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六十五個嗎？”尼祿微微皺眉。

    “是的?！奔遗f，“前幾天，因為莊園的雞被凍死，您把二十多個奴隸發配到了礦區?！?/br>
    尼祿唇角一撇，冷淡地說：“少幾個也無妨?！?/br>
    家奴將盛著牛奶的杯盞端到桌上，默默擦一把汗，“高盧總督要過來了，捎來的口信說他給您帶了一點薄禮?！?/br>
    尼祿提起的刻筆又停下，“……雷珂嗎？”

    家奴點點頭，“他說他明天就要離開羅馬回高盧，所以今晚來拜訪您?！?/br>
    ……

    這是一場時隔近一年的見面。

    從高盧的戰場回來后，尼祿就再也沒見過雷珂。那時，他還是個剛剛成年的、連戰馬都騎不大穩的大男孩。

    那時羅德還在他身邊。

    雷珂獨自一人前來，鬢邊的頭發明顯灰白了些。他穿著仿肌rou形狀的鐵甲，脖子上戴著一片敵人的森白的頭蓋骨，下半身圍著豹子皮。

    “我要恭喜你，尼祿?！彼藨B恭敬，然而長期管轄軍隊使他有著不輕易低頭的氣質，“你出身高貴，年紀輕輕就順利走上王座。你的一生都受到命運的優待?！?/br>
    尼祿披上會客時的華服，坐在高處鋪著獸皮的椅子上，回道：“命運從不優待我。我所取得的一切，不過是熬煮自己的骨頭獻祭給命運，而命運又施舍我的一杯rou羹?！?/br>
    他望向站在腳下的高盧總督說：“好久不見，雷珂。多年不肯踏進羅馬的你，愿意來我的繼任儀式，我感到榮幸?！?/br>
    “我不只是為了你而來，還為了我死去的表弟。我剛剛在神龕前拜祭過他?！崩诅娉练€地說，“我見過他的孩童時期，也見過他骨灰盒。這種見識令我覺得整個世間都是假的?！?/br>
    尼祿徐徐開口道：“萬事無一不變。上次見你時，我是一個初入政壇的指揮官，現在成了一個孤獨的皇帝?！?/br>
    雷珂打量著他說：“你成熟了很多，多米提烏斯，僅僅一年而已，你的骨子里透著堅韌和老成。我聽說了你們的事。這件事人盡皆知，就連遠離羅馬的高盧人，都知道皇帝的親衛跳崖自盡，到現在都下落不明?！?/br>
    尼祿嘴唇抿緊，面色白了幾分。

    雷珂回想起一個黑發黑眼的英俊身影，說道：“他和泰勒斯長得太像，早在第一眼見他時我就猜到他的身份。我本擔憂你會和卡里古拉一樣栽在自己親衛的手上，沒想到最終是他栽在你的手里?！?/br>
    尼祿按住扶手的手指在發抖，臉色由白轉紅，又漸漸恢復原始的蒼白。

    他冷靜下來，語氣沉緩地問道：“你是卡里古拉的朋友，是少數見過泰勒斯真面目的人。關于泰勒斯，和法恩家族，你知道多少？我要你一五一十地告訴我?！?/br>
    雷珂長嘆一口氣，臉色晦暗，“我只見過泰勒斯一次，那時他剛剛被任命為近衛軍長官，佩戴著你繼任儀式上的那柄金劍，跟在卡里古拉身側，但總是一副不情愿的樣子?！?/br>
    尼祿開口道：“據說他是被強行征入近衛軍的?！?/br>
    “沒錯?？ɡ锕爬タ莆骷涡熊?，在戰役結勝利后，他換上便服，想偷溜出軍營在外面賭一把，翻墻時被負責守夜的泰勒斯攔住了。就是這一攔，開始了一切的悲劇。我了解卡里古拉。他喜好賭博、風流花心、行事極端。他不立皇后，有過數不清的女人和男人。但有了泰勒斯之后，他收斂得象一個禁欲的圣哲，對美女美男都視而不見，連賭博的毛病都戒了?！?/br>
    “那泰勒斯呢？”尼祿問道，“他對我的舅父態度如何？”

    “不好，甚至可以說很差?！崩诅嫣羝鹨贿吤济?，“當時泰勒斯還在科西嘉撫養著一個小男孩，說是自己的兒子。因為征入近衛軍而被迫父子分離，再加上兩年前法恩家族曾被卡里古拉下令滅門……我想他到死都恨著他?！?/br>
    雷珂的語氣深沉起來，“沒想到，那個小男孩，后來會成為你的親衛，又在羅馬攪起一陣這么大的風波?！?/br>
    尼祿目光沉沉，“法恩家族為什么會被滅門？”

    “因為犯罪?！崩诅嬲f，“家主接受富裕奴隸的錢，買下他們，再利用貴族的身份給他們釋放令?！?/br>
    尼祿思量著說：“買賣公民身份，一般是剝奪貴族的資格，不必滅門?！?/br>
    “當時卡里古拉剛剛繼位，需要立一個下馬威，法恩就成了犧牲品?！崩诅嬲f，“泰勒斯因為在服兵役，受到軍籍的保護，才免于一死?！?/br>
    尼祿默聲一陣子，探問道：“法恩家主，就只有泰勒斯一個兒子嗎？有沒有……別的兒女？”

    “他有個jiejie，或許在滅門時被處死了。別的我不清楚?！崩诅嬲f，“我對法恩的了解僅限于此。泰勒斯成為近衛軍長官不久后，我就主動提出調去高盧行省?！?/br>
    尼祿抬起眼睛，“你為什么要去高盧？那里是出了名的蠻夷之地?！?/br>
    “因為……”雷珂似乎難以啟齒，“我在近衛軍長官的任命儀式上，多看了泰勒斯一眼?！?/br>
    “多看了他一眼？”尼祿疑道。

    “一個外省士兵，一夜之間被賦予重權，掌管皇室的精銳部隊。我只是好奇這個人是誰，并沒有別的意思?！崩诅嬲f，“但卡里古拉的嫉妒心太重，因為這個當眾對我冷嘲熱諷。我難以忍受這個窩囊氣，主動去高盧做總督，發誓永不利用高盧的精兵造反，永不將雙手伸向王座?！?/br>
    他的神色有些別樣，“聽說……自那以后，卡里古拉就讓泰勒斯戴著面罩示人，有一段時間甚至軟禁他?？ɡ锕爬r候還是個開朗熱情的人，長大后卻成了瘋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