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秦王突發疾病不能再理朝政,當朝丞相呂不韋即日便順應秦王之意,帶著年僅十三歲的太子嬴政繼承大典。 看著大殿之下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嬴政藏在袖中的手遲遲沒有伸出。 他想起昨日凌霄殿內秦王對他說過的話,心頭暗自揣測。 這個位置是他父王親傳于他,他在纏綿病榻的時候還提醒自己要替他守好這大秦江山,但看滿朝文武,能夠覬覦這片江山的無非一人,可是,他目前卻不能拿那人如何。 他理了理思緒,這才開口道:“如今父王身體抱恙,呂相受父王之托,輔佐寡人代理朝政,是以為仲父,以后朝中之事,無論大小,先交與呂相先行處理?!?/br> 呂不韋看著他,眼中笑意高深。 這個人背后擁有莫大的力量太過強大,當初他僅憑自己一人之力便能讓自己的父王順利歸秦并登上這個位置,如今又讓他和趙姬順利回秦,只怕他如今在這朝堂之中的權勢早已扎根,他一時撼動不了,只能干脆順著他的意思,做個被人掌控著的少年帝王。 信任這種東西,習慣了,自然而然便形成了。 呂不韋對于他送的這份大禮似乎很是滿意,一連幾日“親身”輔導,在旁人看來確是為他這新君cao碎了心,也只有他們彼此心中清楚,這個假象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 晚間,嬴政終于看完了所有的奏章,想趁這時間去看看他的父王,卻被殿外的宮人攔在了門口。 “大膽,寡人要進去看父王,你們竟敢攔著寡人!” 宮人紛紛跪在門口,一個個低著頭,卻不肯將身子挪動一步。 嬴政心中覺得憋悶,正想橫沖直闖,卻聽身后傳來趙姬的聲音:“大王,這么晚了,在此為何?” 嬴政回身,看到她從宮輦下來,身旁兩個婢女一左一右攙扶著她上了臺階,一身金絲鳳袍將她的身份襯托的格外尊貴。 “母后?!辟^去,“母后也是來看父王的?” 趙姬拉起他的手,殿門口跪著的宮人一一退避開,嬴政心中有些疑惑,卻默默將其藏在心中。 如今朝中一切大小適宜皆被呂不韋掌控 ,而她,卻能在他的掌控之下破例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著實令人好奇。 “父王!” 殿中死寂一般的寧靜,秦王聽到他的聲音幽幽轉頭,眼中希冀的光芒乍現,卻在一瞬間又收的無影無蹤。 嬴政伏到塌前,“父王,您身體可好些了?” 秦王眼中似有淚光,張開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父王?”嬴政大驚,“你怎么了?” 他有些驚恐,回過身道:“母后,父王病情加重,你為何瞞著我!” 趙姬緩緩走來,看著病榻上的秦王,嘆道:“你最近跟著呂丞相學習朝政之事,母后本不想讓你cao心,大王不能開口已有幾日了?!?/br> 已有幾日不能開口,她卻還能瞞著他,嬴政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清她,心中覺得憤怒,卻又不好發泄出來,只紅著一雙眼睛,握著秦王的手氣得發抖。 從凌霄殿回去之后,他稟退了所有宮人,一個人在屋中將東西摔得七零八落,等到終于將怒氣平定下來,一個人面對自己制造出的殘局發呆。 殿門被人輕輕推開,他眼光快速掃了過去,見一宮人半低著頭跪在地上收拾東西。 “你過來!”嬴政沖他說道。 那人匆匆走到他面前跪下,低著頭不敢吱聲。 “抬起頭來?!?/br> 嬴政話音剛落,便見跪著的那宮人抬頭,竟是個年歲不大的少年人,一雙眼睛清亮,卻含著一絲懼怕。 “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是不是因為他眼中所露出的單純,嬴政莫名對這個宮人有些好感。 “回大王,小奴趙高?!睂m人開口說道。 “趙高?”嬴政喏喏重復了一句,又問道:“你是剛進宮的?” 那宮人點頭,應道:“回大王,小奴進宮剛滿一月?!?/br> 才一個月??!嬴政嘆道,難怪在他的眼中會有那種不一樣的眼神,想他當初沒有同趙姬回秦時,眼中曾經也有過那樣的光亮,只是時間久了,卻再也找不到了,如今看到別人用這種眼神看他,便更覺珍貴無比。 “大王……” 那人唯唯諾諾開口,帶著些試探,似乎怕他會突然發怒遷怒于他一般,身子還微微有些瑟縮。 “大王是不是因為凌霄殿的事情生氣?” 嬴政眼神突然凌厲起來,“你知道些什么?” 趙高眼神有些閃躲,思考了半天,才怯怯說道:“小奴……小奴今早看到有婢女送湯藥去凌霄殿中,途中失手打翻,小奴見了便上前去幫忙,那婢女神色緊張,小奴讓她取來藥材我幫她弄,她說的含糊,似乎并不想讓小奴知道,小奴覺得那婢女怪異,才斗膽過來同大王稟告?!?