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義賣會之所以選擇湖濱會館,正因為這里的場地很大。鐘楚寰跟著楊總進入主會場,場內已經有不少人了,會場中布置了餐區,也有酒吧,擺放了足有幾百個座位。賓客三三兩兩駐□□談。 他們已經算是來得早的了。 鐘楚寰先掃視一周,企圖在這尚且不算擁擠的會場里尋出什么蛛絲馬跡,他果然有發現。 那個名叫康哥的人,穿著西褲、棕色皮鞋和白色的薄夾克、戴著墨鏡,低調地坐在為參加義賣的來賓準備的座位一隅。 到這種社交場合來套取人脈的,一定會忙著搭訕。只為買東西的,多半一心等著拍賣開始。 這個人就安安靜靜坐在那個角落里。他的形貌他見過兩次,還交過手,絕不會忘。 他也沒忘了,在第一次“交易”里,他是“買家”。 “楊總,我看見個朋友,先去說幾句話?!?/br> 鐘楚寰跟楊總打了招呼,快步朝那尚且空曠的義賣區走過去。 他走到李康元附近倒并沒暴露身份,而是尋了酒水區距離李康元最近的一處座位坐下來,安安靜靜地觀察,中間隔了一叢綠植,尚且算是隱蔽。 像他這樣的人,不可能一個人行動,肯定有同伙。 果不其然,在酒水區沒坐多久,便見一名身材精壯瘦削、穿搭與這場合有些格格不入的青年左顧右盼,走近那名叫康哥的男子身畔,若無其事坐下來。 隔得不遠也不近,他們側目交談,從這里是聽不見聲音的。 不過他可以讀唇語。 “康哥,我轉了一圈?!毙★w低頭耳語之時眼睛仍然四下亂瞟,“沒發現莊家的人。只有一男一女有點可疑?!?/br> 小飛素來很是警覺。李康元這次帶了兩個人來,他自己在場內坐著,派他們出去望風、收集情報。 “什么人,他們在哪兒?”李康元目光不曾移動,嘴里卻問。 “在停車場匆匆碰面,說一會在會場東邊的公廁見?!?/br> 李康元禁不住冷笑一聲,哪有談正事約在公廁見的?確實可疑。 “公廁你去了嗎?男廁所還是女廁所?!?/br> “我去了一趟,是個單間,不分男女。那個地方很偏僻,基本沒有人。還沒看到他們,我一會兒再去一次?!?/br> 雖然語速太快,且隔著一層遮擋沒看太清,卻讀明白了他們也在找“莊家”。這幫人嗅覺靈敏,那一男一女,極有可能就是王帆要找的“莊家”的人。 鐘楚寰來不及思索太多,立即起了身,出了主會場,沿著走廊往東邊繞去。 他走得很快,果然在東側走廊盡頭的陰暗角落里看到了一個尚算是干凈的衛生間。 這里還沒有人,也沒亮燈。鐘楚寰警覺地用余光掃視一番走廊,確認無人之后,從西裝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幣大小的收音器,迅速撕掉背面的透明紙粘膜,隨手貼在了洗手臺下方。 他可沒有那么多耳朵和那么多雙眼睛,多虧有備而來。 他得趕緊回到主會場,如果讓那個康哥趁這機會消失了,就得不償失了。 返回主會場時,李康元果然已經不在座位上了。鐘楚寰有些懊惱,就知道他不會那么老實,特地給人記住他的機會。 這個人極其狡猾,是個隱藏身份的老手。 會場里正不斷有賓客進入。他正想趕緊找個視野開闊的地方繼續觀察,冷不防被背后一聲陰森森的冷笑將警覺瞬間提起。 鐘楚寰下意識地轉身,一股如潮水般的洶涌寒意撲面而來,他差點就伸手抓住對方的脖子。 “小兔崽子?!闭驹谒砗蟮睦羁翟獜难揽p里擠出幾個字,一雙銳利的眼冷冷地盯著他,就像老鷹在覬覦一只雪白的兔子,“是誰叫你來盯著我的?!?/br> 他低估了對方的警惕心。這人對風吹草動的覺察能力,絕不比自己差上分毫。 不過這是會場,他們也不可能在這種地方打上一架。 “幸會?!辩姵静⒉幌雽λf太多話,讓他摸到自己一絲端倪。李康元早就知道他認出了自己,與其東躲西藏,不如先下手為強。 “你今天不是沖我來的吧?”李康元神色輕松,鐘楚寰終于看清楚了眼前的這個男人。面容老實敦厚,雙目卻格外鋒利。 他打量了這男人半晌,硬是看不出端倪。他的心,竟比海水還要深。 “我知道你是誰?!彼@冷冷的話一擲地,鐘楚寰不免后背一涼,一股寒意直沖頭頂。 李康元拋出這兩句話后,眼前的年輕人卻紋絲不動。從他那雙可怕的眼睛里讀不出任何心湖的微波,他的臉色也不再輕松。 “別礙事。咱們應該在一條船上?!崩羁翟彝庥幸?,“如果你不希望身份曝光,就跟我合作?!?/br> 鐘楚寰的眼睛動了,眼神冷雨一般打在他臉上。 到底是年輕沉不住氣。李康元肩膀微微一抖,又是一聲冷笑:“另外提醒你一件事。敢玩女人,就要敢負責任??床黄鹋说哪腥瞬慌渥鋈?,應該從世界上消失?!?/br> 說完這句話,李康元凌厲的目光一收,腳下生了風,頃刻間便擦身而過。 他準備讓誰從世界上消失?誰又看不起誰了?鐘楚寰有點摸不著頭腦。 但更讓他在意的,是那句“我知道你是誰?!边@個男人是如何知道自己身份的,了解到了什么程度,他的話是真是假? 他所說的“合作”,是他想象的那層意思嗎? 不論他們最終的目的是否一致,但既然他們都在找“莊家”,而現在的情勢又如霧里探花,那么確實就有彼此利用的價值。 與其無止境地猜測,不如把事情想得簡單一點。以他們兩人的身份與眼下同樣的目的,所謂“合作”,并無不可。 會場里的人逐漸多了起來。他從思索中回過神,那道身影早已隱沒在了來來往往的人群當中。 ********** 會場東側走廊的盡頭一片黑暗。衛生間的門緊閉著,里面傳來悉悉碎碎的粗糙噪音與男女雜亂無章、迫不及待的喘息聲。 反正這里隱蔽,沒有窗、只有一盞昏暗的燈,也并沒什么人來。一陣凌亂的腳步挪動聲、撞擊聲和衣物的摩挲撕扯之聲過后,擁擠的隔間內傳來女人不知是壓抑還是愉悅的聲音。 這女人頻繁地哼哼著,嘴上像是蓋著塊棉花。那聲音夾雜在粗重而渾濁的喘氣聲和門板被撞擊的搖搖欲墜的響動之間不知停歇,聽得鐘楚寰心里煩悶。 早知道這兩人在公共場合行的竟是這茍且之事,自己從耳機里聽到的是這茍且之聲,那還不如不聽。 不過想到或許那康哥安排的眼線也正在附近蹲守,萬一事后出了什么岔子或者錯過什么有用信息反為不美,就只得硬著頭皮聽下去了。反正之前干刑偵的時候,這樣的東西也早就見怪不怪。 那男人似乎還有兩把刷子,兩個人茍合一會兒歇了兩分鐘,或許是借此機會換了個位置,把先前那一套又重復了一遍。耳機里的噪音良久才停,漫長的寂靜過后,兩人穿起了衣服。 “你那個不要臉的老東西什么時候死?”男人憤恨而低沉的聲音從隔間里悶悶傳來,“要不然你就離開他。這樣七天八天見一面,十天半月摸不著一次,誰受得了?” 那女人還余息未定,赧然道:“合同解除不了,我怎么離開他???為了錢,你就忍忍吧?!?/br> 雖然隔了門板,但鐘楚寰卻認定這聲音多半在哪里聽過。 “錢?我拿到你什么好處了?”男人冷笑一聲,“他每次都給你錢了嗎?你在他身邊有什么好處,到我們這里來,不也是一樣的?” 女人巧笑一聲:“他不給錢,他也不行啊,可能是造孽造得太多,才四十幾歲就油盡燈枯了。四舍五入,我還是你的?!?/br> 這話聽得鐘楚寰直皺眉。男人半晌不曾答言,顯然為女人的敷衍而生氣了,那女子便柔聲勸慰:“拋開錢不說,你們那位先生也需要我這么一號人吧?你之所以能備受信任,不都是因為我在這兒嗎?” 男人喉嚨里無奈又懊惱地哼了一聲。她的聲音便更加甜美溫柔:“權衡利弊,現在反而是最好的?!?/br> 他沒再理會這茬,而是換了個話題:“今天的義賣會,該來的人都來了。老板特地囑咐我,讓我提醒提醒你們老板,事先商量好的錢可別忘了?!?/br> 這話引起了鐘楚寰的警覺。 女子的話音收斂了些,變得低沉冷靜:“你們老板應該心里有數,貨在我們的倉庫里,現在風險可全在我們身上!” 或許是聽出了些許要挾的意思,男人口風當中隱含怒意:“風險值錢還是貨值錢?富貴本來就是險中求,沒有貨,哪兒來的錢,哪兒來的風險?!?/br> “我們兩家是合作關系,我們沒有必要聽你們的指揮。再說,我的錢不就是你的錢?”女人的口風略有不悅。 