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天使
魏徠完全沒有意料到事態會發展成如此不堪的地步,仿佛捉襟見肘。 她迷茫且害怕地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緊攥住的美工刀,銀白的刀片在水光中閃爍起銳利的亮光,隱隱有種膠狀的暗紅色液體還未被雨水沖洗干凈;不止于此,校服外套、手掌和臉,即使在不間斷地被雨水沖刷,那種液體仍依稀可見。 隨后,魏徠本能地睜大眼睛,屏息凝神,很不可置信地盯著側躺在一邊,和她一樣沒有閉眼的、渾身是血的男孩——眼中已然蒙上了一層恐怖的陰翳,但視線卻始終鎖定在魏徠身上,死死地瞪著她而不肯放過;嘴巴大張,雙手則緊緊捂著自己被割斷氣管的喉嚨,就此僵著一動不動,儼然失去了絲毫的生氣。 她明明記得一開始的時候,她是橫心要去找蒲青禾的,雖然不知道為什么要找她——一恍過后,眼前的家伙卻并不是蒲青禾,而做的事情也實在匪夷所思,可細一想來,又在情理之中。 略有停歇的雨再次降了下來,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來得更加猛烈,像是一根根尖刺,扎得癱坐在地的魏徠不住地發抖,精神也越來越清醒。 她殺人了。魏徠的腦中揮之不去地重復著這句話。 徐靖逸——那個剛才把自己絆倒、阻止自己去找蒲青禾的、一直因同性戀情被她撞破而惡待她的家伙。 她間歇性十分短暫地去探查過好幾次對方的鼻息和脈搏,一點跳動的跡象都不復存在。但她還是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害了她這么久的徐靖逸,就這么輕易地被她殺死了,而且是在她手腕受傷的時候。 原來真實世界里的生命,一點不堅韌,脆弱得簡直不堪一擊,也沒有反悔再來的余地。 “嘶…”魏徠霎時痛吟一聲,蹙眉低頭去查探疼痛的源頭。 想到這里,她才遲緩地體會到左腕的鈍痛,那簡單綁好的白繃帶,已全然被在先前同徐靖逸的搏斗中用力過猛,導致被再次裂開的一些傷口染得腥紅;接下來便不止是這一處,痛覺像病毒一樣迅速地延伸到了她的四肢百骸,于是她的全身都暗疼起來,尤其是腦子。雖然這處只是在左眉上方擦破了皮,可一碰全是血,一時間頭痛欲裂。 十幾分鐘前,魏徠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居然把體型大自己許多的徐靖逸推搡進這樣一個深黑的小窄巷里。一路上他們爭執的程度是那么大,周圍人卻無論如何都視而不見,自己專心自己的事情,讓魏徠更肆無忌憚和瘋狂。 在巷子里漫長的廝斗中,她原本一直是處于很不利的地位的,畢竟徐靖逸看著再怎么陰柔消瘦,可在與魏徠這樣的同等條件的情況下,便擁有了絕對的性別優勢,所以她幾次三番被毆打到頭昏腦脹和四肢發虛。 但大概是求生的欲望激發了魏徠,然后她便在某一刻便機敏地抓準了時機,掏出那把美工刀將其按倒在地描對要害狂捅起來,差點把自己也割傷——那血液像花灑般四濺到各處,混著對方盡顯匱竭的生命力,滴落在苔痕滿滿的地上后,羼著雨水向外流進下水道,帶著徐靖逸的整個人,再也見不到。 場面過于血腥,即使這是自己釀成的悲劇,回過神來后她也本能地開始嘔吐不止,同時想著——她真的是瘋了。 她忍不住地數次為自己的行為找補,她篤定這樣的結局,就是徐靖逸自找的,壓根不是自己的錯;且她更多的仇還未報完,就讓其這么容易地死掉逃走,還是自己過于溫良了。 魏徠又一瞬間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仿佛在此前累計的大多數壓力被釋放出來般。 ——但她不得不面對的另一個事實是,她需要怎樣做才能脫罪? 她還這么年輕,她還有好多事情沒實現,不會、也不可能情愿吃下這份不對等的報復,為了區區一個徐靖逸的死,坐以待斃去等待一個更加灰暗的未來——魏徠需要的是輝煌的未來。 如此思索著時,熟悉的味道,再次出現了在了魏徠敏感的感知范圍內。也許那并不是突然出現的,而是一直都在,不過是血腥味與自己緊繃的神經暫時掩蓋了罷了。 “蒲青禾…你在這里,對嗎?” 空氣凝固了片晌后,不遠處便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 魏徠很快對上一雙幽幽的、閃著狡黠的波光的含笑貓眼。