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同學在啊,有人陪著小淵太好了?!彼麩崆榈匕迅鞣N冷凍食物往桌上放,“有空一定多多來,一起做做作業,玩玩游戲都是好的——小淵就是和同學玩得太少了,天天一個人悶著?!?/br> 開車送過好幾次這孩子,他比誰都清楚秦淵和這個少年之間的特殊友情。在這種孤單難熬的時候,有聊得來的小伙伴,那可真是再好不過。 阮輕暮站起身,禮貌地和他打了招呼:“叔叔新年好?!?/br> 秦淵幫著把東西分門別類裝進了冰箱,心知是他父親通知了嚴叔來照顧,只是不提:“謝謝嚴叔,我們剛剛吃了阮輕暮mama包的餃子,餓不著的?!?/br> 收拾完了東西,嚴叔卻沒有立刻走,躊躇了一下,小聲對著秦淵說:“少爺,你爸爸現在在老宅那邊,叫我來接你過去一趟,他有話想和你聊聊?!?/br> 房間里就三個人,他的聲音雖小,秦淵和阮輕暮都聽得清清楚楚。 阮輕暮走了過來,輕輕拍了一下秦淵的肩膀:“去吧,我正好也該回家了?!?/br> 秦淵沉默站立著,一雙鳳目里剛剛還滿是溫暖笑意,現在已經重回了平素的冷漠。 他看了阮輕暮一眼,柔聲道:“那先送你回去?!?/br> 阮輕暮也沒推辭:“好?!?/br> 秦淵進了衣帽間,換了一身肅穆的純黑色大衣出來,幾個人一起沉默著下了電梯。 阮輕暮和秦淵一起坐在了后座。車輛開出小區,先駛向了愛民巷。 后座上,秦淵忽然問:“我爸什么時候回來的?” 嚴叔在前面小心地開著車:“凌晨就到了,緊跟著你那列車。我去接的車?!?/br>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本來想立刻來這兒的,我和他說,你勞累了一夜,肯定得補補覺,他就去了老宅那邊?!?/br> 秦淵不吭聲了,寬厚的脊背挺直,坐在那里的姿勢緊繃著。 阮輕暮瞥了一眼他緊握的拳頭,在心里無聲地嘆了口氣。 他悄悄伸出手,蓋在了秦淵的手上,小聲說:“有什么話想說就說,不高興也好,委屈也罷,別當鋸嘴葫蘆,更沒必要事事通情達理?!?/br> 前面的嚴叔滿心驚奇:哎呀,這同學真聰明,說得對! 秦淵這孩子就是太懂事,太處處替人著想了,永遠比大人還理智冷靜、無可挑剔。俗話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對著大人撒嬌耍賴,又有什么關系? “是啊,小淵不用反倒替大人著想的。大人不包容孩子,又去包容誰?”他小心地插嘴。 阮輕暮冷笑:“是啊,父愛母愛的話,不好好表現出來,留著干什么,打算保值增值?” 秦淵的手被他這樣輕輕握著,洶涌翻騰的心情慢慢平復了些。 “也無所謂?!彼?,“父母和子女的關系也不用強求。人總是要長大的,總得將來自己一個人生存?!?/br> 剛剛說完,他的掌心就被人狠狠掐了一下,阮輕暮扭過頭,一雙晶亮的眸子瞪著他。 秦淵心里微微一暖:“嗯,也不會一個人,總會找到可以在一起一輩子的人?!?/br> 車輛開到了愛民巷,阮輕暮下了車,向著秦淵揮揮手:“明天一起做卷子?” 秦淵微微一笑,清朗眉目在夜色里若隱若現:“等我,明天我來找你?!?/br> 嚴叔正要開車,阮輕暮卻忽然飛身上前一步,彎腰在車窗前,嘴唇輕柔地貼近秦淵的耳朵。 “無論是發生什么事,別難過?!彼偷投Z,眼睛里溫柔又憐惜,“記得你不是一個人了,你還有我這個新晉的小男朋友?!薄?/br> 張燈結彩的大街漸漸變暗了,通往郊區一片偏遠的老式別墅區。 那是一片有點年份的小區了,早年賣價甚高??呻S著城市擴展,高新區和開發區漸漸崛起,新的富人區也轉移到了城市的另一邊。 車輛沿著有點昏暗的道路開進了一片小區,路邊不少院子都沒有亮燈,顯然主人早已經搬走了,這邊的房子留著沒出手。 這邊的老宅是一棟聯排別墅中的一套,十幾年前秦家剛剛發跡后買下的,上下樓結構,帶著挺大的一個院子。因為發生過兇殺案,也不容易出手,就一直閑置著。 