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
菩珠望著他那張疲倦得近乎變得慘白的臉,那雙眼底布滿了血絲的眼睛,沉默了片刻,輕聲說:“殿下,你應當累了。你去休息一下?!?/br> 李玄度走了過來,握住她手,緊緊地攥了一下,隨即松開,搖了搖頭,用帶了幾分嘶啞的嗓音說道:“我不累。我還有事,須得向葉霄他們交待事情,再調度人馬和糧草,好盡快出發去救舅父!” 菩珠道:“這些天我和葉霄一道已幫你準備了。庫房調配了糧草,葉霄也征好了人馬,就等著你回?!?/br> 李玄度一愣,望著她,等回過味來,再次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點頭道:“好!這樣最好不過了!但舅父那里情況危及,我這就去召集人馬吧——” 他說完便再次轉身,待要離開,菩珠再次道:“殿下,你聽我一次!先去睡一覺!等醒來,明早再出發也是不遲!” 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她的語氣之中,帶著一種不容他辯駁的命令口吻。 兩人認識之后,這是第一次,她用如此的語氣和他說話。 他一怔,看著她。 她繼續說道:“昆陵王既想拉攏你舅父,短期內不會痛下殺手,你舅父定也會想法周旋的。你養好精神再上路。遲個一晚上而已,不會影響大局?!?/br> 李玄度遲疑了下,仿佛終于被她說服了,聽從了她的安排,去睡覺。 他倦極了,只脫了外衣,便就躺了下去,頭幾乎才沾到枕頭,便就睡了過去。 菩珠親手幫他除了靴,替他蓋上被子,在一旁看了一會兒他沉沉入眠的睡顏,回到了前頭。 王姆帶著婢女已幫李檀芳凈身沐浴完畢,換了身干凈的衣裳,說藥方才也喂著,一口一口地慢慢灌了下去。 次日五更,李玄度醒了過來。臨走之前,他來看李檀芳。 她依然高燒不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他站在門外,默默地望了片刻,神情沉重地轉身去了。 菩珠送他,送到庭院之外。 他抬起眼,又望向李檀芳那屋的方向。 “你的表妹,我會盡力照顧她的?!?/br> 菩珠凝視著他,用肯定的語氣說道。 他起先繼續朝外走去,慢慢地,放緩了步伐,最后停了下來,轉過頭看了她一眼,忽然轉身快步而回,回到她的面前,伸臂將她攬入懷中,附耳過來,用充滿了感激的語調,低低地道了一句“有勞你了,等我回來”,說完,用力地緊緊抱了她一下,隨即放開,轉身匆匆去了。 第119章 李玄度離開后, 菩珠便心無旁騖地專心照顧起了李檀芳。想到醫士說她這幾日情況危險,為方便救治,她將人從前頭轉到后面的內室, 將醫士蒙目后亦帶了進去, 隨時待命。李檀芳昏迷著, 不能自己吞咽,她親自和阿姆王姆幾人想方設法地為她喂藥, 又不間斷地用冷水里擰出來的濕巾為她擦身墊額, 好幫助她退燒降溫。 在如同煎熬的等待之中, 三天過去了,李檀芳卻還是昏迷不醒。 菩珠越發緊張, 這一天, 整整一日, 幾乎是守在床邊寸步不離,一直到了深夜, 阿姆和王姆換班, 王姆悄悄指了指里頭。 她順著望去,見是菩珠還坐在那里沒走,一張小臉泛白, 嘴唇看著都沒什么血色了,實是心疼,急忙走上去,輕輕拍了拍她手, 示意她去休息,說下半夜由她來守。 駱保也在一旁陪著, 早就想勸了,只是不敢開口, 見狀,幾乎是央求了起來:“阿姆說的是,王妃你一早就來了,這都要半夜,王妃你也不是鐵打的,奴婢求求王妃了,趕緊去休息吧!” 不是不累,而是這種時候,她便是躺下去,也不可能睡得著。 醫士說這一兩天最是關鍵。傍晚李檀芳的高燒探著是有些降下去了,但人卻依然昏迷著。 