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第65章 菩珠收拾好自己, 系上長帔,從側門出了行宮,在夜色的掩映下, 再次來到那座今早她剛離開的帷帳。 她沒有想到, 居然撲了個空。 駱保告訴她, 秦王被太子殿下連夜召去,臨時頂替了陳祖德, 參與兩軍作訓的計劃。 如前所言, 朝廷興師動眾率數萬人北上來到圍場, 除了舉行秋狝大典,另一項重要的內容, 便是進行軍隊的cao練和作訓。 這一回自也不會例外。 秋狝已進入后半程了。從幾天前起, 一萬精選而出的人馬便拔軍到了劃定的訓場, 分作兩支軍隊,誰能搶先抵達預先擇定的一處擬作城池的山坡, 便視為勝。 這兩支參與作訓的軍隊, 一方鎮帥為太子李承煜,另一方為大將軍陳祖德。 明日便是正式的爭戰演練了,到時候, 皇帝陛下也將親臨訓場觀看兵演,沒想到大將軍今日突然身體不適,空出位子,一時尋不到合適的能夠頂替的人, 最后還是太子開口,舉薦皇叔秦王李玄度, 得了皇帝的準許。 “殿下方被傳去不久,與王妃前腳后步。今夜應當要與將軍們舉行軍事會議, 回不回也不知道……” 駱保知這位王妃不喜自己,小心地看她臉色稟話。 菩珠大失所望。 人都已經到了,也就入了帷帳。她悶悶地呆坐片刻,忽想起一件重要之事,忙喚入駱保,命將書案搬開,將床挪到書案的位置之上。 駱保昨夜在近旁的子帳中聽了一夜墻角,縱是個從小便入了宮的閹人,一向心無雜念,亦聽得是面紅耳赤整夜失眠。待今早王妃走后他收拾地方,發現連書案上的筆墨紙硯等物竟也一片狼藉,皆非原位,心中便暗暗懷疑昨夜這書案是否另作了他用。此刻得到如此吩咐,怎敢發問,當即叫來另一名隨侍,兩人一道搬走書案,又將床挪到了王妃指定的位置,忙碌一通,才算完事。 …… 李玄度接到上意,當即更衣,隨意帶了一二隨從便往訓場,行在路上,身后傳來馬蹄的疾馳之聲。 竟是葉霄追了上來。 他下了馬,快步上前低聲道:“聽聞殿下臨時領命要入訓場。卑職恐殿下要用人,故追上來,時刻聽命于殿下?!?/br> 李玄度道:“你隨我多年,知不知何為服從上命?” 葉霄一頓。 他豈能不知秦王的意思? 傍晚因小王子走失,他見王妃焦急,便現身詢問,得知情況后,怕小王子出事,當時領了王妃之命,離開匆匆去找秦王。 當時秦王就已經不快了。葉霄心知肚明。 傍晚的離開,是他疏忽,未能做到如秦王所言的那樣,在她每日回西苑之前,寸步不離地保護王妃。 但此刻他追趕秦王,卻是特意為之。 王妃固然重要,但說實話,在他的心目之中,秦王安危才是第一。 入訓場代替陳大將軍不是小事,加上秦王身份敏感,處境尷尬,他怕其余人不足聽用,所以又追了上來。 聽到秦王開口第一句便是如此的質問,他并無多大的驚慌,只低聲道:“卑職想著殿下這邊可能更需人手,故斗膽違命。且卑職走之前,已另派人守護王妃了?!?/br> 李玄度冷冷地道:“我既叫你于秋狝期間保護她,這段時日之內,縱然天塌,哪怕你聽到我身死的消息,你亦不能離她半步。你隨我多年,有些話我不便說得太過,我以為你應當明白的?!?/br> 這話說得極重了。 葉霄汗涔涔羞愧不已,低聲應是,當即轉身疾步而去。 李玄度目送他背影離去,轉身入轅門,出示身份過了崗哨,徑直來到營房的一頂中央大帳之中。 這里便是此次作訓的指揮中樞,帳內燈火亮如白晝,太子李承煜正與和明日作訓相關的雙方一干指揮人員立于一張大沙盤前論戰,忽聽衛兵稟秦王到了,抬目果然見他入內。 他分開眾人,親自迎了上去,笑道:“陳大將軍身體突然不適,明日乙方不能群龍無首,有人舉薦皇叔,道皇叔可運籌帷幄,能決勝千里,孤深以為然,代替大將軍乙方帥位之人,皇叔最合適不過,故舉薦到了陛下面前。知皇叔與嬸母新婚燕爾,當如膠似漆,若是擾到皇叔,孤向皇叔賠罪!”說罷作揖,作賠禮狀。 李玄度面露微笑,立刻以他那只未受傷的單手托住太子臂膀,阻止他作揖,說:“太子謬贊了。我無半分本事,忝列于此,乃是莫大榮幸,但愿能不叫太子以及諸位失望?!闭f著與那些走來和自己招呼的人一一寒暄。 見面過后,他行至沙盤前,略略看了一眼明日作訓雙方的位置安排,知悉了人事,接收陳祖德一方的指揮軍官之后,便與李承煜道別,入了原屬陳祖德的指揮大帳。 