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老梧也是被抓過一回的人了,大獄里的濕冷把他冬天才會復發的腿疾給激了出來,已有多日不曾往江上捕魚,盧毓在江邊的民居群里找了半天,才找到坐在門口搓葉子牌的老梧。 他身上穿著灰色的舊衣,補丁的線頭冒得千姿百態,腳邊泥土濕潤,那是踩了江水再上岸的漁民鞋底的沙泥,帶著江邊晾不干的水腥氣,令人有些望而卻步。 盧毓站在干凈些的地面上,略有緊張地說明了來意。 這老頭竟然也出奇地冷靜,仿佛一切都是過眼煙云,波瀾不驚地打出一張牌,“此事,你就慢慢等吧,急不來?!?/br> 盧毓一直知道老梧疼愛崔梨。崔梨親父母還沒死的時候,家里是走鏢的,身上難免養出一些江湖氣。老梧當年去慈幼局領養孤兒,和崔梨極為投緣,誰都明白太大的孩子養不親,但老梧還是把她從十歲養到了十五歲。五年的情分,今日卻不見老梧有一點憂心。 桌邊打牌的幾個漁民催著老梧出牌,老梧這才抹了抹牌面,“啪”地甩出一張。 盧毓不懂,但沒有立場評判什么,埋下頭轉身離開。 盧毓道:“學生知道自己愚笨不可教,可是還是想請殿下指一條明路……崔梨她,她究竟有事沒有?若有事,卻遲遲不見案子判決,若沒有事,可這么十天半個月把她關在暗無天日的地方,終歸耽誤了她?!?/br> 伏霄平素不喜旁人懦弱拖沓,本以為盧毓會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沒想到還怪直接的。 即便如此,他還是無情道:“你若再這般冒失,只怕她無事也要變得有事了?!?/br> 他指的是天天去衙門門口蹲守的事,盧毓呆了一呆,拱手道:“……多謝?!庇质且桓笨噘赓獾拿佳?,眼神落在地上,掃了一圈,又飛到師無算身上。 師無算輕咳一聲,轉頭看向遠方的江流。 不是不想幫,實在是旁邊這位一心想做的事情,就連他也很難說得上話。 盧毓微不可聞地輕嘆,眉毛撇成八字。 小公子受的情傷頗重,一時難以緩和過來,直眉楞眼站在那里,心里不斷冒出亂麻一般的雜念。 在那種陰暗的地方待著,可有凍餒,可有憂怖,可有煩擾?可有……想念他? 眼神閃爍著,似有淚光。 龍君見多了世間的悲歡,早已心如鐵石??墒强粗R毓這個樣子,便生出些過來人的感慨,難免有些物傷其類,所以一心軟,便道:“算了,你取我的手令,去瞧瞧她好了?!?/br> “這、這可行嗎?”盧毓愣住,眉眼卻一瞬間被點亮,鮮活地冒著光。 看樣子已是做好接過手令的準備了。 “唉,本王一向見不得人受苦!”伏霄伸手在腰際一摸,拿出枚小令牌,故作高深地交待他:“只能見半炷香,再多也沒有了,不許討價還價?!?/br> 盧毓點頭不迭,接了手令,在子興的引領下往縣衙牢獄匆匆奔去了。 年紀小就是有這般好處,喜悲都去得快,伏霄見他背影漸漸消失,不免又想起自己年少時的些許荒唐事,站在原處看了好一會兒,直到身旁有人輕笑著說:“怎么這會兒輪到你失魂落魄了,大善人?” 伏霄道:“卻不準我有所感懷?” “哦?又悟出了什么人間至理?”師無算抱胸坐在靠坐上,挑起眉看著他。 伏霄那張老面皮微微發熱,扭過頭:“少拿我開涮?!?/br> “真心的,”師無算笑了,“你見著盧毓,想起什么了?” 伏霄拗他不過,只好道:“我在想,將人藏在心里半點不肯外泄,到心火如沸時,才會這樣焦灼?!?/br> 師無算倒真沒尋他開心,頗認真點點頭:“哦——倒是有理??伤睦锬莻€人何其無辜,一把心火,不但燒了自己,還將心里那人給燒了。弄個兩敗俱傷,這忒疼了?!庇中Φ溃骸安蝗鐪缌撕??!?/br> 伏霄盯他看了半晌,“哪的話,好不容易盼到賀文逸回京,我才清凈了幾天,你又來鬧我?!?/br> 師無算嘁了聲,沒趣道:“幸而他沒勾結著蔡殷做點什么,才叫你今日還能這般輕松。蔡殷可是個狠人,那日給你的好處,只怕掏了他家底的一半了吧……白公子,可動心過?” 他復又笑意盈盈,眉眼彎如偃月,細碎發梢蕩在江風里,泛出金黃的光色。 伏霄的心也跟著蕩了那么一下,眼神掠過陽光,落在師無算身上。 半晌,像是不戰自敗一般轉開視線,“我何曾有這個膽量?!?/br> 師無算余光一瞥,卻見他一臉傷神,想必心中又在琢磨什么矯情事宜,索性轉移話題,說些正經事分散注意,免得今夜這一位天下第一可憐男子又磨磨唧唧睡不著覺,找他來撒一夜的酒瘋。 便道:“靈佑門之事,已經拖了這么多日,你卻也不對我透個底?!?/br> 伏霄便也恢復如常,正兒八經做回他的昭王,想了想道:“不是有意不對你說,其實我心里也沒底?!?/br> 師無算微微睜大了眼。 伏霄清清嗓子,咳嗽一聲,目光轉向別處:“我也在等著京里回消息,看看他們會調一個怎樣的人來接手這里的爛攤子?!睌偭藬偸?,一副無奈的樣子,“只看戴博真有沒有這個本事,將我心中那個人選弄到此處來了?!?/br> 師無算幽幽看著他:“若是賭輸了,殿下恐要元氣大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