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有時候,她倒希望自己寧愿是死了,可越是這么想,上天卻偏偏不讓她如愿。迷迷糊糊間,她知道自己又被人救了,待她完全醒來之時,又在晃蕩的馬車里,她身旁無人,掀開車簾一看,外頭兵馬很多,突然有一人行至車窗邊。 那人穿著一身銀白盔甲,看著也就十六七的模樣,隔著盔帽露出的部分看去,望見一張清秀面龐,若不是開口道少年音,她會誤認為這是個女子。 “傷可好了?” 她頻頻點頭,望著他身后的軍隊,怯聲問他:“你是誰?” 她想起上次被人救起,那人因為家中窮困將她賣去了蘭心坊,如今這人救他,又要將她送去哪里? “我叫李墨玄?!鄙倌甑溃骸澳慊杳粤藥兹?,救你的時候見你孤身一人,便想著先將你帶著,待你醒來再做安排,姑娘,你家住何處?” “家?” 她喃喃念著,不覺雙眼通紅,見他看著,便慌忙撇過頭去:“小女子流落在此,早已沒有家人了,公子救下我,我身無長物,只愿為奴相報?!?/br> 那少年想了想,本欲拒絕,又見她實在可憐,便點頭應下,只說她若無處可去,便跟他回府。 她萬萬沒想到,這個清秀無比的少年竟是趙國小有名氣的將軍,他的父親李牧,她曾聽父親提起過,一身正氣的李牧將軍,他的兒子定然是個鐵骨錚錚的好男兒。 再回邯鄲,心中百感交集,她托人打聽過,原先她家中那宅子早被清空,里面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趙王命人送入宮去。 她在那宅子前走過一遭,卻無人再認得她,曾經她背著父親偷偷跑出去玩耍時,總厭惡有人認出她來,將她出去玩的事告訴她父親,如今,她便是在整個邯鄲城轉上一圈,都無人會搭理她一句。 失去的,終究是再也回不來了。 將軍府的日子過的也算順心,李墨玄待她很好,一開始怕她住不慣,還特意吩咐其他人多照顧著她,兩人的關系,雖是主仆,卻比主仆要更親近一些。 李墨玄總要出去征戰,平日里能來往的人也不多,但是他心中有事時,總會同她說,他就像是一道光,將她心中所有被陰霾遮住的角落全部照亮,讓她雖然寄人籬下,卻總能覺察到一些家的溫暖。 便是這樣順心如意的過了幾年,突然有一日,李墨玄將她叫入房中,讓她整理一些出行的衣物。 她一邊整理一邊問他:“這次又要去多久?” 李墨玄笑道:“此去咸陽,許是要個兩月?!?/br> “咸陽?” 她收拾衣物的動作一頓,很快便被李墨玄覺察出來,他問:“怎么了?” “你去咸陽,是所為何事?” 李墨玄聽她對此事感興趣,終于覺察到一些不對來,他道:“此去咸陽,乃是奉大王之命送季姑娘入秦宮,綾羅,我從來沒問過你身世,聽你這般緊張,莫非你是秦國人?” 她搖頭,覺得自己那些經歷實在難開口,便也沒打算去說,只喃喃道:“季姑娘……” 曾幾何時,她也姓季,然而那個季家,卻再也沒有了。 “聽說是秦王舊識,她父親因為誤診被大王賜死,如今七公子將季姑娘從外地帶回來,便是秦王用了兩座城池來換她?!?/br> 她心頭一滯,過往種種如洪水般洶涌而來,擾亂思緒。 “他們真的找到……季姑娘了?” 她不信,明明她就在這里,為何又有另外一個季姑娘? 李墨玄點頭,“七公子親自去的,人現在就在宮里,過幾日便要動身了?!?/br> 過幾日便要動身了? 她腦中重復著這句話,一時心頭一動,問道:“將軍,你可否帶著我一起?” 曾經的事情歷歷在目,她沒辦法忘懷,只想見到那人,親自去問一句,為何當初要隱瞞身份,為何走到時候連招呼也不打一聲。 “你要去秦國?”李墨玄一愣,“我們一路艱苦,時常宿于野外,你又何苦去遭這個罪?” “我原本就露宿慣了,又哪里會怕?!彼嘈α艘宦?,道:“只是我心中還有一件未了卻的事,若不親自去證實,定會抱憾終身?!?/br> 李墨玄想問,可又不知如何去問,思慮良久,才暫且點頭應下。 為了讓她能順利跟著,李墨玄給她安排了一個隨行侍女的身份,跟著那所謂“季姑娘”的馬車一路同行。那馬車里空間也算寬敞,除了那“季姑娘”之外還有一個名叫沐雪道侍女,那“季姑娘”模樣生得極好,待人也無甚脾氣,她很快便同她走的親近,然而每每聽人喚那女子“季姑娘”,她總有些恍惚。 