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
想到這里,他甚至忽然有點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她的反應了。 “殿下?” 李玄度出神之際,聽到耳邊有人在喚。 他回過神,見幾人正都盯著自己,醒悟了過來,不再猶豫,點頭說道:“也好?!?/br> 方才他連覺都不睡,連夜把人都叫來這里,目的就是想盡快議定這個計劃的全部細節,務必要在胡狐有所行動前實施。 既決定了,自然也就要將她喚來共同議事。 李玄度本想派駱保去看看她睡了沒,若還醒著,將她也請來這里,但話要說出口,又改了主意。 他命幾人先行商議計劃,自己起身匆匆回了后院。 屋內的燈還亮著,他推開門走進去,轉入內室。隔著一層床帳,隱隱見她躺在床上,背向外側臥著,看著仿佛睡著了。 他到了床前,輕輕掀開帳子,探身湊過去看她,發現她閉著眼睛,一動不動,確實睡了過去。 他本想叫醒她,又想到已是深更半夜了,她恐怕真的累了。略一遲疑,便頓住了。 菩珠其實根本沒有睡著。 一晚上你儂我儂,連在外頭,他都不肯放過她,最后在她倦了,也最想要被他抱著和他一起入睡的時候,他卻那樣莫名其妙地丟下了她,自管匆匆走了。 對此,她也不至于生氣。 她猜他必有重要之事,更非有心之舉。何況對李玄度,即便是到了現在,哪怕二人關系已是親密如斯,她也還是不敢對他要求過多。 但,話雖如此,心中難免還是存了點失落,又如何睡得著覺?方才一個人躺著,正胡思亂想,忽見他回了,便裝作睡著,感到他看自己,閉目,不動不動。 她等了片刻,發現他仿佛又要走了,正輕手輕腳地往外退去,心里一急,也顧不得矜持了,立刻睜眸,轉過臉道:“三更半夜你不睡覺,又要去哪里?” 李玄度一膝跪在榻側,正要慢慢下去,忽見她轉頭睜眸和自己說話,原來醒著,一怔,笑了,順勢將她摟住,自己也倒了下去,抱著在床上打了個滾,讓她臥在自己的胸膛上,最后端詳她,見她表情嬌嗔,好似帶了幾分委屈,湊到她微微撅著的櫻唇上親了一口,隨即討好地問:“你怎么了,生我的氣?方才故意不理我?” 她趴在他的胸前,凝視著他,最后終于輕輕地嗯了一聲:“我方才累了,想你陪我一起睡??墒悄銋s丟下我走了,我就睡不著了?!?/br> 李玄度閉目,手掌輕輕拍了下他的額,隨即睜眸,面露懊惱之色。 “全怪我不好,我太粗心了!” 他頓了一下,立刻解釋了起來:“東狄的大都尉胡狐你應該知道,于我都護府,是個極大的威脅,最近我一直在想如何應對。方才你不是提到召各國來此,擊鞠競賽嗎,我突然想到了一個或能化被動局面為主動的法子,急著想定下來,這才走了?!?/br> “都怪我,沒和你說清?!?/br> 聽到他如此耐心的解釋,菩珠方才心中的那點委屈,一下便就煙消云散了,更是忍不住被他勾出的好奇心,立刻催促:“你快說,你想到了什么法子?” 李玄度見她立刻就來了精神,一雙美眸變得亮晶晶的,忽然又想逗她了,皺眉:“你不是生我的氣,故意不理我嗎?罷了,你也乏了,還是睡吧。我先回了,葉霄他們還在等我回去議事……” 他將她從自己的身上抱了下去,丟回在床上,跟著坐起來,一把扯過被衾,不顧她的奮力反抗,將她裹得嚴嚴實實,連腦袋也蒙住了,好似一只蠶蛹,隨即作勢欲走。 菩珠在被窩里撲騰了幾下,一腳蹬開被子,從被下鉆了出來,從后一把抱住他的腰,不讓他走。他非要走。二人在床上笑鬧了一番。最后李玄度被她壓著,無可奈何似地躺了回去,卻依然斜目俾睨著她,哼了一聲:“不生氣了?” 