當然,秦祝楓應該也沒有出手的意思,畢竟這里除了兇案和血腥,也有曾經一家人幸福美滿的痕跡。 秦淵從車上下來,望著隱約熟悉的庭院,心里一陣黯然。 這里雖然沒住人,但有人定期打理,庭院里種著的草木還是他小時候記得的樣子,院子里那株枇杷樹也已經亭亭如蓋,十幾年時光,足夠它長得茂盛又茁壯。 一樓的客廳里亮著燈,門虛掩著。 秦淵推門進去的時候,秦祝楓正沉默地坐在沙發上,手邊有個煙灰缸,里面是大大小小一堆煙頭。 秦淵掩上門,將外面冰冷的空氣和寒風關在外面,走到了他爸爸面前。 他伸手把秦祝楓手里快要燃盡的香煙拿下來,按熄在煙灰缸里:“爸你戒煙很久了?!?/br> 秦祝楓怔怔看著他,眼睛里紅絲密布,有點恍惚。 這個兒子的長相結合了他和前妻的優點,臉部的柔和輪廓和一雙漂亮的鳳眼更像mama,挺直的鼻梁和薄唇又繼承了父親的英俊,從小就是人群里最耀眼的那種漂亮孩子。 而且,小時候的性格也不是這樣的。也曾會撲在爸媽腳下撒嬌,也會神氣活現地咯咯憨笑。 只是從那件事后,這個小小的孩子就完全變了一個人。 時光過得這么快,轉眼間,秦淵就從襁褓中的牙牙學語,變成了現在長身鶴立、英俊冷靜的小大人。 功課優異,性格沉穩,甚至會以一個成熟兄長的身份,認真地和他這個父親商量meimei的教育問題。 他恍惚了一陣,終于站起身,聲音有點發顫:“來,給你媽上柱香?!?/br> 客廳的角落,有一處正式的靈位,單獨的,中間是秦淵mama的遺像,黑白的顏色掩蓋不住溫婉氣質,知性大氣。 父子倆點燃了香燭,一起默默地行了簡單的祭拜禮。 “梓君,我和小淵來看你了。我對不起你……沒能給小淵最好的生活,你在陰間看著,是不是一直不滿意?”秦祝楓木木地低語,“他一直心里難受,我是知道的,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叫他開心點?!?/br> 秦淵默默聽著,終于低聲開口:“爸,您工作很忙,我明白的?!?/br> 秦祝楓上完香,疲倦地回到了沙發上,定定地望著兒子。 “我叫你來這兒,是想當著你媽的面,說些話給你聽?!彼麧恍α诵?,那笑容卻像是哭,“以前你小,當年的事我也不敢說,只恨不得你根本不記得、永遠也不要問?!?/br> 秦淵垂著頭:“小時候,的確不敢問,也不敢想。后來大了,才去查了查當年的報紙?!?/br> 《本地新晉富商妻兒同時被綁架,保姆和女主人被殺,兒子僥幸活命》; 《綁匪索要五百萬巨款,秦姓富商未能籌齊,選擇將兒子贖回》; 《警方激戰一小時,五名劫匪兩名被擊斃,剩下三名被抓,可人質已經被撕票兩日》…… 也算是十幾年前轟動一時的新聞了,報紙上都有跡可循。 秦祝楓點點頭:“報紙上說的基本都是真的,可是細節說的并不清楚,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不然就一直覺得心里有根刺?” 秦淵抬起頭,眼睛也紅了:“爸,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在我媽和我之間,選擇贖了我?……的確因為我,我媽才死了,對不對?” 所以他才隱約在傭人和鄰居閑聊時,聽到“這孩子天生克母”的隨口閑言碎語 秦祝楓痛苦地閉了閉眼,身子有點輕微的顫抖:“所以,你覺得一個做丈夫的,是要保存自己的骨血,才放棄了自己的妻子?你覺得我是重男輕女,才寧可任由你媽去死?” 秦淵眼眶中的淚水終于慢慢流下來;“……對不起。我知道自己不該這樣想,可是我忍不住?!?/br> “你已經這么大了,既然一定要知道,那我就說給你聽?!鼻刈髡f,“當年我和你mama一起創業,正好趕上了外貿好機會,短短幾年就掙了不少錢,但也就是個小企業主,家里就一個保姆。你還記得不?” 談不上什么巨富之家,身邊同階層的小富商比比皆是,也都沒請什么保鏢,沒權沒勢卻有點小錢,正是惡人下手的最佳目標。 秦淵點點頭:“記得一點?!?/br> 雖然只有四五歲,可是對那個一直帶著他的保姆周嫂,也是有印象的。