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她好像也挺不容易的?!?/br> 許文茵回屋,澤蘭已經銅花爐中燃好了香,這是許家香料鋪子今日送來的熏香,魏氏叫人分了好幾盒到許文茵院里。 “娘子,您快瞧這個……”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娘子這是怎么了?” 她放下香爐,倉皇上前握住許文茵的手,竟是涼得嚇人。再一看她面色蒼白,額角帶汗,一只手還輕輕壓住了小腹。 便明白過來怎么回事,忙出去喚香茹打熱水,一面拉著許文茵坐下,“娘子的月信不該還有些時日么,是不是前幾日出門去著了涼?” 許文茵自幼身子就不好,每回月信來潮都腹痛如絞,稍嚴重些,前兩日都下不來床。 這幾日府里事多,澤蘭忙著忙著就沒想起這一茬。娘子這個月回長安,一路顛簸,月信早來也實屬正常,她怎么就給忘了呢。 屋外的婢女聽見傳喚也是一陣驚慌,更衣的,打水的,換水的,一時人仰馬翻。待收拾妥當,澤蘭才拿來湯婆子捂在許文茵腹上,一邊替她揉著,一邊問她疼不疼。 屋外香茹掀簾子進來,“澤蘭姐,你瞧瞧這是不是娘子屋里的?” 她手里捧著一尊瑪瑙香爐。的確是之前擺在許文茵房內角落里的。 “奇怪了,”澤蘭上前接過,“我可沒把這拿去外頭過?!?/br> 香茹便笑:“難不成它還能自己長了腳跑出去?” 澤蘭疑惑地將其擱回案上,許文茵抬頭一瞥發現那香爐里沒燃香,倒像是被塞了一方箋紙。 小小的,疊成四角,若不細看瞧不出來。 她細白的指尖將香爐頂蓋一揭,果真放著箋紙,展開一瞧,上面還寫了行規整的楷書。 許文茵目光一凝。 “娘子?娘子去哪兒?身上不便就別出去了?!?/br> 不理會澤蘭的呼喚,許文茵倏地起身系上披風,匆匆丟下一句:“我想起有事要與母親商討,一會便回,不用跟來?!倍罂绯鑫萑?。 許文茵的院子地處許宅西北一角,離主屋和許三娘的住處很遠,雖偏僻占地卻大。除了許文茵院里的下人,一般沒人會到這來。 謝傾就倚靠在院子后面的涼亭里,夜風席席,腰間墜的白玉琉璃被吹得微微搖曳。 聽見腳步聲,他抬起頭,身體卻往陰影里退了退,就這么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從臺階下一步一步走上來。 許是夜里天涼又出來得急,她烏亮的緞發只用一支紅寶石鳳頭簪高高挽起,幾縷微卷的發絲從鬢角垂下來,微微拂動。抬眼時,頸線細嫩優美,似一支芙蓉盈盈而立。 “謝小郎君?” 許文茵沒看錯,眼前一身白衣的,果真是謝九。方才那張喚自己出來的箋紙,想來是出自他手。 上回她去道觀時沒見著謝九的人,本以為近日不會再見,未料他卻主動找上了門。還是以這種方式。 許文茵難免就以為是有什么急事。 “謝小郎君?” 她忍著腹中隱隱的痛楚,往前邁了兩步,沒進涼亭,就停在外面的梅花樹下。 “這個時候打擾二娘子,是在下唐突了?!敝x傾直起身,走出陰影,抬手沖她一揖。 “無妨,”許文茵彎彎眉眼,“可是出什么事了?” 謝傾卻不答:“二娘子覺得呢?會是什么事?” 她覺得? “郎君總不是來和我聊今夜花月的吧?”她道:“是謝十三有什么事?” 她說完這話,沒能看見謝傾眼底一閃而過的寒光。 “勞二娘子擔憂,他如今倒已經能下地走動了?!?/br> “那可真是太——” “但你想聽的,不是這個吧?” 比想象中還要低沉的聲音叫許文茵不由頓在原地。 謝傾看著她,往前幾步,“二娘子還想知道關于謝十三的什么?” “什么是指……” “什么都可以,只要二娘子問,我什么都告訴你?!彼貜停骸安还苁鞘裁??!?/br> 一邊說,一邊向她走去,越來越近。 謝傾身形高,許文茵矮他足足一個頭,他一靠近,她就只能被迫仰起頭看他,有些費力。 這時才發現謝九的神情與平日里不大一樣。 