方才一番笑鬧,菩珠面龐已是起了一層淡淡紅暈,眼眸濕漉漉的,膝跪在他腹上,搖頭:“不氣了?!?/br> “還困嗎?” 她再次搖頭:“不困!” 看著她這乖巧可口的樣子,李玄度一個忍不住,差點就想叫人去傳話,讓還在前頭等著自己的葉霄幾人散了去。最后總算懸崖勒馬。 他暗暗呼吸了一口氣,努力令自己的神色轉為嚴肅,坐起來道:“葉霄他們還在等我,我真的要走了?!?/br> 菩珠心中不舍得他走,卻知方才玩笑歸玩笑,似這等重要事,自己怎能強行留他。點頭道:“你去吧,我自己這就睡覺了?!?/br> 李玄度點了點頭,翻身下床朝外走去,走了幾步,停下,轉頭看向正目送著自己的她:“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菩珠一怔。 雖說平時她也常在前頭的議事堂里出入,但在他和手下人議事的正式場合,她卻從未曾參與過。除了那回霜夫人的事。但那次是個例外,是她自己強行闖進去的。 此刻聽他的語氣,他是要帶自己同去了? 她有點不信,遲疑地和他確認:“殿下何意?你真的可以帶我去?” 李玄度雙手負后,和她對望了片刻,忽道:“我堂堂大都護,帶長史去議事堂議事,有何不可?” 長史? 他的女長史? 菩珠忽然若有所悟,眼睛睜大了。 “殿下你方才說什么?長史?” 李玄度挑了挑眉頭,努力保持著不茍言笑的表情,唔了一聲:“你若不愿,那就算了?!?/br> 菩珠驚喜地尖叫一聲,從床上跳了下去,朝他飛奔而去。 她跑得太快,以至連鞋也飛出去了一只,最后奔到他的面前,一把抱住他,重重地親了一下他,隨即撒開他,讓他等等自己。 李玄度站在一旁,望著她手腳忙亂穿衣綰發的興奮模樣,唇邊漸漸含笑,最后見她找不到那只方被她自己踢到了床底的鞋,忍不住走了上去,替她將鞋從床底撈了出來,又蹲了下去,幫她穿好鞋。 起身后,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牽住了她的手,微笑道:“走吧,他們都在等著?!?/br> 這一夜,都護府的議事堂里,燈火一直燃到了天明。 次日,一道道蓋有都護府印鑒的文書便隨著一騎騎的快馬,以霜氏城為中心,以最快的速度,發往了四面八方的西域各國。 數日之后,各國國王先后接到了都護秦王李玄度的邀請,或者說,他的命令。 他說,自他來到西域,不過短短半年多的時日,便就取得了數次大捷,撫邊平地,能有如此戰績,自然亦是離不開諸國的支持。為表他對諸國之謝意,同時,亦為慶賀都護府新遷治所,他欲廣邀各國,辦一場擊鞠大會,奪冠之國,可得黃金綢緞的豐厚賞賜。 他要求各國組建馬球隊,務必在指定的日期之前,抵達霜氏城參會。 雖然他在文書中聲稱舉辦擊鞠大會的目的是為了對諸國表謝,同時慶賀都護府新遷治所,但通篇下來,那種唯我獨尊、俾睨一切的隱隱傲氣,卻在字里行間,表露無疑。 第113章 阿耆尼, 其國位于中道,但從前曾被大都尉胡狐用作治所,王歸心東狄。幾年前, 胡狐考慮李朝實際幾乎已退出西域, 為更好地防備昆陵王, 以防他背后算計自己,將治所北移。 李玄度到來后, 以雷霆手段, 迅速奪回了對寶勒國的控制權, 威震中道,阿耆尼王迫于壓力, 表面也隨周邊其余國家一道投附, 但心中卻還盼望胡狐重新掌控這里。他在收到這道命令之后, 立刻遣使暗中北上,將消息傳送到東狄大都尉胡狐的面前。 東狄大都尉的治所位于北道車師國的近旁, 周圍土地肥沃, 大片綠洲。 這日,大帳之中,一名左衽辮發年紀四五十歲的東狄男子在聽完譯人念的信后, 再也無法忍耐,狂怒不已:“這個李氏小兒,不過是靠了幾分運氣,這才叫他立足了下來。