他入帳后,也無下達任何關于明日作訓計劃的新命令,只吩咐按照陳祖德原來的計劃安排明日行動,隨即拐入后帳隔出來的一塊供休息的寢間,和衣臥了下去,閉目而眠。 這回作訓,陳祖德為乙帥,坐鎮中樞,帥下有將,由將軍實際指揮明日士兵的行動,再往下,則是輔佐副將以及幕僚等一干人。 見秦王一來就吩咐照原計劃行事,自己徑直去休息了,眾人面面相覷。 其實人人心知肚明,雖然皇帝陛下再三下令,雙方全力爭奪,不許有半分懈怠,膽敢瀆職者,以軍法論處。但明日的這場作訓對于乙方而言,如同陪練太子,是必須要輸的。而制定如何輸的作戰策略,卻沒那么簡單,太過敷衍,輸得明顯,形同瀆職,必須調度軍隊,作出拼盡全力的樣子,讓觀戰之人覺得是他們稍遜一籌,實力不敵太子一方,這才落敗。 這是一個吃力不討好的困難差事,不能令皇帝失望,更不能得罪太子。 陳祖德借病脫身,走之前并未給出什么明確的作訓方案,幕僚私下也是爭論不休,現在繼任的新帥秦王,擺明是來湊數,一來竟去睡覺了。 帥帳下的將軍姓劉,乃是朝廷三品的昭勇將軍,同樣不想擔事,見眾人看向自己,索性將事推給副將,一名四品的騎都尉,自己亦借故先行離去。 這名騎都尉名叫姜朝,是姜家的遠親,從前曾在李玄度所領的北衙禁軍擔任職務。李玄度出事后,他出禁軍,改而投軍,多年磨礪,以軍功升到了這個位置。今夜他從得知秦王接替陳祖德乙帥位置的消息起,心中就替秦王感到擔憂,此刻事情一層層推諉,最后竟落到自己的頭上,無可奈何,沉吟片刻,便叫眾人先行散去,自己來到后帳。 秦王安臥榻上,如同入睡。 姜朝單膝下跪,低聲道:“末將姜朝,斗膽打擾,見過秦王。殿下這些年可好?不知是否還記得末將?” 李玄度睜眸,轉過臉,雙目凝視著這名昔日的部將,起先并未開口。 帳內燭火投光于他面容之上,他神色淡淡恍惚,似在回憶往事,片刻后,面上露出一絲笑意,道:“將軍不必多禮。我早不是你的上司了,如今一閑散之人而已。將軍請起?!闭f完再次閉目。 姜朝朝他鄭重地重重叩首之后,方遵命從地上起身,說道:“昭勇將軍亦效仿陳大將軍不愿擔責,將指揮之事推給末將。末將無奈,前來打擾殿下休息,若能得到殿下指點,末將不勝感激?!?/br> 李玄度沉默了片刻,睜眸,緩緩坐起,道:“倘若我記得沒錯,你當年頗有才干。對于明日陣仗,難道便無半點想法?” 姜朝遲疑了下,拔出腰間佩劍,走到床前,在地上劃出了一張簡單的地形圖,指著其中一條通往那山坡爭奪點的路徑道:“這是一條捷徑,名鷹道,若末將沒有料錯,太子一方必會行經此路,以期快速抵達坡點爭奪勝旗。我方可在此設埋伏包圍……” 他頓了一下。 “若要求敗,便只能作不敵之態,待兩軍正面相遇,約定暗號,到時撤退,任由他們通過就是了。只是這般撤退,做派若是明顯,我怕過后問責,無法交差?!?/br> 李玄度注視著地上的地形圖,抬起手,示意他將寶劍遞來。 姜朝急忙奉上。 李玄度握劍,以劍尖在地圖西北角劃了一下,說道:“我方此處有片水域,渡河可迂回抵達坡點,你下令減少設防,留給他們作通過的缺口。至于你方才預定的埋伏地,全力爭奪便是,不要讓他們輕易通過?!?/br> 姜朝眼睛一亮,再一想,又遲疑了,道:“殿下的這個應對之法妙極。只是末將擔憂,這條水路太不起眼,知道的人不多,他們萬一勘察地勢有所遺漏,并無打算經此通過,該當如何?” 李玄度微微一笑:“你過慮了,軍中從來不乏臥虎藏龍之輩,缺的只是能叫他們出人頭地的機會而已,這次作訓便是有能之人嶄露頭角的大好機會。但凡有大局觀,想發現這條路徑,不難。退一萬步說,即便真的無人想到,難道你在那邊就沒半個能辦事的人?” 姜朝如同醍醐灌頂,大喜,對面前的這位先皇四子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再次跪地叩謝:“末將明白了!這就安排下去!”他從地上起身,忽又想起一事,頓了一頓,低聲道:“此為殿下之策,末將不敢居功。若是部下問起……” 李玄度將寶劍倒提,遞回給他。姜朝上來,雙手恭敬接過,見他卷衣再次臥了下去,淡淡道:“你道是你與幕僚共議便可?!?