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王麗英沒下定主意,郭建紅倒是很深明大義,她的眼眶還紅著:“媽,房子你也別給我了,你這么多年辛苦了,等病治好了穩定了,就把房子賣了,到處去旅游旅游,你不是說過想去海邊嗎?我帶你去海南看?!?/br> 想去海邊只是王麗英曾經隨口一說,甚至連她自己都沒當真,然而沒想到常年被自己忽略的女兒卻記得那么清楚,一時之間,她也百感交集。 這個女兒,對王麗英來說完全是個添頭,本來就不是計劃內的產物,生出來又是個女的,她也從沒重視過,還真是添雙筷子給口飯吃養大的。平心而論,這女兒其實學習成績一直比兩個哥哥強,不僅更聰慧也更懂事,兩個兒子沒讓她少cao心,女兒卻早早就出去做家教幫著補貼自己了…… 本來女兒是能上大學的,但當時為了給兩個兒子買房娶媳婦,愣是讓她去打工了,后來兩個兒媳婦陸續進門,王麗英生怕鬧出矛盾,又急忙找了個外地的適齡男青年把女兒給外嫁了…… 如今真的細細打量,才發現自己女兒站在兩個兒媳身邊一對比,蒼老的多,然而唯獨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透露著關心和焦慮。 王麗英的眼眶突然有點濕,她看向了兩個兒子:“既然小陸不要這個房子,那我也不是不能給你們,但這房子我就只給一個人,不分割,至于給誰,我問五個問題,誰答出來的多房子就是誰的?!?/br> 她這話并沒有對郭建紅講,按意思,郭建紅連回答的資格都沒有,兩個兒子自然是喜出望外,立刻就換了副面孔―― “媽,你放心吧!這房子交給我們,絕對不會亂來,到底是你親兒子,肯定給你養老送終的,剛才那些也都是氣話!” “媽,以前我有做的不到位的,以后都能改!” 郭建國郭建忠立刻變臉表起忠心來,郭建紅則還是很溫順,并沒有表達異議。 眼見沒人反對,王麗英開始問了:“我是哪天生的?” “啊……這……8月……8月……”郭建國抓耳撓腮,他平時從沒給自己媽過過生日,又背不出身份證號碼,自然是記不得,只隱約記得是八月。 郭建忠也是一樣,第一個問題,這兩兄弟竟面面相覷,一個也回答不上來。 王麗英也沒在意,又問了第二個:“我在這小區里,關系要好的姐妹有誰?” “……”郭建忠臉上掛不住了,“媽,你這是存心為難我們呢,我和大哥怎么會知道這些??!” 王麗英沒表態,只抿著唇繼續問了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問題,這五個問題都是關于王麗英的一些生活細節,只要稍稍能關心下老人,其實并不難回答,只是不出意外,這兩個兒子一個也答不上來。 “你們口口聲聲說房子給你們,你們就給我養老送終,可就連這些問題你們都答不上來,你們平時除了心安理得地問我要錢,關心過我什么?我能安心把房子給你們嗎?”王麗英顫抖著手抹了抹眼淚,“小陸說的沒錯,是我家門不幸,是我沒教育好,是我自作自受??!” 王麗英哽咽著看向郭建紅:“建紅,你來回答?!?/br> 郭建紅愣了愣:“我?” “對,你答?!?/br> “媽的生日是8月16日;媽生病前在小區愛跳廣場舞,和領舞的肖阿姨關系挺好;媽喜歡藍色;媽左邊腰有些不好,是一次雨天摔的;媽最喜歡吃蠶豆?!?/br> 雖然不明所以,但郭建紅還是一口氣流暢地就回答完了問題,而從王麗英的表情來看,她回答的也都是對的。 兩個兒子一個女兒,誰是誰非,不用多言,已經一目了然。 