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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童狹長目,柳葉眉,生得是端正又內斂。李十一上前,問她:“你這店里有什么茶?” “我店的茶有許多,您平常好哪一樣?紅茶?綠茶?”女童將秤桿子放下。 李十一道:“你平常愛哪樣?” “太平猴魁?!迸患偎妓?。 李十一望著她眨了眨眼,忽然又問:“是太平,還是猴魁呢?” 女童不明所以,正要開口,聽里頭的婦人扯著嗓子喚她:“阿婉!” 她從矮凳上跳下來,匆匆往后頭去。 “噯?!?/br> 第18章 只恐夜深花睡去(一) 第二日,連媽仍未等到阿春。 李十一泡了一壺昨兒買回來的太平猴魁,收拾東西準備踏上歸途。阿音早早兒地將箱子規整好,坐到桌邊撥著爐子。 “這冬日是越來越長了?!卑⒁舸蛄藗€哈欠。 李十一遞給她一盞茶,聽外頭院子里連媽摘菜的動靜。 阿音瞧她一眼:“下月是什么日子,你想到沒有?” 李十一坐到一邊:“怎么?” 阿音將雙手在暖爐上烤著:“下月是我師父的忌辰,自入了土,竟是許多年未去瞧他老人家了,這回好容易松了懶骨頭,你若得空,陪我回去一趟?!?/br> 她見李十一正琢磨,又道:“你師父也葬在那里,一并去瞧瞧,也算全了孝心了?!?/br> 阿音嗓子有些?。骸斑@寒冬臘月的,也不曉得地底下凍骨頭不凍?!?/br> 李十一剛點了點頭,還未說話,便聽哐鐺一聲推門響,涂老幺一腳踏進門,甩著凍僵的手:“我方才去瞧那十九,你猜怎么樣,竟睡得同……” 他愣在原地,半口白氣未哈出來,氣若游絲地散在嘴邊,支棱著形同凍瓜的大腦袋,訥訥問:“你誰?” 他望著還未喬裝的李十一,潔白的里衣包裹頎長的身量,肩上簡單披著厚襖子,半長的頭發剛過了下巴,柔順地掃著棱角分明的下頜,眉眼分明而清麗,擱在白皙光滑的肌膚上,仿佛是從冰上雕出來的。 李十一側著臉,耷拉著眼皮波瀾不興地睨了他一眼。 這眼神十分熟悉。涂老幺倒吸一口涼氣,腿肚子無端端有些打顫。 “完了完了,”阿音白眼兒一翻,仿佛接了個甩不掉的包袱:“這回果真成自己人了?!?/br> 李十一將烤著火的右手翻了個個兒:“首先,下回記得敲門?!?/br> 涂老幺眨巴兩下黃豆眼,僵著漿糊腦袋,右腿得了令似的一撤,退回門檻外,展臂將門合攏,在風里頭立了兩三秒,才抬手叩了叩門。阿音道一聲進來,同李十一搖頭笑:“這才是個活寶呢?!?/br> 涂老幺復進了屋,同第一回 乘火車那樣踮著小心,方才的話忘了個干凈,只拿指甲摳著桌面,也不曉得應不應當坐下。 他不大敢瞧李十一,只偷偷拿眼覷了一半,好看得跟電影兒明星似的,好看得令他心里頭有些禿嚕皮,這姑奶奶遮掩之處這樣多,不曉得究竟是哪路菩薩。 李十一見他只顧清嗓子不說話,便開口問他:“方才去十九屋里,敲門了么?” “敲了,敲了?!蓖坷乡勖?,待說完了才細細思量,死活憶不起來敲是沒敲。 李十一抬腕沏了一杯茶,伸手擱到他面前的桌上,杯底暗自一磕,像是將涂老幺招回了魂:“你方才,要說什么?” “我要說……”涂老幺齜牙“嘶”一聲,全不知拋到哪去了,便另尋了話頭道:“適才聽你倆嘀咕的,仿佛是不回北平了?” 李十一頷首:“咱們要往山東去一趟,瞧瞧師父?!?/br> 涂老幺“噢”一聲,見她一如從前,心里松快不少,琢磨了一會子,道:“既是師門的事兒,我便不同你們去了,只是天南地北的,你們幾個大姑娘總令人擱不下心——音大姑奶奶您別惱。十一姐,我同你們一道,至了膠東道,再自個兒回四九城,找我婆娘去,成不成?” “膠東道?山東?”嬌清的嗓子響起來,同門縫里透出的冷空氣一樣俘虜去了幾分屋內銀炭的燥熱,宋十九穿著藕荷色的襖子,兔毛領子簇著滿月似的臉,站在門口盈盈笑。 涂老幺“唉”一聲,兩眼跟著她邁腿入屋,輕車熟路地坐下,心里直犯嘀咕:這宋十九未敲門,李十一也未見得言語什么呀。 女人心,海底針。涂老幺咂一口茶,皺著臉下了結論。忽而記起什么要緊的,指著李十一,問宋十九道:“你瞧瞧這是誰,認得不認得?” 宋十九柔荑撐著臉,大眼兒忽閃忽閃,小心確認道:“涂老幺,你失憶了?” 涂老幺一驚,指頭掃了一圈,惶恐道:“她長這幅模樣,你曉得?你們都曉得?” 宋十九怔住,這才發覺李十一素著一張臉,于是歪歪頭霎是滿意地欣賞兩眼,記起方才涂老幺不大識貨的“這幅模樣”,又很有些不高興。 “就我不曉得?”涂老幺平白生出幾分委屈來,默了一會子又沖李十一道:“你既生得好看,扮丑樣子做什么?怕不是……擔了人命罷?” 他心頭惴惴,余光落到李十一的手上,偏偏那手搭在桌子邊緣,無意識地點著圈,很有些江洋大盜草菅人命的做派。 香風一飛,阿音的絹子自他眼前掏過,止住了他的胡思亂想,卻聽李十一道:“行走江湖,圖個方便罷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