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8章
這樣容貌端麗神情卻又冷漠無比的少年,此刻莫名對著他紅了眼圈,葉舒文在短暫的怔愣之后,也不由有些驚慌失措。 他忙不迭去伸手去拽餐館里放的卷紙,然而才觸手感受到那上頭粗糙的材質,又忙不迭縮回來,七手八腳的翻著自己的衣兜,終于從里頭找出一包尚未用完的餐巾紙,小心地抽出一張放在明覺的面前。 “別哭,別哭。小孩子,整天開開心心的才……” 話一說完,又考慮到明覺之所以這么傷心,很可能是觸景傷情,又想起了他爸爸……哦不,他義父。 因此,雖然他明知道這人可能沒做什么好事,此時看著,卻仍是不由有些心酸。 這放在以前是完全不可能的。 他的原則比誰都堅定,他的三觀也十分正常。雖然喜歡美貌,卻不會簡簡單單就以貌取人……可如今,面對這個少年,卻仿佛一見如故,冥冥中自有一種親近之感。 他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 明覺只是紅了眼眶,并沒有哭出來。 他看著眼前擔憂的看著他的男人,一瞬間,莫名的淚意又涌上心頭。 這個人—— 這個人看著三四十歲了,之前還勉強能端住長輩的姿態,可如今多相處一段時間,他在明覺面前,卻又仿佛小孩子一樣…… 這樣的人,真是十分真實啊。 外界的人,原來也不是沒有一點可取之處的。 他心思轉的飛快,不過轉瞬便又重新回到之前那種平靜無波的狀態,并直接無視了那張餐巾紙,端坐在那里:“我沒事,你接著吃吧?!?/br> 葉舒文被這莫名其妙的情緒感染,此刻哪有心情接著吃喲,被拌的紅彤彤的面條,此刻也都沒了吸引力。 他嘆口氣,把那餐巾紙拿回來,擦了擦自己的嘴,直截了當地問道:“你義父……他是個什么樣子的人?” 明覺一愣。 從來,沒有人問過這個問題。 他愛笑,愛說教,愛捉弄他,有時候也很嚴肅…… “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br> 最后,他這么回答。 明覺看著葉舒文,這么多年了,從沒人問過義父的事情,他也不愿意把義父的好,說給別人聽。哪怕是瑛娘。 可此時,此情,此景,他卻不由自主放下心防,細聲與他講述過往的事情。 “遇到義父之前,我其實是個孤兒?!辈凰愎聝旱墓聝?。 “這有什么想不到的?”葉舒文年齡挺大了,說話卻十分不像那么回事:“你都有義父了,對他感情還這么深,多半自己家庭不怎么健全?!?/br> 他平日里說話其實也是個這調調,不過被溫文而雅的外表掩飾,讓別人看到的,多半都是假象。明覺卻不以為意,他什么難聽話沒聽過,此時葉舒文說話不客氣,他居然也就這么平心靜氣的接受了。 “我天生是個癡傻兒。生父不詳,母親因為未婚先孕,從家中教養的小家碧玉,淪為人人喊打喊罵的瘋婆子?!?/br> 那個瘋婆子偶爾清醒時,會想起自己的兒子,然后會舉著柴火棍瘋狂的打他:“……他明明說過,你天資過人,萬中無一……你為什么留不住他?!為什么留不住他?!” 反而是瘋了的時候,雖然會把撿來的東西混著泥沙都塞到他嘴里,可笑的時候,還是像花一樣。 他看著眼前那一碗仍舊熱氣騰騰的面條,突然譏諷般的一笑:“那個時候,我長到七歲,都沒有嘗過飽的滋味,每天除了冷,就是餓?!?/br> “倘若在她瘋了的時候得病,也仿佛是一種莫大的享受。因為病中,那個瘋瘋癲癲的母親,總還曉得給我多討一口飯?!?/br> 他這樣平靜地敘述著事實,聽在葉舒文眼里,突然就不是滋味了起來。 他看著眼前那已經漸漸軟塌塌化成一坨的面條,突然又拿起筷子,重新把它塞到嘴里去。 ——一個瘋瘋癲癲的女人,帶著一個孩子,能活下來,當真是明確命大。 明覺看著他的動作,雖沒有說話,眼神卻不由有一絲軟化。 這個男人,論起實際年齡來,看似他比較大,可明覺在那小院中孤獨待了那么久,除了人情世故不太熟,若論心智,已經遠超于他了。 可被這種如父輩般的人如此細心對待著,他的心中還是仍舊又涌起一抹溫暖來。 盡管他知道,當葉舒文徹徹底底見識過他所做的一切,這溫暖也會如鏡花水月,比曇花還要短暫。 “……后來有一年,那一年,村子外莫明奇妙來了許多人——這不正常?!?/br> “那個村子實在太偏遠了,真論起來,其實根本不算是山腳,而是就仿佛掛在山壁上,那一隊人也是稀里糊涂走山路,誰知就這又餓極了,拿著武器便對著村子里的人大肆屠戮,根本沒有半點人性?!?/br> “我的母親因為瘋瘋癲癲,才跑出不過兩米遠,便被人一桿長槍挑在肚皮上,我看到的時候,腸子都流了出來?!?/br> 他說起這件往事,鎮定非常,沒有半分其他的情感。 此刻,她早已忘記那個瘋起來能把泥漿灌進他嘴里的女人究竟長什么樣子,只記得哪怕到最后衣衫襤褸了,她腰帶上依舊繡著一朵迎春花?;蛟S,是為了紀念她心中的那個人吧。 “這怎么可能呢?” 葉舒文瞠目結舌。 如今是什么年代?! 這個年代,哪怕十幾二十年前,若說有什么大規模的屠殺事件,他算著明覺的年齡,也根本不可能!偏遠的小山村,究竟有多偏遠,衛星總能查的到吧?怎么會有這種事情呢! 可明覺的樣子,雖然情感波動并不劇烈,可葉舒文就是覺得,他完全沒必要在這上頭撒謊。 他聚精會神地聽著。此時此刻,是真正連飯也顧不得吃了。 “……我躲在村子里?!?/br> “……我們連屋子都沒有,就躲在一戶人家破舊的豬圈后的柴垛里??赡苁且驗槲姨熨x異稟,所以那個時候靈氣動蕩,才沒有讓別人找到我?!?/br> 此時此刻,葉舒文的神情,十分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