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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又教他是如何還有臉再茍活于世上?他牽掛著自己可憐的meimei,郁結在心,越病越重,不足一年,就在母親痛不欲生的哭聲中撒手人寰了。    后來,當程瑤衣錦還鄉,程母一見了她,就顫抖著手、發瘋一般地在她身上打了好幾下,打她讓自己擔心害怕暗自哭泣了整整十二年,打她讓她的哥哥到死都在怨恨自己是個害了meimei的廢物。    但打了之后呢?程母抱著自己一別十二年的女兒,摸著她被邊境風霜吹得消瘦滄桑的臉龐,還有額頭上的白色傷痕……    她還是心疼啊。    這滿心說不清的情緒,讓年已五旬的老婦人由細碎的抽泣漸漸變成了誰也勸不住的號啕大哭,直至她終于眼前一黑,昏死了過去。    程母就這么大病了一場,天天沉睡著,滿嘴夢話,今天喊丈夫,明天告訴阿珩瑤瑤回來了,后來又開始喊她的瑤瑤。    從丈夫過世開始,這個仿佛生來不幸的女人已是哭了半輩子。    好在最后,老天爺到底還是沒忍心將她的女兒也一起帶走,沒讓她的人生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他讓她的女兒程瑤回家了,平平安安地回家了。    當她終于自昏睡中蘇醒過來,她傻傻地望著笨手笨腳伺候在旁的女兒,苦笑了一聲,從此便再次做回了曾經那個滿臉和氣的農家女人,過去的這些傷心事,也再也沒提過了……    程瑤將自己的思緒從回憶中抽離,再看向沈茵時,卻只見沈茵因為頭先哭過而顯得紅通通的臉上,已經寫滿了哀憐。    也許在此時沈茵的心里,程瑤已是由世界上最可怕的人變成了最可憐的人。    沈茵雖大字不識幾個,卻自幼聽了許多說書。什么帝王將相才子佳人的故事,她都聽過。文人的辭藻美得很,說書先生說起來也是抑揚頓挫、情感充沛,但那些故事寫得再美,也不如此時,程瑤那平平淡淡的幾句敘述來得讓她戳心。    沈茵出神地又望了程瑤好一會兒,忽然就對程瑤道:“阿姊,你是個女中豪杰,是穿裙……是頂天立地的人物,從今兒個起,你就是沈茵這輩子最佩服的人?!?/br>    沈茵說得誠懇,倒是把程瑤給鎮住了。    見她不語,沈茵繼續道:“我聽說,這行軍打仗可苦了,死起人來跟割菜一樣,阿姊你一個年輕姑娘,也能熬得下來,還能建功立業,跟你一比,我簡直都要無地自容了?!?/br>    這下子,她倒是不為殺人而發怵了。    眼看著自己在沈茵心目中的形象越拔越高,程瑤也開始感覺到有些不自在了,她不過就是跟大家一起從軍打了十幾年仗,哪有那么偉大。    “我……”    她一個我字剛剛說出來,那邊沈茵已經又開口了:“我記得說書先生還說過,有個專門用來形容你們的詞兒,我想想,對,就是巾幗不讓須眉!”    說著,她忽然頓了一下,道:“意思說是你們這樣的女子一點也不比男人們差,可依我看,阿姊你比多少男人都強呢!”    看著少女清秀的臉龐上滿是敬慕,一雙眼睛望著她,亮得就像天中星子一般。    這樣的目光,不管是誰忽然對上,都難免為之失神,程瑤自然也是如此。    也不知過了多久,程瑤才終于眨了眨眼睛,低頭徐徐道:“沈姑娘言重了?!?/br>    “別叫我姑娘,太見外了,喏,就喊我名字吧?!弊猿态幙谥新犃诉@么多的事情,她自己也對程瑤說了好一番心里話,此時此刻,她儼然已經是拿程瑤當親姐般的自己人了。    程瑤果然又不說話了。    沈茵倒也已經習慣了程瑤這模樣,于是她站起身,就對程瑤誠懇道:“那阿姊,你就答應帶我回去吧?!?/br>    “你說什么?”程瑤整個人瞬間就懵住了。    沈茵只得復述一遍道:“我要同你回家?!?/br>    這叫怎么一回事?難道她頭一回同人推心置腹說出了自己實為女兒身的真相,就是為了讓沈茵的想法變得更堅定么?    “為、為什么?”程瑤感覺到,自己整個人都有些結巴了。    沈茵眨巴著她晶亮的眼,道:“因為我敬仰你,我想跟著你,我想為你鞍前馬后,唯你馬首是瞻?!?/br>    看得出來,沈茵確實聽了不少說書。    “沈姑娘……”    沈茵繼續道:“阿姊你就留下小妹吧,我可以幫你照顧娘親,我還可以照顧你?!?/br>    “我娘她年紀大了,心里還擔心我,難免糊涂,你又何苦要跟著她一起胡鬧呢?”    看著沈茵躍躍欲試的模樣,程瑤想著自家娘親,簡直頭疼欲裂了。    因程母怕被發現是程瑤替兄從軍,對人只說女兒遠遠地嫁了,然后程珩又病著出不了門,鄉里鄉下的竟也瞞了過去,只是委屈了程珩葬在他爹爹旁邊,連個碑都沒敢正經立。    所以程瑤當初回到家鄉,就從沒有人懷疑過她其實不是程珩。而且因為她年紀實在老大不小了,又立過功得了大把的賞,天天有媒婆來喝茶,想給她說親。    那媒婆靠嘴吃飯,多能說啊,句句說到了程母的心坎。于是程瑤回來才半年,程母就果斷拉著程瑤搬了家,想讓程瑤恢復女兒身,讓她用回程珩meimei程瑤的身份,找個婆家,也算有依有靠。    然而一個二十六七,沒等到癸水來就因為在軍隊里累死累活再沒癸水的老女,如今要嫁人,又哪里找得到什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