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
秦淵盯著她,目光幽冷:“我沒說你摔的,你不過是‘恰好’跌了一下而已。誰做的,誰心里自然清楚?!?/br> 在秦祝楓驚詫的目光里,他淡淡瞥了一眼魏清璉,心里被什么堵著,像是快要炸開胸口,噴出來一般。 他小心翼翼地撿起斷成兩截的牌位,譏諷地笑了笑,指著斷面和旁邊磕掉的豁口:“里面是石膏的,新舊傷痕明顯顏色不同?!?/br> 牌位斷口處,帶著微微的黃色。而新磕出來的邊角,露出來的斷面明顯白得多。 第92章 奔向你 躺在二樓床上, 秦淵閉著眼睛。房門關著, 依舊能聽到下面隱約的喧囂吵嚷。 有秦祝楓生氣的吼叫, 有思泉小聲的哭泣, 有小嬰兒聲嘶力竭的痛哭, 還有吳嫂呼天搶地的叫冤,以及魏清璉漸漸尖銳的聲音。 “我哪里知道什么時候斷的, 說不定是去年收起來時就壞了呢?!D暝诩依飻[著這種東西,傭人打碎了不敢說, 怕沾染晦氣有什么不對?” 眼角好像有什么滑落了下來,他沒有擦,紅著眼睛,打開了手機。 阮輕暮家里也正熱鬧著,盲人小鄭春節回了老家,小蕓和小樁姐弟倆卻無處可去,就長期住在了穆婉麗他們家里,邱哥一大早就晃蕩著過來了, 說自己是孤家寡人, 一起來蹭個年夜飯。 阮輕暮正在廚房里幫他媽打下手,秦淵的電話就來了。 視頻通話請求。 他手上全是面粉, 連忙拿廚房紙捏住手機, 擺在桌上,笑嘻嘻地打開了:“新年好!” 一看畫面,他就完完全全地愣住了。 秦淵的眼睛,紅得厲害。怔怔地看著對面的阮輕暮, 他沉默了許久,才輕聲說:“阮阮,我想你了……我想現在就回去?!?/br> 有的人在一起生活了十幾年,也依然陌生如帶著惡意的路人,有的人只相識了幾個月,就好像熟悉了前世今生。 旁邊,穆婉麗正在剁rou餡兒,舉著菜刀好奇地湊了過來:“哎呀,這俊小伙子不是那個班長么?” 這大過年的,怎么眼睛通紅,難道是在后媽家受了大委屈? 阮輕暮慌了。 “你怎么了???”他手忙腳亂地拿著手機往房間里跑,飛快地關上門,“生病還沒好嗎,還是你后媽又弄什么幺蛾子?” 那個蠢后媽能怎么他啊,又不敢動手打人,秦淵他爸就算糊涂,也不至于幫著后媽折磨兒子吧? 秦淵沉默地看著鏡頭,半晌才垂下了眼睛,收斂起瞬間的脆弱。 他搖了搖頭:“沒生病,就是想回去?!?/br> 阮輕暮心里揪緊了,這是秦淵啊,是在學校里被所有老師寵著、被所有男生崇拜著、被女生們暗暗喜歡著的秦源; 是永遠在體育場上驕傲強勢的秦淵,是能把劉鈞那些人渣痛斥到羞愧不已的秦淵,是輕松就把全年級第二甩開幾十分的秦淵! 憑什么到了那個家財萬貫的家里,卻像個外人一樣,莫名其妙地受鳥氣! 看著秦淵微紅的雙眼,他忽然站起身,在屋子里團團轉圈:“那你回來!你來我家過年,我叫我媽給你做好吃的?!?/br> 想了想,他又焦躁地踢了一下桌角:“算了,要不你后天回來?” 馬上就該吃年夜飯了,總不能真的現在訂票,餓著肚子,除夕夜和大年初一在火車上過吧? 媽的,今天是秦淵的陰歷生日??!他們那對垃圾父母就算不給他過,也不該在這天給他添堵???! 秦淵輕輕吸了口氣,沖著阮輕暮低聲喚:“阮阮,我沒事的,你不要著急?!?/br> 阮輕暮猛地停下腳,湊到手機前,細細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可你的眉心都長皺紋了?!彼麘n愁地說。 平日里他大多數都是懶洋洋的,神情囂張時多,溫柔時少,這樣軟綿綿的樣子就更少見,秦淵呆呆地看著他俊秀的臉,心里漲滿了陌生的酸楚情緒。 “是不是很丑,像小老頭?”他啞著聲音問。 