被綁架的時候,他直接被蒙上眼睛綁上了車,幾天后被他爸接了回去,很久以后,才隱約從別人那里聽到了后事。 周嫂在綁匪入室的那一天,就被殺了,血流了庭院一地。 “綁匪覺得我們家有錢,一開口就要五百萬,還一定要舊現金?!鼻刈髂救坏卣f著,“你和你媽都被綁了,我不敢報警,把家里廠里所有的現金都拿出來了,還四處找人借,只湊了兩百多萬?!?/br> 他痛苦地頓了頓,才接著說:“去贖人的時候,綁匪覺得我藏著錢不愿意給,說兩百萬只能贖一個回去……我哭著求他們把我老婆孩子放了,我留下當人質??墒撬麄儾煌??!?/br> 秦淵愕然地看著他。 秦祝楓笑得慘淡:“這兒有你媽的靈位,我說的話,假如有一句假的,叫我以后天打雷劈,不得好死?!?/br> 秦淵猛地抬起頭,驚叫了一聲:“爸!你不要這樣說……” 秦祝楓狠狠揉了一下臉,眼睛里血絲更甚:“綁匪逼著我選,可我沒辦法選啊。一邊是我的老婆,是我兒子的媽,一邊是你,那么小那么弱?!?/br> 秦淵終于慢慢地哭出了聲:“爸,對不起,我不該……” “綁匪不耐煩,商量了一下,就叫我把你媽帶走,他們應該是覺得大人回去一定會救孩子,留下你更穩妥??墒悄銒屢宦?,就急了?!鼻刈鬟煅手?,“她知道家里沒那么多錢,就算她回去,還是湊不齊。那就只能報警??梢坏﹫缶?,誰知道這些人會不會惱羞成怒撕票呢。她就拼命地求那些悍匪,說孩子還小,求他們行行好放你走。 “可是她越這樣,綁匪越覺得留孩子有用。你媽實在沒有辦法,就忽然說,她看見了綁匪的長相,難道他們不怕她回去給警察畫像?……” 秦淵怔怔地坐在那里,腦子里一片嗡嗡作響。 半晌,他才聽見自己沙啞顫抖的嗓音:“她這樣說,豈不是……” “對。你媽那樣說,其實就等于把命交了出去。但是她沒辦法。任何當父母的,在那種情況下,怎么可能留下孩子?……”秦祝楓的淚水源源不斷地落了下來。 他茫然地望著不遠處前妻的靈位:“我不是什么英雄好漢,我也怕得要死,可我到底也是個男人。我拿出了所有的錢,我瘋了一樣到處去借,我跪在地上毫無尊嚴地磕頭,磕得滿頭血,求他們讓我做人質……我能做的,都做了?!?/br> 秦淵慢慢靠了過來,滿臉淚痕:“爸,您別哭了。我錯了,我不該逼你說這些?!?/br> 秦祝楓怔怔地看著他,痛苦萬分:“我昨天打你,是我的不對……可是你那樣說,就像是在我心里捅刀子。對,我不是個稱職的好父親,我天天忙著工作,除了給你錢,也不知道該給你什么,還給你找了個對你不是真心好的繼母,可是我……我只想說,天底下的父母親,都一樣可以為孩子去死?!?/br> 面對著這個孩子,他也實在是不知道該怎么樣相處,甚至隱約也有點逃避的心理。 慘案發生后,醫生也來檢查過,身上沒傷,做些簡單的心理測試,問題也不大,畢竟是懵懵懂懂地被抓、懵懵懂懂地被放,也沒親眼看見任何慘狀,秦祝楓更不敢讓他看見任何刺激地東西。 可從那以后,這孩子終究是不愛說話了,一雙眼睛總是微微低垂著,不太愛看人。 除了學習和功課,對什么都不感興趣,好像失去了小孩子玩耍和快樂的天性,也失去了和同齡人交往和相處的能力。 就這么從不叫人cao心地慢慢長大了,甚至變得越來越優秀,站在任何地方,都顯得芝蘭玉樹、鶴立雞群。 叫人漸漸忘記了,他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心底可能還有個可怕的傷口。 第97章 師徒關系? 一大早, 穆婉麗剛起了床, 在廚房里準備早飯, 阮輕暮的聲音就在她背后響了起來。 “媽, 我出去晨跑去啊, 一會兒再回來!” 穆婉麗扭頭一看,吃了一驚。 大清早的, 兒子已經穿好了全套冬衣,上身是那件她給新買的真皮短夾克, 下身深藍色牛仔褲,應該是剛剛洗了臉,白皙的肌膚微微透著粉,眼睛亮晶晶的。 兒子活了這十幾年,也沒見他這么大冬天的早起跑什么步。 “你這是怎么了?”她狐疑地問,“昨兒一大早就出去晨跑了,今天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