/br> 嬴政的神情驟變,問道:“凌霄殿的湯藥可是一直由她負責?” 趙高點頭,又打著膽子附到嬴政身邊說了幾句。 翌日,嬴政便命趙高尋到了那女婢,當場將她送的湯藥截了下來,那婢女似乎沒料到嬴政會突然出現,當下緊張的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這是端給父王的?” 嬴政面色一冷,那婢女嚇得哆哆嗦嗦應了一句,嬴政一抬手,便有一人上來將那湯藥放到鼻尖一聞,又沾了些許放到舌尖,驚道:“大王,此藥中含有小量朱砂,本是一味好藥,可是若放到這湯藥中煎制,不僅不能緩解病情,反倒亦引起中毒??!” 砰的一聲,那盛滿湯藥的碗頓時化作碎片,那婢女大驚,跪在地上連連求饒:“大王饒命!大王饒命!” “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婢,竟然使毒害人!” 嬴政的聲音一冷,那婢女瞬間被幾個宮人擒住,她一臉驚慌,頓時驚恐道:“大王,此時不關奴婢的是,是太后……” 話剛出口,卻又硬生生收了回來,奈何還是被嬴政聽了去,他眼神如刀子一般朝她劈了過去,“你說什么?” 那婢女遲疑,被嬴政一聲冷哼嚇得結結巴巴,“是……是太……太后娘娘讓奴婢每日……每日放些在藥里面,奴……奴婢并不知這東西有毒,大王恕罪!” 太后娘娘? 嬴政的表情瞬間就僵硬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的母后竟打了這般好心思,竟然將這東西放到他父王的藥中,難怪……難怪他的父王一病不起,甚至病的越來越厲害! 真是他的好母后??!嬴政覺得心中猶如被冬日里冰涼的水澆過一般,冰寒徹底。 過了好半晌,他才冷冷對那婢女道:“寡人今日便饒了你,但是你要記住,今日之事若透露半點風聲出去,寡人隨時取了你性命!” 那婢女磕頭告謝,嬴政焦躁揮手斥了她退下,腦中思緒千絲萬縷難理清。 可還沒等他從這莫大的刺激中回過神,更大的事情又來了。 凌霄殿侍候的宮人匆匆來報,凌霄殿出事了! 等嬴政飛快奔過去時,只見凌霄殿殿門未掩,里面隱隱傳來幾聲哭泣聲,他只覺腳下的步子猶如被灌了千斤巨石,難以邁出一步。 殿中沉悶,伴隨著女子哭泣的聲音,嬴政不知自己是用了什么樣的心情走到塌前,只記得自己腦中開始有些知覺的時候已看到自己父王雙目緊閉,臉上沒有半分血色,他跪在塌前,伸手卻探不到他的任何氣息。 “父王!” 好半天之后,他才放聲哭泣,覺得心中揪痛萬分。 “政兒,你父王已經去了……” 嬴政轉頭,看見趙姬一手掩面,兩目通紅,臉頰上卻沒有淚痕,想到今日那婢女所說之事,又看她如今的神態,他只覺得假的讓他分辨不清。 “母后,父王是怎么去的?” 他定定看著她,想要從她的眼神中看出一絲真情實意,然而,他卻看不透。 “你父王久病,近日更是嚴重,今日的藥還未服,便……便……” 趙姬說著,似乎是觸及到什么傷心事一般哽咽起來,那話便再也說不下去了。 嬴政弄不清她此刻的傷心是不是做戲,他很想去相信她,然而,她現在只讓他越來越覺得陌生。 秦王斃,舉國皆喪。 秦相呂不韋cao辦秦王喪事,三日之后便送秦王遺體入皇陵,于此同時,還將秦王后宮妃嬪婢女百余人送入陪葬,年幼的新帝束手無策,只得聽從呂不韋吩咐,看著那么多活人一律被掩埋在皇陵之中。 嬴政大病了一場,醒來之時,整個人便沉默了許多。 “大王,這是今日的奏折,大王還需親自過目一番?!?/br> 嬴政將身子一歪,半靠在案臺之上,有些倦意,“仲父都親自過目了,寡人也不必再看了,天色也晚了,仲父不妨先回去,明日早朝直接宣布便行了?!?/br> 呂不韋眼中閃現一絲怪異之色,隨即便被他掩飾過去,他輕輕躬身,道:“那臣便先告退了?!?/br> 嬴政點頭,忽然想到什么一般,漫不經心道了一句:“對了,成蛟之前被父王關入了祁休殿,如今父王不在了,這思過一年的說法便也不存在了,不妨將他放出來,仲父以為如何?” 呂不韋轉身,笑道:“大王說的極是,大王登基不久,尚未在朝中穩住根基,如今借著喪事未過,將成蛟釋放,也好凸顯出大王的仁慈。大王如今長大了,凡事都有自己的主張,臣很是欣慰?!?/br> 嬴政見他視線中帶著些許試探,忙將眼中神態斂了斂,道:“這都是仲父教的好,以后朝中之事,還要仰仗仲父親力親為?!?/br> 呂不韋輕笑一聲,道:“大王好好休息,臣告退?!?/br> 看著他的身影終于消失在殿內,嬴政緊繃的神經這才漸漸放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