜也并不十分大。 涂老幺有些尷尬,訕笑兩聲收回手,用力擦著掌心的鐵銹,將李十一她們讓了進去。 眼前是一個黑不見指的山洞,洞頂比李十一高不了多少,涂老幺依著外頭的光亮點了燈,見李十一微微勾著脖子,仿佛不太高的頂部有些壓迫感似的。 這山洞十分怪,未有尋常洞xue的涼風,也未透出幾分陰森,甚至比外頭還暖一些,仿佛燃了炭火似的,溫熱地包裹涂老幺紅蘿卜似的手指。 雖不冷,卻愈來愈黑,油燈的光亮僅夠籠住半人長的視線。腳步聲踏在里頭,蕩出的回音也著實有些恐怖,涂老幺心里頭又有些犯怵,便找了話題問李十一:“十一姐?!?/br> “嗯?” “您有沒有發覺,咱們每回下墓,都不必打洞?!彼麖那奥犝f書,人家吃這行飯的,那可是分金定xue,什么黑折子探陰爪,那叫一個技術。 李十一瞟他一眼:“倒是發覺了,你每回一緊張,便會喊‘您’?!?/br> 涂老幺悻悻然住了口:“有這回事兒?” 阿音嗤笑一聲不搭話。宋十九不習慣陰暗的環境,走得十分小心,兩個指頭抵著巖石洞壁,埋首張著大眼盯路,下巴要抵到胸口去。 李十一有些奇怪,以往常她的做派,若路難行,必定吵著鬧著要牽手了,如今卻呼著小氣挨邊走,也不央她一句。 思及此處,李十一又抿了抿嘴角,想來相處不足一月,這個“往?!?,卻也是她十歲的時候了。 她心里沒來由地有些悵然。在她自己一個人時,她是十分不在意“時間”這個玩意兒,春夏秋冬,也不過是添衣減衣罷了,偏偏宋十九以一種奇異又夸張的方式,似人形懷表一樣杵在她跟前,讓她無所遁形地審視時間的意義。 從摟著她脖子的白胖嬰兒到如今貼邊潛行的娉婷少女,她猝不及防地感受到了一種人事變遷、光陰流逝帶來的失去感,這種失去感歷經壓縮,任再遲鈍的人也無法忽視。 她停下來,將手遞過去,柔嫩的手心往上,修長的四指略略彎曲,是一個完整的邀請。 涂老幺停下來,手中的燈影一搖,阿音亦愣愣地將眼神放在了李十一的手上,李十一看著宋十九,宋十九抿嘴盯著她的指尖。 好在宋十九的怔忡同眾人的停頓都是一瞬,她未多思索什么,便眉眼彎彎地將手遞了過去,握住李十一冰涼而干燥的手,捏了捏,肌膚細膩骨節分明,分明只有幾日未牽,卻暌違得似久別重逢。 觸感仍同幼時一樣,只是她的手大了許多,李十一不能再松松地任由她抓著,而是反手握住她柔軟的四指。 以成年人的方式。 宋十九反而有些退縮,揣著脫兔的心跳將手指往后撤了撤,李十一不明所以地回頭看她,手不自覺地捏了捏她的指腹。 心跳聲十分不聽話,從耳朵眼兒里沖出來,仿佛要在空曠的洞xue里蹦上一蹦,宋十九左手捂住耳朵,想了想又捏住發燒的耳垂,而后將被李十一握住的手掙出來,逃避般抓住她的手腕。 好些了。她咬唇低著頭,呼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