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你!”李十一將他拎起來,右腿一抬自靴口處摸出一把锃亮的匕首,反手一橫迫近他的喉頭。 她面上的腐皮在月色中透著凄厲的壓迫感:“下去,撈上來?!?/br> 鴉聲四起,涂老幺盯著她冷淡的眉眼,寒意不曉得究竟是從她封閉的薄唇里吐出來,還是幽深的瞳孔抽出來,總之便將他凍了個哆嗦。他縮著臀將尿意憋回去,勉力伸了伸脖子,好似能被挾持得體面些似的,扯著李十一袖口道:“我撈……也成?!?/br> 話一出口,他便破罐子破摔地塌了肩膀,斜著眼瞄李十一:“我的本事,十一姐您是千知道萬知道,這墓古怪,我又是二進宮,怕是有去路無回路。我死了,您吃飯的家伙還得勞煩您再下一回。早下是下,晚下也是下,何苦搭上我這賤命吶?” 李十一乜他,又聽他抖抖油亮的頭發道:“您同我一道下去,留我一命,我涂三平往后便是您的人。城南的盤子,您是知道的,雖說您十一姐厲害,到底一個掐尖兒嫩芽似的姑娘,碰上個把鬧事的盲流子,有個爺們兒總是方便?!?/br> 李十一眉尾一動,單薄的笑意自鼻端哼出來,聽不出是嘲諷還是動了心,涂老幺卻似老燈被添了油,喜笑顏開地又送了一句:“我兒子落了地,您便是他親姨,往后不敢不孝敬您?!?/br> 尖銳的刀鋒自他粘膩的脖頸上一拉,壓出煞白的細痕,涂老幺忙瞇了眼,卻覺肩頭猛松,李十一收回手,匕首塞進靴筒里,攏了攏身上的衣裳,在洞口處繞了半圈,手一撐便利落地下了墓。 涂老幺張口結舌,半晌回不過神來。 “下來!”洞口深處傳來嗡嗡的回音。 墓小極了,一眼望得到頭,甬道同外觀一樣不起眼,穿過兩三米的小道,便是四方的一個石室,李十一就著火折子匆匆掃一眼,室內無什么壁畫,也未有刻字,自石壁的腐蝕程度判斷,年歲并不是太遠,一切都正常得不像話。唯一古怪的卻是,墓xue內并無半點塵封的腐氣,竟隱隱透著幽香,愈往近走,香氣愈發馥郁,仿佛燃了好幾把混雜的熏物似的迫人。 涂老幺掩住口鼻,抽了一口氣,小聲道:“十一姐,這味兒沖人,頭疼?!?/br> 李十一卻橫出一截小臂,將他的步伐止住,眼神往下游移,提醒他留意地上的積水。 涂老幺暈乎乎地望著那緩緩漫著的水,又淺又渾濁,仿佛從地底下溢出來的,一圈一圈鼓動年輪似的波紋。涂老幺咯噔一跳:“上回這里頭沒……” 他沉沉呼吸了兩下,望著那水紋,轉得仿佛同香氣極有默契,那水往前蕩一下,香氣便濃一分,往后退一下,香氣又弱半度,來回進退,頗有些攀扯。 李十一抬手,揉了揉鼻尖,尋了半晌,仍未見那煙管子的蹤影,心里亦有些不安,卻想著煙管進了墓,她自然輕易撇不了干系,興許如涂老幺所言,將那銅罐子送回棺,再將其封存完好,不知是否能脫身。 思及至此,她便示意涂老幺同她繞過積水,自一旁的石階往中央的慣棺槨處走,她一面仔細地數著步子,一面點了一盞玻璃燈,走至棺前,單數步時停下,將燈擱于正南方的至陽之角,這才直起身來打量那棺木。 棺木是元寶式的,中央凸兩頭翹,木材是值些錢的楠木,外層的漆剝落了一些,黑黑紅紅暗作一片,四角釘已被起開,外蓋被推了一半,料想是那涂老幺膽子小未敢細瞧,只摸索著掏了兩個銅罐子便徑自溜了。 涂老幺將手腕子揣進袖口里,縮著脖子膽戰心驚地在后頭瞧,依著光亮,李十一頎長纖細的身量被勾得工筆畫兒似的,頗有些挺括的氣質,又恰好掩住了有腐皮的那半邊臉,竟顯得她的臉頰光滑如玉,連精致的五官都泛著冷萃似的暗光。 要不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呢,這有了本事,便是干雞鳴狗盜的事也干出了體面的架勢。涂老幺嘖嘖稱奇地琢磨。 涂老幺嘿嘿暗笑兩聲,卻忽覺面前一涼,李十一清冷的嗓音同疑惑的雙目如約而至:“孕婦?!” 涂老幺悚然一驚,且駭且疑地上前,想要攀住那棺木定住心神,又嫌惡地縮了回來,曲著大腿緩慢地露出兩個豆大的三角眼。 上一回沒細瞧,這回一打量,將他腿肚子也唬得抻起了筋,里頭是一位婦人,容顏完好肌理豐潤,連頭發絲兒亦黝黑光亮,仿佛晨起未梳妝似的懶懶散散,偏偏身上的衣裳是清朝的馬褂,灼黑腐壞的布料將陳舊的年歲感揭露得清楚明白,連一旁鎏金的頭簪亦發黑發暗,辨不出上頭描金的花樣。 衣飾的陳舊同婦人鮮活的容顏起了強烈的對比,配上發間瓊漿一樣流出的香氣,詭異得令人心驚。 婦人一旁散落著黑黑的顆粒,涂老幺咽了咽口水,嗓子同被毒滾過似的難聽:“這……是什么?” “僵死的尸蟲卵?!崩钍晃从卸嘤嗟男乃籍斀虝壬?,只略略揭過,便又將目光投向婦人高隆的腹部。 她方才分明瞧見那腹部迅速地動了一回,可如今的死寂又仿佛一切都是幻覺。 她將手握住,沉沉呼一口氣,催促身旁僵直的人:“還不快將銅壺放回去!” 涂老幺立時回神,忙將銅罐子掏出來,抖著篩糠似的手,一嘴觀音一嘴菩薩地將東西擱回棺木里。 李十一移開目光打量周遭,試圖再尋一尋煙管兒的下落,卻見棺木正前方的墻壁上刻著幾道深深淺淺的短橫,她一筆一筆數下來,正正十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