/br> 姜朝豈不知他這些年處境艱難?回想當初鮮衣怒馬,對比如今舉步維艱,更是倍添感慨。壓下心中涌出的情緒,恭聲道:“末將明白了,殿下好生歇息,末將先去了?!?/br> 他匆匆出了大帳,將人全部召來,假意聽取討論過后,提出計策,眾幕僚無不道好,通知昭勇將軍。那劉將軍見對策甚好,大喜,這才回來調兵遣將,連夜緊急安排明日行動。 次日巳時,曠野之上戰馬嘶鳴,兵甲森嚴,兩軍對壘。在雙方最后爭奪的坡點附近的一處地勢高聳、能俯瞰全局的山梁之上,設有一觀戰席。 繪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的大旗迎風獵獵飄展,孝昌皇帝親自坐鎮觀戰,此次隨扈的上官邕、姚侯二人地位最高,陪列左右,其余大臣各自按照序列入座。 兩軍之帥因不直接參與作戰,指揮位置也設在了觀戰席上。 太子李承煜和秦王李玄度各自一身戎衣,左右相對而坐,不時有通報軍情的斥候疾步往來,送上雙方的即時對陣情況。 皇帝領眾人行祭天禮,隨后宣布對陣開始,氣氛變得緊張了起來。 作戰開始不久,太子李承煜一方的信報便就送到,說按照原定計劃,以一半人馬吸引對方的注意力,拖住對方主力,剩余人馬悄悄開往之前勘察地形過后選定的一條秘密捷徑。待順利通過,最后的坡點便就唾手可得。 李承煜的心情很是不錯。 為了這次作訓,他精心準備,全力以赴,這幾日甚至不回行宮,吃住都在軍營,親自過問每一個作戰細節,可謂信心滿滿。 得報,他命人將消息遞給令官。 令官快步來到鋪在皇帝御座前的巨大沙盤前,命士兵在沙盤上標明甲軍的行動路線。 上官邕與姚侯等人下到沙盤之側,指指點點,無不點頭稱贊。 李承煜看了一眼坐自己對面的李玄度。 他神色嚴肅,正聽著一個向他通報消息的斥候的傳話。 李承煜按捺不住心中涌起的一股強烈的妒意,暗暗捏拳,手背之上,迸起了道道的青筋。 他貴為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護不住一個心愛的女子,每日被迫看著她和自己的皇叔出雙入對,而他只能將所有的情緒都壓在心底。 這種痛苦的強烈程度,已經徹底地抹去了他心中原本還留有的幼時追隨皇叔李玄度在京都中走馬射獵的溫情回憶了。 他現在只剩下了滿腔的嫉妒和遷怒,有時甚至想,倘若自己沒有如此一位皇叔,那么今日的一切,又該會是如何的局面? 就在李承煜陷入了自己的情緒,漸漸走神之際,忽然消息突變,平原野地之上,雙方的對陣,發生了變化。 新的消息傳來。甲軍在搶奪通過一處要地之時,遭遇乙軍埋伏,對方寸步不讓,現雙方正處于對峙。 李承煜神色微變,頓時緊張起來。 再片刻,更為不妙的消息又傳來了。 原本被派去拖住乙方主力的計劃似乎也被對方識破,乙軍避而不戰,抽調兵力,趕去增援,甲軍那支陷入包圍的主力陷入險境,正苦苦支撐,等待援軍。 沒想到戰局竟起了如此的變化。方才還在稱贊甲軍軍事安排的大臣們都靜默了下來,等著后續的消息。 李承煜不禁再次看向對面的李玄度。 他眺望著遠處一片莽莽蒼蒼的叢林,神色顯得很是平靜。 李承煜勉強鎮定下來,催促斥候再去探查消息。 平原戰場之上,那條甲軍勘定的要爭奪的位于叢林中間的路徑之上,人仰馬翻。越來越多的甲軍身染紅漆。 這是陣亡的標志,代表他們只能退出戰場的爭奪。 甲軍指揮作戰的二品龍虎將軍上官珧在獲悉前方戰況之后,得知陷入包圍,前路被阻,而對方還在繼續調來人馬,大力阻撓。 這不在計劃之內。 上官珧暴怒,更是心驚。 他沒想到對方竟然擺出了如此的架勢,像是要來真的。倘若自己這邊失敗了,最后叫對方奪了坡地,到時候,如何面對太子? 他不敢怠慢,立刻下令,命將剩余的主力調來,作全力一搏,無論如何,必須要突圍而出,哪怕只剩最后一人,只要能搶在對方之前抵達預定的坡地,那也就是勝利。 軍令層層傳達,傳到甲軍陣營的一名百長手中之時,停住了。 這名百長便是崔鉉。 此次兩軍作訓,不限兵源,除了常規軍隊的軍士之外,禁軍和羽林軍也可參加遴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