她害怕,萬一李檀芳醒不過來,就這么沒了,等李玄度回來,她該如何向他交待? 她看著病榻上的人,站起來走了過去,正想再伸手探她體溫,忽見她的睫毛微微顫了一下。 起先菩珠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定睛再望,發現她的眼皮跟著也動了起來。 是真的。她有反應了! 已經昏睡了三四日的李檀芳,終于有反應了! 一陣近乎狂喜的感覺,從菩珠的心底迅速地涌了上來。她急忙叫駱保立刻去將醫士喚來,轉頭,見枕上的李檀芳雙眉微蹙,頭輕輕地搖晃著,整個人顯得非常不安,一只手也跟著動了一下,似乎想要抬起,最后卻因無力而跌落回到了床榻之上,但手指依然胡亂地凌空抓著,仿佛身在夢魘,極力想要抓住什么似的。 菩珠急忙俯身,握住了她的手。 李檀芳夢中似有所感覺,立刻抓住了菩珠的手,吁出一口氣。接著,她的嘴唇翕動,發出了一道低低的呢喃泣聲:“阿兄……阿兄……你終于來救我了……我便知道……你不會不管我的……” 兩道晶瑩淚水從眼角溢了出來,沿著她消瘦的面龐,慢慢滾落而下。 這呢喃雖十分低弱,聽著也有些含糊,但夜深人靜,屋里的人,包括近旁的阿姆,站得遠些的王姆以及幾名婢女,卻皆是入耳,紛紛看了過去,神色各異。 駱保已奔到門口了,也驀然停步,飛快轉頭,望了眼菩珠。 菩珠一頓,想抽回自己的手。 握著李檀芳手的人,此刻是自己,不是她夢中的人。 但李檀芳卻抓得極緊,那幾根病弱得如同枯枝的細細手指,竟蘊藏了如此大的力氣,菩珠一時也無法掙脫。 她很快放棄了,任由李檀芳抓著自己的手,轉頭看向駱保,示意他立刻去叫醫士。 駱保這才回神,慌忙奔出去叫人。 菩珠順勢坐在了床邊。 屋里靜悄悄的,除了病榻上李檀芳那急促的呼吸之聲清晰可聞,王姆等人皆屏聲斂氣,默不作聲。 片刻后,李檀芳的夢魘應是過去了,人也終于蘇醒。她慢慢地睜開眼睛,雙目一陣放空般的茫然過后,視線漸漸聚焦,最后落到了菩珠的臉上,定定地望了她片刻,似終于認了出來,用沙啞的聲喃喃地喚道:“王妃?” 菩珠感到她攥著自己手的幾根指在緩緩地松力,便順勢抽了出來,微笑道:“你醒了?你口渴吧?” 她站了起來,命人喂水給她喝。 阿姆從一個婢女手中接過碗,來到床邊,讓婢女將人稍稍攙扶高,好方便喂水。 李檀芳卻沒反應。 她仿佛徹底地明白了過來,推開婢女,自己掙扎著坐了起來,撐著要向菩珠見禮,喘息道:“多謝王妃。因為我的緣故,令王妃受累至此地步!” 菩珠站著沒動,等阿姆阻止了她的見禮,微笑道:“你是秦王表妹,如同親妹。我照顧你,是應當的。你醒來了便好。你安心養病,早日把身子養好,才是最重要的?!?/br> 阿姆要喂李檀芳喝水,她卻依然沒反應,轉臉看著四周,仿佛想起了什么,眼眶泛紅,欲言又止。 菩珠繼續道:“你放心吧,秦王數日前將你救回來后,便帶人出發,去救令尊等人了?!?/br> 李檀芳慢慢地低下了頭。這時醫士聞訊匆匆趕到,在門外候了一候。阿姆也終于喂李檀芳喝了幾口水,幫她整理好衣裳,扶著躺回去蓋上被,召入那醫士。 醫士搭脈面診過后,目露喜色,說宗主醒來便就好了一半,讓繼續吃藥,好生調理,慢慢恢復飲食,應當不會再有大礙。 菩珠聞言,長長地松了口氣。 李檀芳的情緒十分低落,眼角分明干了又濕,濕了又干,卻一直強忍著不讓淚水落下,可見是個要強之人,如今淪落到這等地步,應也不愿在自己面前顯露過多的軟弱和狼狽,自己不便再繼續留下。 菩珠最后安慰了她兩句,讓她好生養病,隨即離開。 阿姆跟著自己連守了幾個晚上,畢竟上了歲數,不像自己能熬了。菩珠沒讓她繼續守夜,親自陪她回房,讓她好好休息,又打發了駱保,最后回到自己的房中,草草收拾了下,便躺了下去。 她也倦極了,但這種疲倦,卻還是無法令她立刻入眠。 