王麗英深吸了一口氣,看向了寧婉和傅崢:“律師,我覺得小陸的建議挺好,房子就給我女兒,寫那個什么協議吧?!?/br> “王阿姨,你女兒是你的法定繼承人,對你在法律上就具有撫養的義務,所以不能也用不著用協議的方式來確定?!备祶樏蛄嗣虼?,解釋道,“法定繼承人和被繼承人之間不能簽訂遺贈撫養協議?!?/br> 傅崢又用簡單的語言再次解釋了一遍。 王麗英聽是聽懂了,可又疑惑上了:“那我該怎么辦?” “那就做個律師見證遺囑就好,確定遺囑把房子留給女兒?!?/br> 郭建國直接炸了:“這我不同意!” 郭建紅也連連擺手解釋:“哥,我沒想獨吞房子,我……” …… 雖然郭建忠郭建國兩家卯足了勁地上躥下跳反對,但王麗英老人相當堅持,最終,寧婉和傅崢為她做了律師見證遺囑。 搞了這么一出,王麗英也有些累了,最后,郭建紅和陸峰兩人一起就把她攙扶著回了家。 眼看著事情告一段落,傅崢正準備送客把郭建忠郭建國兩家請出去,寧婉倒是制止了他:“等一下,我還有些話要和他們說?!?/br> 傅崢愣了愣:“事情都解決了,和他們還有什么能說的?” 郭建忠郭建國顯然也是這樣想,兩人當即憤恨地放狠話道:“我們沒什么想和你說的?!?/br> “你們這些律師沒一個好東西,你們這么幫著我媽把房子給了建紅,那也行,那以后養老送終這些就都歸建紅了,誰讓她拿了房子!” 寧婉倒是不急不慢開了口:“你們兩位也別急著撇清,法律規定你們對自己mama就是有撫養義務的,就算王阿姨沒給你們買過任何一套婚房,沒貼過錢給你們,你們一樣跑不掉這個撫養義務,否則一告一個準,連自己親媽也不肯贍養,以后鬧到你們單位,你們臉上有光?還怎么做人?” 郭建國直接炸了:“那憑什么?法律既然強迫我們要養老,那房子為什么就給建紅?!” 寧婉打斷道:“律師見證遺囑說白了也是遺囑的一種,只要是遺囑,就是可以更改的,你們meimei性格你們也了解,她本人明顯并不是急著獨吞房子的,所以房子到底最終怎么分,這都得看你們母親的意思?!?/br> 寧婉看向郭建忠郭建國:“我什么意思,想必二位也明白吧?只要王阿姨的想法有變,房子的分配隨時就可以改,遺囑后訂立的效力優于先訂立的,你們與其現在這樣和王阿姨對著干,不如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確實有做的不夠的地方?!?/br> “好好對待王阿姨,好好贍養她,好好關心她,她畢竟內心是偏著兒子的,要體會到你們的改變了,她改變遺囑里房子的分配方案,又不是不可能的事。人的感情和決定都是能變的,但變不變,就看你們的努力了?!?/br> 寧婉這話下去,屋內剩下幾人的表情果然出現了變化,幾個人的神情立刻活絡起來,眼睛一下又重新放光了。 “幾位的年紀對我來說都是長輩,子欲養而親不待這種話想必早聽過了,王阿姨本來就已經得了重病,最后這幾年,還是好好對她吧?!?/br> “那律師,之后改遺囑,還能找你改吧?” 寧婉點了點頭,這幾人得到了肯定的答復,當下也不吵鬧了,臉上都合計著什么交頭接耳了一陣,然后這才好聲好氣地和寧婉告辭離開了。 他們一走,傅崢卻是皺了皺眉:“為什么多此一舉和這些貪婪的人聊這個?” 寧婉抬頭看了他一眼:“你為什么覺得是多此一舉?” “這幾個人明顯動機不純,就算現在按住不表裝孝順對老人好,也都是假的,明顯就是為了房子,你又何必去說這些?” 寧婉笑笑:“我要是什么都不說,郭建國郭建忠一家,肯定恨死了王麗英也恨死了郭建紅,以后這一家子,肯定是和諧不起來了,這樣就算處理掉了眼下的這件事,可這兩兄弟和meimei母親之間卻算是斷交了,以后相見也和仇敵似的?!?