她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幾步:“謝小郎君……” “所以二娘子不用找什么堂而皇之的理由,想問謝十三的哪些事,大可直接告訴我,我知無不言?!?/br> 謝傾的聲音分明還是那樣清越悠閑,聽在她耳朵里卻只覺得越來越寒,越來越沉。 謝傾暫時還沒打算對她做什么,他想知道她的圖謀。 “說話???二娘子?!?/br> 他垂下眼,看她被凍得發紅的耳尖,緊緊繃直的玉頸,連鬢上插的那只鳳頭簪都猛地晃動了幾下。 她不像平時那樣冷靜。 被他逼得節節后退,背脊又不慎撞上梅花枝干,只能被迫停下腳步。 若是往常她一定能找些借口搪塞過去,可眼下腹中絞痛難忍,腦中一片的亂麻。 月輝灑下,謝傾的身周陰影幾乎快籠罩了她。 她只能干澀著嗓音開口:“謝小郎君……你誤會了?!?/br> “哦,”謝傾應得不咸不淡,睨著她道,“我誤會什么了?” “……”許文茵低下頭去。 她能說什么? 說自己能做未卜先知的夢,知曉謝十三在不久的將來便會弒君破城,自己和許家,乃至整座長安城統統玩完,所以她才想在那之前阻止謝十三? 這番話說出來她自己都不信,何況是旁人。 “說話?!?/br> 謝傾微瞇著眼,低而冷的聲音響徹在她耳邊,再沒了平日的半分溫柔。 許文茵實在不知該說什么。她知道自己心急,叫謝九看出她有所圖謀。仔細想想,謝十三都那般表里不一,他這個兄長,總不能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她緊緊捏著手指尖,寒氣便自腳底竄上四肢,刺骨心寒,下腹隱隱的絞痛更重,膝蓋快要支撐不住。 只能將頭越垂越低,勉強從嘴里擠出聲音,卻是羸弱又單薄的一聲:“謝小郎君……” 謝傾頓了頓,這時方才覺出不對。 許文茵幾乎捂著肚子弓起身,露出了一截細嫩纖瘦的后頸,似乎比這漫天的霜雪都要白,若非有樹枝倚靠,估計早摔倒了地上。 謝傾皺皺眉,“喂,你……” 話未說完,許文茵身子如斷線風箏,往前一傾,摔入他懷里。 第21章 謝傾本可以避開,但看見她的身體直直往前栽倒下去時,還是下意識地伸出了手。 比想象中纖瘦,小小的,好像他一用力就能將她揉碎。 一垂眸,額角大豆大豆的冷汗撞入他眼簾。 “謝小郎君……” 許文茵聲音細微顫抖,臉埋在他胸前,幾乎整個身子都靠在他懷中。 謝傾本可以立時放手走人,要是換成別的女人,他會毫不猶豫。 可許文茵細白的手指尖死死攥緊著他的衣裾,就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眼底一暗,一股莫名的煩躁竄上心頭。 “別動?!?/br> 謝傾說完,那只只用上臂抵住她腰間的手一轉,將她腰肢攬住,另一只手伸下去,托住她的臀,以防她掉下去,而后將人整個抱起來,大步往涼亭內走。 他瞇著眼跨上臺階,一抬腳,將木凳上落的一層薄雪盡數踹落在地,將她放下去。 “哪里疼?”他問。 許文茵還沒從他方才那番動作中回過神。 分明聲音還是低沉而冰冷,可單膝跪在地上與自己平視的他,似乎和方才又有些不一樣。 許文茵不禁低下頭去,她想了很久,終是從嘴里擠出一句: “對不起?!?/br> “對不起……謝小郎君?!?/br> 身前的謝傾沉默幾息。 “為什么道歉?”話中聽不出喜怒。 “因為……最開始我的確是想從你身上得到一些有關謝十三的事,是我動機不純?!彼钤谀镜噬系氖诌煤芫o,“至于緣由,我現在不能告訴你?!?/br> 她抬起頭,“但是希望你相信我,我從來沒有存過旁的壞心?!?/br> “你愿意……相信我嗎?” 女子漆黑的眼眸澄澈如珠,真誠,坦率,毫無保留,將他望進了滿腔秋水之中。 謝傾靜靜看著,竟有些失去話語。 從生來到如今,十八年,似乎還沒有哪個因目的接近自己的人同他說過“對不起”。 更沒有人,會和傻子似的,問他“你可不可以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