馬車行了小半月,這日晚間,在一間偏僻的驛館落腳,她將整理干凈的衣物送到那“季姑娘”房中,還沒來得及敲門,就聽里面有說話的聲音。 “七公子,我不要去秦國了,我真的怕,這事你找別人吧?” “找別人?都走了小半月了你告訴我讓我去找別人?” 說話的是那趙國七公子,她只見過他幾面,覺得他實在生性傲慢無理,每次見他便遠遠避開,如今她又為何在“季姑娘”房中? “可我……我是真的害怕,若是此事不成,我……” “真這么怕???”那男人陰惻惻笑道:“不過你若是真怕,我倒還有一計?!?/br> 女子問:“什……什么?” “知道那個叫綾羅的丫頭吧?你讓她代你去侍奉秦王,事情不都可以解決了?反正我這邊只要個人入宮去換那兩座城池,你不去,便讓別人去?!?/br> “我……我又如何能害她?” “你想做個好人?那好,那你自己……” 她在外聽得愣住,不經意間踩到一物,發出一聲聲響,她一驚,正要離開,卻見那門突然開了,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被人拉了進去。 “既然來了,何故要急著走?” 那男人笑得虛偽,伸手過來,她忙躲開,卻被他抓住下顎:“剛剛的話都聽去了?” 她轉頭,看了一眼站在他旁邊的女子,不肯吱聲。 “跟著李墨玄這么久,將他這倔性子倒是學了過來,讓人看著那般討厭?!?/br> 這個人總看不慣李墨玄,一路過來也沒少針對他,她畢竟同李墨玄相識許久,見他這般詆毀李墨玄,心中自是不喜,正要開口時,猛聽得外邊突然有腳步聲靠近,她還沒回神,便覺腦袋一陣眩暈,便是什么知覺都沒了。 ************** 大夢初醒,渾身酸痛。 睜眼那一刻,望著熟悉的床帳,凌蘿久久沒回過神來。 那些經歷,不似夢,又像是夢,一寸一寸的滲透她內心,占據她記憶,將她逼至死角,強迫她與之直視。 好半晌,她才覺察到手掌溫熱,轉頭時,望見床前坐了一人,正握著她的手。 那人眉目俊朗,挺鼻薄唇,一雙狹長的眼睛正深情的望著自己。 幾乎是剎那間,她脫口而出一句:“阿政?” 那人一愣,吸了口氣問道:“綰綰?” 如夢方醒,凌蘿猛地搖頭,捂住有些疼痛的腦袋。 “別想了?!辟⑺吭谧约荷砩?,替她揉了揉額角,輕聲問:“可還疼?” “大王?!绷杼}開口,似是想起一事,忙低頭看了一眼。 腹部平平,哪里還有什么孩子? 她一時松懈下來,無力的倒在他懷中,口中喃喃自語:“竟連這個也是夢么?” 話才落下,那人便在她耳邊輕笑出聲:“孩子讓他們抱出去了?!?/br> 凌蘿聞言一愣,轉頭望了他一眼,訕笑道:“何時出生的?” 為何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有幾個時辰了,你那時神志不是很清楚,想必是不記得了?!?/br> 他將人攏緊了些,道:“是個男孩,眉眼與你很是相像?!?/br> 凌蘿聽他這般說著,倒是有些記掛起來,想要起身去看,便被他按住。嬴政吩咐了一聲,不一會月嵐等人便將孩子抱了進來,凌蘿小心翼翼接過,見襁褓中的小子睡得正香甜,臉上還有一層白白的胎質,不禁臉上浮起笑意。 她輕輕的觸碰嬰孩的臉,又抬頭瞄了一眼正入神看著的男人,道:“他若是長得像大王就好了?!?/br> 嬴政低笑:“這又是為何?” 凌蘿埋頭將孩子一再打量,似是漫不經心說道:“他若是長得像大王,以后必定好看?!?/br> “他現在還小,只依稀看得個大致模樣,或許往后長大了便如你所愿了?!辟溃骸霸瓉碓谀阈闹?,喜歡的也只是寡人這皮相?!?/br> “沒有,我對大王可不只是……” “不只是什么?” 凌蘿搖頭,想到剛剛那瞬間沖入腦海的記憶,突然興致全無。 她將孩子又交給了月嵐,自己悶頭倒下,望著床帳發呆。 “這是怎么了?”嬴政守在一旁,耐心問了一句。 “我想喝雞湯?!彼行瀽灥溃骸熬鸵笸踔坝H手做的那個?!?/br> 她睡了許久,也不知道現在是什么時候,但剛剛見月嵐進來時,外邊天是黑的,想必此時提這個要求,多半是在無理取鬧。 “早給你燉好了,本想著你一醒來就讓趙高命人端來,你倒好,現在才想起來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