/br> “王阿姨嘴上不說,心里該多難受,生養又偏心喜歡的兩個兒子最終就這樣對自己?郭建紅也是個老好人脾氣,這樣得罪了哥哥嫂嫂,一定也是坐立難安,而郭建忠郭建國一家,也每天生活在仇恨和憎惡里?!?/br> “雖然從法律層面來說,我們完美解決了當下的問題,可從后續來講,這根本是三輸?!睂幫耦D了頓,“如果是普通的民事糾紛,我們做到這一步其實就無可指摘了,但我們的身份又比民事糾紛律師更特殊一點,是社區律師,很多時候看起來一件小事,但關系到一個家庭的命運,所以我一直說,社區無小事,標的額再小,也要仔細對待,因為你很可能會改變別人的人生?!?/br> “法律雖然能處理大部分事,但做社區律師千萬不能有法律萬能主義的誤區,還是要通達人情世故,除了用法律,還要輔助用別的手段緩和法律糾紛和家庭矛盾?!?/br> 寧婉看向傅崢眨了眨眼:“我知道郭建國郭建忠不是什么真心孝順的人,但王阿姨也沒幾年了,這幾年里,他們能好好表現,全家關系更緩和,即便是虛情假意的,確實沒什么壞處,何況很多事,做著做著,或許人還真能改變了呢?畢竟不管怎么說,人在情緒對抗的狀態下肯定沒法解決問題,但緩和的關系里,卻沒準摸索出新的方案?” “至于老人遺囑到底改不改,相信她也自有一個判斷,真心對她好和虛情假意,不會判斷不出來?!?/br> 寧婉說完,拍了拍傅崢的肩:“好了,寧老師小課堂結束了,現在幫我去買個奶茶?!?/br> 傅崢愣了愣,顯然沒反應過來。 “講了這么多,都口渴了,所以上面這些工作經驗和至理名言,就用你的奶茶跑腿服務抵了!” 寧婉笑嘻嘻地看了傅崢一眼:“要知道,一般的帶教律師才沒我這樣事無巨細手把手解釋清楚,畢竟我們這樣的資深執業律師,平時都是按小時收費的,按照我的費率,剛才這一些,最起碼也有兩百塊呢!知道你家里困難,不問你收費了,你就幫我買個奶茶好了,我這個領導是不是很體恤下屬?高興嗎?” “……” 高興,怎么能不高興?屈尊一次去跑腿買奶茶,竟然價值“高達”兩百塊,這一刻,時薪一千二美金的傅崢都快高興壞了。,,,網址m.. ...和書友聊書 第29章 雖然心里是拒絕的, 但傅崢還是任勞任怨去買了奶茶,因為平心靜氣地想一想,寧婉確實在某種程度上填補了傅崢的知識空缺, 或者說是一貫以來的某種偏見。 資深律師做久了,對于法律的運用和cao作會駕輕就熟游刃有余,很多時候也像一門藝術,自我也更容易產生一種優越感,站的位置高了,很多時候更是會一葉障目。 一直以來, 傅崢確實深信法律可以解決一切糾紛,即便如今法律沒有面面俱到,但總有一天隨著法制的健全,法律將可以包羅萬象,規范人類的所有行為, 他把這樣的觀點歸類為對法律的信仰和尊重,對那些用調解或者道德來化解糾紛的律師嗤之以鼻,然而今天寧婉這番話,讓他卻是有些意外。 傅崢第一次意識到, 法律或許確實并不是萬能的,法律只能調整人類社會有限的合意行為, 有一些領域,是法律不論怎么發展都永遠無法涉足的。 因為從來只過10%的人生, 起點一直很高, 傅崢以往沒有下沉到基層的經驗,如今看來, 倒是真切覺得在社區歷練一陣,對于自身的完善也有幫助, 寧婉很多案子確實辦的可圈可點,法律和人情能做到完美結合,處理的堪稱優秀。 一路這么想著,傅崢已經端著奶茶往辦公室走,結果沒想到,在離辦公室不遠的門口,竟然還看到了個熟人。 拿著一束花左顧右盼等在不遠處的,不是肖美是誰。 看著對方手里的花,傅崢內心警鈴大作,寧婉不是說已經搞定肖阿姨了?