他卻猖狂至此地步, 想用什么擊鞠大會來羞辱我,我豈能讓他如愿?” 這個東狄男子便是胡狐, 他身邊的裨將和千戶們也都面帶怒容,紛紛拔刀, 誓要滅掉李玄度,奪回寶勒國,以雪恥辱。 就在眾人催促胡狐立刻下令召集人馬發兵之時,他的弟弟有些擔憂,提醒道:“漢人一向狡猾,萬一其中有詐。發兵之前,請大都尉三思!” 胡狐的這個弟弟幼時曾隨投降過去的漢人文士讀書,為人謹慎,胡狐對他一向倚重,聞言停了下來,示意眾人安靜,沉吟了片刻,道:“我與昆陵王不和,人盡皆知。李氏小兒以為我忌憚后方,如今精兵不敢南下,這才有底氣向諸國發送如此一封信,妄圖宣揚武功,收攏人心。昆陵王一日不去,我一日不敢松懈,這一點他料得確實沒錯。但他未免太過狂妄。來此不過幾場小勝,便就不將我放在眼里了。他的手下如今看著附屬眾多,但真正能打仗的人馬能有幾個?我即便發半數的騎兵,對付那些烏合之眾,也是綽綽有余!” 他的話引來一片奉承之聲。 為防萬一,胡狐決定派人喬裝,隨阿耆尼王盡快趕往霜氏城,以參加擊鞠大賽為名,盯著李玄度的一舉一動。 安排好一切之后,他和手下笑道:“李氏小兒要開這擊鞠大會,那便讓他開,叫他先得意個幾天也是無妨。他們漢人不是有句話嗎,以其人之法治其人之身。上回他偷襲寶勒國得手,這一回,我便還他一個顏色!” …… 半個月后,接到邀賽信的大小邦國使團帶著人馬,陸續抵達了霜氏城。 這些邦國,有南道的于闐、莎車、皮山,也有中道的寶勒、阿耆尼等。每個使團皆由國王、王子或是貴族領頭。因擔心排場會被別國比了下去,團員人數動輒數百。這些天,霜氏城外的道路之上,駝馬來回,穿梭不絕,都護府也在城中辟出了專門的接待之地,各項事宜忙而有序,進展有條不紊。 這一日是開賽的日子,在重新修整過的那片巨大而平整的毬場之前,短短半個月的功夫,便就搭出了一座高臺。這座高臺是專為各國使團首領而設的尊位,上面插著各邦國的旗幟,而中間那面代表了李朝都護府的巨大旗幟,更是高高聳起,迎風招展,幾里之外,便能看見它的旗影。 上午,巳時還差一刻,高臺之上,此刻已是坐滿了來自各邦國的國王、王子或者貴族。臺下,都護府的士兵面容堅毅,目光森嚴。他們整齊列隊,頂盔摜甲,手執矛盾,一排排的戰旗,遮天蔽日,氣氛顯得莊嚴而又隆重。 巳時正,伴著一陣雄渾的戰鼓之聲,東道主秦王李玄度在身后一隊隨扈的護衛之下縱馬而來,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之中。 毬場的周圍,士兵們齊齊單膝下跪,高舉那只握著盾牌的臂,繼而重重落地,以發出的這有節奏的盾牌頓地之聲,迎接他的到來,聲音雄渾而威武,聞之令人心臟鼓動,似也要隨之而跳。 高臺上那些本已就坐的諸國代表紛紛起身。 李玄度穿著嶄新的戰甲,銀甲鎖片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襯得他眉目威嚴,宛如天神。 他大步登上高臺,站定,面容方現出笑意,示意他身后的諸王、王子與貴族們各自就坐,隨即舉起雙臂,壓下臺下那仍在不斷響動的盾聲,高聲命士兵歸位,待全場安靜了下來,宣布大會開始。 張捉騎在一匹高頭駿馬的背上,瞇了瞇眼,和他對面的尉遲勝德遠遠地相互交換了一個手勢,迎著頭上的陽光,在耳邊突然再次響起的猛烈戰鼓聲中,一馬當先,領著身后將近千人的騎兵方陣,疾馳沖入毬場。 他的對面,張石山亦帶隊,正和他相向而來。兩邊人馬如潮水一般,在高臺之下相互交錯,呼嘯而過,繼而繞著毬場疾馳。