阮輕暮嘟囔著:“才沒有。皺出來個‘川’字,也帥到沒朋友?!?/br> 說是這樣說,可心里還是疼得難受。他伸出手指,摸了摸屏幕上,好像想要撫平秦淵眉頭那絲淺淺的皺痕。 對面的秦淵只看得見他把手指伸過來,鏡頭前,指尖無限放大,他微微一怔,也學著阮輕暮的樣子,舉起手,同樣點去。 好像隔著屏幕,手指尖輕輕對在了一起。 房間里很安靜,外面的人間熱鬧被隔絕開來,只剩下兩個少年遠遠地相對著,手指相連處,心也沒了距離。 秦淵的眉頭一點點舒展,俊朗英氣的面容上,隱約有點溫柔的羞澀:“阮阮,我好了?!?/br> 只要看到阮輕暮的臉,看到他為自己暴走擔憂的模樣,忽然心就安靜了下來,像是人在中毒的時候,忽然有對癥的藥直灌下來,一切痛苦煎熬都就此煙消云散,從此大見光明。 阮輕暮凝視著他,也笑了:“你那邊到底吃了年夜飯沒?你可不要傻乎乎自己生悶氣,餓著肚子?!?/br> 秦淵想了想:“嗯。你放心。你呢?你不用幫mama做事嗎?” 阮輕暮哈哈一笑:“我就是個幫倒忙的,主要是在廚房陪我媽說話玩兒?!?/br> “包餃子嗎?看你手上有面粉?!?/br> “嗯啊,我媽會搟餃子皮,我幫她揉面,蕓姐在外面和小樁一起包餃子呢?!?/br> 秦淵疑惑著問:“怎么她也能做這些嗎?” “重復的勞動盲人學起來都快?!比钶p暮解釋,“手把手教幾下,她就能記住,小樁更聰明,學幾下就會了?!?/br> 他忽然想起來,又對秦淵說:“對了,小樁期末考試成績特牛,幾門課都考了100分,只有語文錯了點兒,得了98,老師說他手語學得也特快,都能和所有同學交流了?!?/br> 城市的很多特殊兒童從小就學習手語,小樁身邊沒這個環境,都是自己亂比劃,初去學校,他比劃的和別人完全不一樣,簡直自成體系,老師從頭糾錯花了好大的力氣。 幸好,孩子還小,改得也快。 秦淵心里忽然一動:“阮阮,上次你帶小樁來見我,為什么問我認不認識他?” 阮輕暮一怔:“???哈哈,就莫名其妙覺得你和他有緣唄?!?/br> 秦淵看著他,似乎有點出神,半晌低聲說:“是啊,一開始看他覺得陌生,可是不知道怎么,只相處了一會,就覺得好像真的有點熟悉?!?/br> 阮輕暮心里猛地一跳,沉默了片刻,忽然一笑:“傻了啊你?我就亂說一氣逗你玩兒的,你還當真。那我以后不說啦!” 看著秦淵有點迷惘的眼神,他的心里像是忽然被針扎了一下。 原先覺得他什么都不記得了很沒勁,心里巴望著他也能想起過去,可是現在,已經完全不希望他想起來任何事了。 不想讓他想起來自己上輩子的下場,更不希望他記起來親手挖出自己殘骸時的心情。 就這樣挺好的,一切都平靜安寧,相識于不經意,然后這么慢慢一起走下去。 還有大學可以一起上,畢業了可以在一個城市工作。 假如他沒有女朋友,就問問他要不要一起租房子,萬一他要結婚了,那也可以給他做伴郎,看著他娶妻生子,生一個小小淵出來。 啊……做個屁的伴郎,秦淵要是結婚了,那就拍拍屁股再也不見了唄。既然上輩子能戛然而止,這輩子他也能徹底斷個干凈。 “阮阮?你在想什么?” 手機里傳來秦淵的呼喚,阮輕暮終于從忽如其來的發散中清醒過來,在心里暗暗叫了一聲“艸”。 他瞪著手機里的秦淵,忽然兇狠地叫了一聲:“喂,跟你說件事!” 秦淵:“嗯?” “你以后結婚,我不做你的伴郎??!先說好,你結婚別通知我,我最煩那種場合了,明白不?” 對面的秦淵愕然怔住了,一雙鳳目中光芒閃爍,可血絲卻更深,緊緊盯著阮輕暮。 好半天,他才一字字地說,聲音平靜卻堅定:“第一,我不結婚。第二,假如我結婚,那就一定會通知你?!?/br> 阮輕暮心里莫名地亂跳,咬了咬牙,正要說什么,房門被敲響了。 