怎么看樣子她還沒死心? 而也是這時,肖美一眼看到了傅崢,她收拾了下表情,然后快步迎了上去。 “小傅??!”肖阿姨看向傅崢,眼神復雜,聲音感慨,“沒想到……你我終究是有緣無分……” 傅崢愣了愣。原本以為的追求劇情竟然沒有上演,他心里松了一口氣,也好聲好氣安慰道:“肖阿姨,我們不適合……” 結果話還沒說完,就被肖美打斷了:“是啊,不適合……我們當不成男女朋友,那就當姐妹吧!” ??? 姐妹?這跨度也有點太大了? 肖阿姨卻沒有在意傅崢的不解,只繼續道:“不過小傅啊,聽阿姨一句勸,世間一切陰陽調和,這不是沒道理的,你說要兩個陽的,這加在一起陽氣也太盛了,對身體不好,得上火!” 傅崢簡直莫名其妙:“我挺好的,我沒上火?!?/br> 結果這話下去,肖阿姨看自己的眼神更憐憫了:“哎,算了,你們年輕人的想法我不懂,這可能也不算是個病,糾正不過來。我前幾天睡不著看了挺多文章的,說你這事吧,很可能是基因里注定的,是娘胎里帶出的毛病,也不能怪你,小傅,你也是個受害者??!” 這都什么跟什么?自己娘胎里帶了什么毛病出來? 傅崢正想開口詢問,結果抬眼看了辦公室一眼,就被寧婉面前坐著的兩人給震得七魂少了三魄―― 他看向其中一個,這不是他大姨?! 而再看另一個,這不是他二姨?! …… 傅崢在魂不守舍里根本沒在意肖阿姨在說什么,只記得她拍了拍自己的肩,一邊道:“萬事有始有終,小傅,你是我這么幾年來唯一心動的人,現在既然我們沒法走到一起,我也和你告個別。雛菊的花語是離別,就讓它,給我們的相遇劃上完滿的句號吧!” 這么一番文藝悲情的話講完,肖阿姨仿佛連再看傅崢一眼都心痛,把花往他手上一塞,就邁著小碎步走了。 寧婉本以為順利處理掉王麗英老人的案子后,總能稍微緩一口氣,可也沒想到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來實地咨詢的人竟然絡繹不絕,坐等右等,沒等來傅崢把奶茶買回來,倒是等來了一位新的客戶―― 傅崢走了沒多久,一位珠光寶氣的中年貴婦就裊裊婷婷走了進來。 她一見寧婉,來回打量了幾遍,就試探性地詢問起來:“你是這兒的社區律師?今年多大啦?剛畢業嗎?” 這種客戶并不是第一次遇見,很多居民誤會越老的律師越是經驗充足越是可靠,而因為寧婉長得顯小,常常第一印象上就遭到質疑,因此對這個問題,寧婉也不覺得有什么意外,心態挺平和:“這位阿姨,我叫寧婉,已經工作一陣了,你放心,我是專業律師,有經驗,你有什么想咨詢的直接問就行?!?/br> 平時的客戶,一旦開門見山這么問,基本上倒豆子似的就訴苦起來,然而眼前這位中年貴婦卻不太一樣…… “我啊,我是有法律問題想問,就……就……”對方像是磕磕巴巴憋了半天,才憋了出來,“就我一個月前借了十萬塊給鄰居,但是沒寫借條,現在她不認了,我還能把錢要回來嗎?” “你住在悅瀾的哪棟樓里?”寧婉有些疑惑,“我在這兒做社區律師有一陣了,好像沒怎么見過阿姨你?你借錢當時有轉賬記錄嗎?轉賬用途里寫明了借款嗎?要都沒有的話你鄰居是誰?興許我認識,我直接找她溝通談談,十萬塊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我……哈哈哈哈……我新搬來的!” 而就在寧婉想繼續深問之時,門外又走進了一個人―― “律師,我有個法律問題想要咨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