兩千騎兵又齊聲高呼,在震動人心的馬蹄聲和如雷的必勝口號聲中,提前隱匿在毬場之外的弓弩手也發射弓箭,瞬間萬箭凌空,組成了一道密集如雨的龐大箭陣,黑壓壓地越過毬場的天空,射向了塢堡后方的那片戈壁。 這場面之壯大,聲勢之浩蕩,不但叫人熱血沸騰,亦令人心驚rou跳,臺上一些小國的國主,甚至被這聲勢給驚得臉色大變,坐立不安。 馬陣和箭陣過后,依然沒有結束。士兵繼續在毬場里為高臺上的貴賓奉獻了一場馬術和近身擊戰的千人演練。這一番徹底的耀武揚威過后,才終于開始了今天的首場比賽。 比賽雙方是以抽簽決定的,十分湊巧,第一場便是于闐和莎車。這兩個位于南道的大國,從前是對冤家,還曾兵戎相見,如今雖都投向了李玄度,但在這樣的場合之下,誰愿當眾示弱?雙方不但各自派出了最出色的隊伍,于闐王子尉遲勝德還親自領隊上陣。 毬場中馬匹交錯,競爭激烈。高臺之上,李玄度入座,在觀看比賽的間隙,不時地和坐他身邊的于闐老王以及寶勒王等人談笑,評點著正在進行中的這場毬賽。 顯然,今日盛況,令他感到十分滿意。 比賽結束,于闐不敵莎車,落敗。不過于闐王子尉遲勝德頗是大方,認賭服輸,面對得意的莎車人,并未氣惱,因了意猶未盡,開口邀李玄度和自己的毬隊再打一場,請他指點球技。 李玄度欣然受邀,當場卸下戰袍,親自下場,領一隊人馬和于闐國的毬隊繼續擊鞠取樂。他精湛的球技博得了滿場的喝彩,每每進球,更是縱馬繞場疾奔,接受著眾人的歡呼,顧盼自得,可謂大出風頭。 次日,比賽繼續進行,秦王殿下依然奪了毬場上眾人的風采,是全場最受人矚目的人物。 他的風頭,一直延續到了第三日。 這一日,毬賽進入一個新的賽程。原本的十幾支毬隊在經過前兩日的比賽后,淘汰弱小,剩下六支。 照事先的安排,今日暫停競賽,只舉辦一場以娛樂為目的的毬賽。毬賽雙方,一方來自前兩日的戰敗毬隊,從中擇選優秀之人,聯合組隊,由秦王親自帶隊。另一方的人馬,則出自那勝出的六支毬隊。 如此安排,除了娛樂,另外一個目的,自是為了給包括尉遲勝德在內的那些早早便就退出競賽的各國馬球高手以一個爭回顏面的機會。而且,今日不但秦王正式上場,親自領隊,連前幾日一直沒有露面的秦王王妃,這日也破例,公開與秦王一道現身為眾人助威。當秦王下場之時,她便坐在高臺之上,美麗的容顏和高貴的儀態,引來了無數的仰望目光,令毬場的氣氛變得更加熱烈。 開賽之后,秦王的精彩球技果然沒有叫人失望,喝彩之聲一浪高過一浪,然而誰都沒有想到,樂極生悲,在比賽進行到一半的時候,發生了一個意外。 秦王在爭奪一個球時,胯下的坐騎與對面迎頭而來的一匹馬沖撞在了一起。 這樣的場景,在激烈的馬球比賽當中常有發生,本不算什么大事。但意外的是,他的坐騎或是眼睛恰被沖撞到了,竟當場發狂,以致失蹄,一下翻倒在了地上。 這是非常危險的一種情況。高速奔馳中的馬匹翻倒在地,若將背上騎士連帶壓住,那人即便能夠逃過一死,往往也要落下重傷。 好在秦王騎術過人,堪堪就在馬匹將要把他壓住之時,敏捷地脫離了馬鞍,滾到一旁,躲過了這一波的危險。不料禍不單行,就在他方滾落再地,還沒來得及起身之時,一匹從后而至的黃驃馬沖了過來。 黃驃馬的騎者是阿耆尼國的王子,今日編在勝隊一方。比賽開始之后,他為了在那個美若神女的秦王妃面前出個風頭,使出渾身解數,奈何總是被人夾擊,方才好不容易才擺脫對手,不顧一切地追趕而上,等看到了地上的李玄度,待要收勢,已是失控,馬匹一腳便踩踏了下去,不偏不倚,竟當場踩中了他的胸骨。 李玄度面露痛苦之色,隨即蜷曲起了身體,臥在地上,再無法起身。 全場都被這突然的一幕給驚呆了,隨即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