她心事依然重重,在黑暗里想著李玄度現在到了哪里,路上是否平安無虞。 她越想,越是無法入眠,終于命自己不要胡思亂想,盡快睡覺,但思緒卻控制不住,又飄到了李檀芳蘇醒前的那一幕。 她是無心,夢魘中的無意表露罷了。 菩珠自覺當時心里的那陣刺痛并不如何尖銳。麻木中的一絲隱疼而已,就仿佛被細細的針給迅速地戳了一下,很快便就過去了。 此刻再次回想,她亦不覺如何后痛,只幾分羨。 李檀芳對李玄度是如此的信任。 而李玄度,他也確實沒有辜負她的期待。 夜色中,她閉著眼睛,逼退了眼底涌出的一陣酸熱之感,翻了個身,睡了過去。 …… 在眾人的精心照顧下,李檀芳脖頸上的傷和病重的身體終于日漸向好。這日,醫士也被送出去了,菩珠如常那樣,來到前堂處置日常之事。 她坐下后,第一件事便是翻找放在案頭的信件。 葉霄奉命留守,每日清早會將各處送到都護府的消息信件放在這里,等她過目。 為了能及時掌握李玄度此番營救的情況,在他離開的時候,菩珠派了一隊斥候跟從,規定至少隔日便派一個斥候回來,遞送當日的進展情況。 已經好幾天了,一直沒等到李玄度那邊的新消息。 上一次收到的信報,是說他帶著人馬已經出了西域,開始進入昆陵王的地界了。 算算日子,倘若一切順利,現在應該也快穿過去了吧? 菩珠找了一遍,沒找到想看見的信,心緒有些浮躁,勉強收了心神,把手頭需做的事處置了,隨即起身出去,想去尋葉霄,叫他再另派個行動敏捷的斥候追上去打聽消息。 她穿過院落,快到門口時,聽見守在外頭的駱保和另個人在說話。憑聲音,那人是張捉。 前些時日,他打完胡狐領兵回來,方得知秦王帶著人馬又走了,沒趕上同行,他十分懊惱,要求追上去。 用他自己的話說,他歇個兩天就腰酸背痛,只有打仗才最精神,不能錯過任何一個機會。 菩珠不準,他便三天兩頭地來找。此刻想必又是來說這事的。 果然,菩珠聽見他問自己在不在。 駱保直接說王妃不在,讓他回。張捉不信,往里闖,被駱保伸手攔?。骸澳氵@人怎的一回事?王妃不是說了嗎,讓你休息!你趕緊走,別惹王妃心煩!她事本來就夠多了!” 他的語氣充滿抱怨。 張捉遲疑了下,停下腳步,嘴里嘟囔了聲,閑得快要發霉。 駱保板著臉道:“閑得發霉,就去校場唄,!再不濟,去屯田也可!莫來煩擾王妃!” 張捉盯了他一眼,哼了一聲,轉身要走,走了兩步,忽想起了一件事,又掉頭回來。 駱保見他去而復返,仿佛還不死心,正要再次趕人,被他拽到了一個角落里。 駱保哎呀了一聲,撇開他扯著自己胳膊的手,不滿地道:“你還不走,要做什么?鬼鬼祟祟!” 張捉神色有些曖昧,轉頭飛快地看了眼左右,見無人,壓低聲問:“那個闕國的宗主,和秦王到底是何關系?” 駱保立刻警覺了起來,道:“自然是表兄妹的關系了。你何意,怎的突然問這個?” 張捉晃腦袋:“我也是這兩日聽人說的,大家伙對她甚是同情。說她是個烈女,那日秦王到的時候,她正險遭強暴,便自己拿刀抹了脖子,那血呼呼地往外冒,劫后余生,撲進秦王懷里,泣不成聲,秦王撫慰,替她包扎脖頸,令人動容。不但如此,還說她從前就和秦王有過婚約?若不是秦王后來被囚,早是秦王的人了。如今她遭遇這般兇險,恰好又被秦王給救了回來,巧不巧?大伙暗地里說,等這回秦王救回來他的舅父,估計好事也就近了,秦王正好收了闕國兵馬,往后再就什么鵝黃女鸚了,我也聽不大明白,反正就那意思,王妃賢達,想必也是樂意……” “打住打??!” 駱保臉色越來越難看了,沒等張捉說完,打斷了他的話,生氣地道:“張右司馬,怎的你也像別人那樣背后亂嚼舌根子?整日瞧不起我,說我是女人,我看你才是長舌婦!聽聽你說的都是什么話?還娥皇女英!等秦王回來,你敢到他面前去說一聲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