穆婉麗喜氣洋洋的聲音在外面叫:“暮暮啊,快出來吃飯了,吃完了,再和同學聊天嘛?!?/br> 阮輕暮慌忙答應了一聲,對面秦淵笑了笑:“去吧?!?/br> 阮輕暮依依不舍地沖他揮揮手:“那你等我,我吃完了,陪你一起守歲?!?/br> ……秦淵靠著床,靜靜地坐了一會,門外,秦祝楓的聲音低低地響起來:“小淵,我可以進來嗎?” 秦淵走過來,給父親開了門,心平氣和地站著:“爸,我會下去吃年夜飯的?!?/br> 秦祝楓臉色有點難看,無言地進門,坐下嘆了口氣。 “小淵,爸爸想和你說說話,你別趕我走?!?/br> 秦淵的目光落在他鬢角的幾絲白發上,平靜地點點頭:“當然?!薄 ∏刈靼l了一會兒呆,才艱難地說:“今天的事,我不知道你魏阿姨是不是有意的,我已經和她吵了一架。她沒受過什么高等教育,你不要和她一般見識?!薄 】辞販Y淡淡地不說話,他難堪地苦笑了一下:“你mama去世后,我也是好些年都沒有再找人結婚,你是知道的?!?/br> 秦淵低聲道:“嗯。那時候您生意忙,可是再忙,也都會趕在十點之前回家,怕我在家怕黑?!?/br> 秦祝楓的眼眶有點紅:“你總是一個人孤零零在家里,家里沒個女人照顧打點,也總不是辦法?!?/br> 他怔怔出了會兒神:“我當年物色再婚對象時,就是怕找個厲害的、有主意的,將來對你不利,才特意找了她這種沒什么見識的,更可況,她還一再說愿意一輩子好好照顧前妻的孩子,自己就不生了?!?/br> 秦淵搖了搖頭:“那倒沒必要,這對她也不公平。而且meimei們很可愛,爸爸也有再要孩子的權利?!?/br> 一個女人本來就有做母親的權利,她不過是耍了點再常見不過的心機,先保證嫁給一個富有英俊的男人,再想辦法徐徐圖之而已。 秦祝楓狼狽地笑了笑,秦淵的話通情達理,也的確說穿了他的心事。 這個兒子優秀得叫人驕傲,當然是他和前妻的心頭rou,小時候也曾經那么軟糯又可愛??墒请S著母親早亡,這孩子就好像一夜間從軟萌的小糯米團子,變成了一塊堅硬的小石頭。 不說話,不玩耍,每天就是刻板的讀書,對他這個父親也沉默以對,小心翼翼。 家里也實在太冷清了,冷清得叫人窒息。 隨著年紀慢慢變大,他也會想家里有個懂溫存、能給他留燈的女人,也會期待再有個可愛嬌憨的小女兒,安撫一下時常從噩夢中驚醒的心。 “小淵,你放心。別說你魏阿姨生的是女兒,就算是生了兒子,我這輩子掙的所有的家業和錢,都是你的?!鼻刈骱莺菪?,頭一次決定敞開心扉,“我答應過你媽,無論如何,都會叫她在九泉之下安心?!?/br> 秦淵靜靜地聽著,像是一座沉默的塑像。 很久后,他才低聲說:“爸,假如meimei們爭氣,你這樣說,對她們又何嘗公平?” “我要對你媽有個交代!”秦祝楓痛苦地握了握拳頭,“這份家業當初也是她和我一起同甘共苦打下的,我得全部交給她的兒子,別人誰都不給?!?/br> 秦淵猛地抬起頭,怔怔地看著父親:“爸,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假如我是一個女孩,那時候,你還會選擇我嗎?……” 秦祝楓愕然地看著他,忽然猛地站起身,震驚無比:“你、你胡說什么?你是覺得,我是因為重男輕女,要保住兒子,才會選擇放棄你mama?” “不是嗎?”秦淵死死咬著牙齒,心底藏了多年的話終于吐了出來,帶著激動,“因為兒子金貴,所以mama就該去死,因為妻子可以再娶,所以放棄也就放棄了……” 秦祝楓眼神驟然浮起極度的憤怒,忽然舉起手,重重地打了他一個耳光:“你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