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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死, 則萬念俱灰無悲無怨。 待到從荒蕪蒼茫的黑暗里悟出新道, 她便要方家死,眾生滅。 生之樂, 在萬物萌發的繽紛。 死之樂, 在天地湮滅的平和。 然而秦孤桐的出現了。 一念起, 則萬念生。 涼風拂面,蕭清淺抬起手, 掌心朝上五指虛張。風穿過指縫, 而其中的水汽接觸溫熱的肌膚則留了下來。水汽聚攏在指尖, 即便看不見, 她也能清晰的感覺到。 蕭清淺甚至聽見,粉墻那側竹樹交密之中棲息鴉群有二十七只。剛剛那一瞬,五只烏鴉同時抖動翅膀。 九月漸冷,夜露凝霜,蕭清淺攏了攏斗篷。 葉隱子曾經說: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五香令人鼻塞,五感令人心頓。 如今她五感恢復,眼耳口鼻身使人知萬物。萬物之中又豈止聲樂氣味,喜怒哀樂怨憎怒,諸般萬念,星火燎原。 “阿桐?!?/br> 蕭清淺舌尖微癢,默念了一聲,加快步伐。 這是一處荒宅,石徑曲折,淹沒在雜草之下。兩側隱約可見砌花壇的青石條,橫七豎八殘破不全。竹木花草影影倬倬,風中鬼音縹緲輕無,真是別有一番景致。 石徑行半,月門洞開,盡頭顯出一座四脊攢尖方亭。玉階夜色月如流,方亭四面麻紗簾,里面一點燈光如豆時明時暗。 亭中有人,細唱咿呀,詞調凄清委婉,動人心魄。 蕭清淺跨過月門,亭中那人高叫一聲:“客來!” 麻紗門簾自揭,向上卷起。 說書人趑趄站起,滿面含笑舉杯請道:“夜色雖闌,興猶未淺。更有殿下請臨,當盡通宵之樂?!?/br> 言罷不管蕭清淺,手舞足蹈唱起來—— “長安遠,迦南近,江湖險,此間樂。問我何樂?漢家王孫持酒壺,漢家公主勝家奴,朝陪兒來晚陪父,坊間娼婦由不如,由不…!” 一杯冷酒潑在說書人臉上,他一哆嗦住了口,卷起袖子擦擦臉,諂笑道:“哎呀,常言說得好,休對古人說故國,我的過錯我的過錯?!?/br> 蕭清淺看向他:“識得幾個漢字,就學人嘲風弄月品評春秋?彼時同窗,到不知你這般狂妄?!?/br> 說書人放下袖子,嘴角笑紋一點點綻開:“一身去國三萬里,萬死投荒六十年。彼時同窗,就知殿下心中恨意滔滔?!?/br> 蕭清淺垂眼,案幾上紅泥酒爐火光搖曳。 “殿下恨嗎?”說書人甩開袖子,癱坐在席子上,“同為睿帝嫡系,為保景亭那個病秧子,景家把將你送去血煉池。尸海骸山里爬出來被迦南殿奉為彌賽爾,教主還不是要把你吸干吃盡?!?/br> 蕭清淺一甩斗篷,撩起衣擺跽坐下來。 她從袖中取出手帕,拿起一只新酒杯擦拭:“景亭自小體弱,怎經得起血煉池。況且我本就要去的,母親是大尚公主,父親是閃族國王,多少人好奇呢?!?/br> “的確,押注的黃金能買下一座城?!闭f書人嬉笑,“你也不恨他?區區質子,只因攀上景家公主,才能奪得國王之位,結果忘恩背義,誅剪骨rou?!?/br> “棄我者忘之,負我者殺之。他不曾來招惹我,我何必管他?!?/br> 說書人點頭:“倒也是,說來改我恨他,要不是他占了我父親的位,我如今該是王儲。不過迦南殿中也好,教主…唉,迦南是那般,中原是這般,都是一般泥爛?!?/br> 說書人起了興致,拍桌打板,陰陽頓挫唱起來:“您是仙客下凡歷練來,先斷情,再心寒,親友兩不占,九十九般磨難???,怎還看不穿? 蕭清淺疊好手帕:“人人畏死,除此之外教宗待我極好。至于方興,是我識人不明。十丈紅塵步步荊棘,眾生蹣跚皆待花開?!?/br> “當浮一大白!”說書人哈哈大笑,放下酒杯抓了一把花生米扔進口中,“您是您呀,天家子弟,怎么生出神仙肚量?” “你是閃族王子,做甚么江湖說書郎?!笔捛鍦\揭開龍紋觥的蓋子,拿起木杓舀了熱酒,分了一杯與說書人。 說書人盯著酒杯,一時恍惚。杯中酒水搖曳蕩漾,他臉上狂怪的神情漸漸凝固,而思緒蔓延,瞬間回到二十年前。 迦南教禁酒,最好的飲品是里木果加蜂蜜調制的圣水。有幸入迦南殿中研習的稚童,每日放課之后手捧陶杯,可到彌賽爾面前分得一杯。 那是每日最開心的時候,人人都盼著一刻。迦南地日漸灼熱的陽光,被層層疊疊葡萄葉子擋住,大家手捧陶杯,坐在廊下享用里木水。 說書人捏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大概我本是中土的鬼,只是天神失手。唉,從母親肚子里鉆出來就喜歡,不然何必纏著你?!?/br> 他邊舀酒邊嘀咕:“他們說你是彌賽爾,是救世主,是復活迦南地的神選之子。我見你第一眼,心里想,神也喜歡好看的人呀?!?/br> 說書人也不管蕭清淺,自斟自酌自言自語:“后來呀,我發現你真是救世主,是我的救世主。我腹中那些荒唐話,總算能說出口啦,最妙的是你總愿意聽我說話。再后來他們開始纏著你,真是一群討厭鬼。一定是因為教主讓你分里木水,可你每次給我分的最多?!?/br> 蕭清淺端起酒杯:“初到迦南殿的那段日子,多謝有你?!?/br> 說書人一愣,呆了許久伸手抓起酒杯,送到唇邊又移開,張張嘴想說甚么卻沒說出口,失笑搖了搖頭將酒杯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