她很明顯感受到,這同一開始魏徠在車站遇到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了。 而等那人昳麗的全貌,完整地出現在魏徠的視線里時,這份與她截然不同的光鮮亮麗,使她的腦海里不由得蹦出一個曾令她嗤之以鼻的念頭,而又很快否決——不,蒲青禾才不是救世主,因為自己絕配不上被那樣神圣的人專門來拯救,只是妄想,更何況對方才沒有那么無差別的善良與高尚——大概,是天使。 是每個迷茫的人身邊,都會縈繞著的似乎能點石成金的天使:耀眼而猖狂,聰明而自負,被愛而傳遞愛,慷慨揮灑的那種柔和無用的光輝,是致幻的毒品,令人輕易地沉淪、墮落,再無翻身的機會。 蒲青禾撐著一把黑傘從巷子的源頭處緩步而出,直到剛好能為魏徠遮雨的鄰旁。 尸體就在不遠處,可她看起來非常冷靜,甚至毫不在意地垂眸仔細端詳起眼前這個沒再敢和她對視的、在地上抱膝蜷成一團的始作俑者,滿目瘡痍的瘦小女孩。淋濕的劉?;熘畵醯檬顾床磺鍖Ψ降难凵?,只能見唇形漂亮的嘴巴翕動著,很久之后才磕磕絆絆地再次發聲:“為什么…為什么不阻止我?” “他不是你朋友嚒…?” “不是?!逼亚嗪滩患偎妓鞯卣f。 她沒有多說什么,忽而將自己的外套脫下,披在了對方的肩上,一邊柔聲道:“為什么會這樣覺得?”好像在試圖安撫魏徠。而這一次魏徠沒有再頑固抵抗,甚至伸手攏了攏,將自己盡量都罩在里面。 “難道、不是…?”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在問青禾。 “我也不喜歡他哦?”蒲青禾輕輕搖了搖頭,忽地又不知怎么觸怒了她,話鋒一轉:“魏徠,你別忘了,這是你自己做的。想拉我成為共犯的話…這和我有什么關系?你和我…” “又有什么關系?” 答案仿佛呼之欲出。就算魏徠再愚鈍也聽懂了其中的深意,更何況她壓根就不是那種太蠢的人。 “…蒲青禾,你不害怕我…再發瘋嗎?畢竟我已經殺了人…就不怕第二個了…?并且,殊不知在你目睹這一切發生的時候,你已經…”魏徠冷冷地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和顫抖。 她的眸光微動,圓眼里急遽地迸射出危險的光亮,默默把刀柄捏得更緊了。她覺得反正都這樣了,她即實在沒什么好失去的了,如果蒲青禾對她無利的話。 可還沒等她絮說完,就被蒲青禾無情地打斷:“誰說我目睹全程了呢?你有證據嗎?人家只是恰好途徑而已?!彼龔澚藦澝济?,笑得很輕蔑,在“恰好”兩字上加了重音,話語間充斥著不善和玩世不恭,“還有…你真的,真的想殺我嗎?我可是那么的喜歡著你啊,你舍得嗎?嗯?”末了還有些迷幻的色彩:似是勾引,又似是警告;目光卻總很凌厲的,透著懾人的寒光,仿佛能穿透一切,包括魏徠的小心思。 魏徠的呼吸更沉重了,瞳孔微震后眨了眨眼,神色便隨之黯然了幾分。 “魏徠,以后別再做這些無用功了,你知道你威脅不到我的。不如多想想,該怎么才能討我開心…”說著,青禾像是又想到了什么,頓了頓,語氣有些變了,“或者更直白地說,你可以利用我。就趁著現在,我還對你耐心尚在的時候?!?/br> 也許這就是魏徠無法理解蒲青禾的根本:總是煞有介事地話里有話,而不會輕易地直接告訴對方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猜得和她心意沒什么,倘若猜得一點不對,就有了將人恨得拆吃入腹之勢——也不愧為金枝玉葉的有錢人家大小姐了,長得也那么的漂亮,再如何無理取鬧性格古怪的話,也有人能忍受的吧。 盡管有關忍受的這種事情,她魏徠出于求生的本能,最擅長不不過了。而她也絕不能夠半途而廢。要不是對方是同性戀,要不是對方喜歡她的話,大概她這輩子都會被籠罩在這樣一片無法自拔的黑暗里。 她絕對要暫且拋開她刻入脊髓的所對同性情節的偏見,而裝作一副沒有芥蒂、欣然接受的樣子。 魏徠把兇器隨意丟在一邊,轉而去牽青禾的手,接著抬頭眼巴巴地望著對方,訥訥地說:“蒲青禾,你想要我怎么做…?”話語間充滿了冀求。 透過打濕的碎發,蒲青禾重新對視上那雙令她一見鐘情的明眸,彼時正盈滿著晶亮迷人的水光,周圍還泛著可憐的淺絳。盡管知道魏來突如其來的示弱一定是虛情假意的,可還是再一次迫使青禾的心紊亂地跳動起來。 她經不住去回握住對方,而那力氣大得魏徠不禁暗暗吃痛一聲,像是生怕她逃走似的;然后她紅著臉,勾唇問道:“你保證不會再反抗嗎?” “…我保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