男子隔了半晌才冷冷道:“勸你們不要得罪我的老板。一旦船翻了,他可以全身而退,你老板呢?” 女子不語,耳機里只剩下她隱隱的喘息之聲,似乎可以想象到她咬牙切齒的表情。 “還你一句話,我的錢就是你的錢?!蹦腥说目谖腔謴土说?,“好好做我們合作的紐帶……最好你還能爬上去,掌握點關鍵的東西……往后我們會什么都有的,等著看吧?!?/br> 隔間的門內響起插銷打開的聲音以及緩慢的腳步聲,自此兩人歸于寂靜,再無交談。 鐘楚寰緊蹙雙眉,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面前三寸的空氣。 這段對話語焉不詳,雙方是什么身份尚不明晰。但憑經驗絕不是尋常的對話,一定有什么答案就藏在會場里,已經呼之欲出了。 待走廊里的響動由近及遠,鐘楚寰抬起頭來,立即關閉了手機上的控制程序。 他若無其事地在場地內兜兜轉轉,掃蕩了一圈,并未見到看上去可疑的男女身影,只得離開主會場進入東側走廊,假裝上廁所,將那枚收音器收回。 今天的義賣會上再沒見到那位康哥的身影,他沒出手。 看來倘若這真是為第二次交易布的局,那么交易雙方非常謹慎。他也必須沉得住氣,恐怕關鍵還在明天。 ********** 義賣會給嘉賓安排的賓館位于度假城湖區的西側,離主會場很近,步行即可到達。 跟楊總和客戶在湖區餐廳簡單吃了飯,鐘楚寰獨自一人回到湖區賓館領了房卡。白天在義賣會上他不敢分心,也不敢打開任何通訊軟件,只能把白天聽到的消息都默默記下,準備晚上夜深人靜之后再和王帆聯系。 此時的湖區已然是月明星稀,賓館三樓的走廊內寂靜無人。他打開客房的門與廊燈,取下身上的西裝外套,隨手掛在門口的衣帽架上。 房間內的空氣還有些悶熱。鐘楚寰正在床邊摘手表,卻感到密閉的窗簾外涌入一絲夏夜的悠悠熱風。他那針對著一切不尋常的警惕心瞬間調動了敏銳的雙眼,借著幽暗的廊燈光線,看見那兩面閉合的落地窗簾竟然微微動了動。 是風。這里的房間有露臺,而窗簾拉著,露臺的門竟是開著的。 將手表丟在床頭,鐘楚寰飛快卻輕巧地走到窗簾邊上。 他剛剛向窗簾伸出手,便聽到身后“啪嗒”一聲,房間內唯一開著的廊燈驟然滅了,是電閘被關閉的聲音。 他頓感不妙??头績扔衅渌?,他們是怎么進來的? 他的眼睛尚未適應這一片光影交錯的黑暗,只能憑借僅剩的聽覺和觸覺在夏夜的熱風里尋找一線生機。身后響起急切的腳步聲。鐘楚寰并未回頭,而是選擇了閃身躲開。 那人追了上來。房間并不太大,在角落里和鐘楚寰險些撞了個滿懷,而鐘楚寰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靠著那男子手中尖刀的反光找到了手腕的位置。若是準備徒手搏斗,那么接近時多少會有所顧忌,審時度勢地抓準時機出手。他這樣有恃無恐,手中必有兇器。 男子身上雖有些功夫,但并不算什么真正的練家子。鐘楚寰雖然沒把握在黑暗中上演空手奪白刃,但既然抓住了對方的一條胳膊,怎么讓它脫臼,對于一個既會打架也學過醫的人而言還是游刃有余的。 那對手一聲悶哼,腳下很快就響起了刀子落在地毯上的聲音。鐘楚寰約莫知道了他那顆大腦袋的位置,二話不說給了他一記重拳,那男人饒是身強體壯也禁不住這一下,一翻身倒在了床上,滾到另一邊暫時沒了動靜。 看樣子是被打暈了頭,昏過去了。 這是什么人,竟想要他的命! 他方要蹲下身去摸掉在地上的尖刀,卻聽見了腳踩在刀刃上的聲音。 房間里果然還有其他人。那男人身子骨不算強壯,想謀害別人,多半不敢一個人來。 方才那場惡斗雖然只有短短數秒,卻使得他的血液迅速向四肢百骸流動,眼睛在黑夜中也明亮了起來。 昏暗中的黑影身材瘦削,腳尖一勾,那刀便跳到了手里。 對方似乎不是等閑之輩,但手中沒帶家伙,顯然以為用不著自己出手便可以收拾掉他,只是沒料到方才那男人竟被他眨眼之間打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