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魔_分節閱讀_81
他們一直都知道鄭明修與陳子南必然傷害過某個少年,可是在案發現場的調查中,卻從沒確定過這個少年是誰。 而阿凌這個名字,反而在林翊嘴里聽到得最多。也許笨拙的林翊在以自己的方式暗示給黎承睿聽,他知道這兩者之間的關聯,可黎承睿辦案向來看證據,他沒有想過自己的小戀人能給他們提供任何幫助,或者說,他從沒想過,林翊會知道系列謀殺案的任何內情。 這是他的疏忽,因為這樣,他讓林翊陷入險境,到現在都無法脫身。 黎承睿懊悔得簡直想給自己倆耳光。 在接下來一天內,黎承睿帶著弟兄們展開搜捕,把曾杰中常去的,現在可能會去的地方全查了一遍,卻毫無他的蹤影。曾杰中所在的診所說他從前天起就已經休假,而出境記錄中也沒有曾杰中的記錄,親朋好友之間的尋訪也未見蹤跡,曾杰中就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 他不見了。 但一個人是不可能完全不見的,在這么一個大城市里,人就如蜘蛛,爬到哪,都有細微的蛛網可循。 到傍晚時分,周敏筠帶來另外一個消息,她拿著曾杰中的照片往程秀珠案的線索調查時發現,有程秀珠的反應,確實見過曾杰中在程秀珠生前出入過她所在的住宅樓。 “程秀珠平時不與任何鄰居街坊來往,她的朋友只知道她有了關系密切的男友,但大家都沒見過這個人。而這個男人又生性謹慎狡猾,從不與程秀珠公開出現于任何場合,每次出入她的寓所都選盡量避開眾人的時候。我們沒辦法知道這個男人高矮胖瘦,也無法畫出他的肖像供人辨認。但這次我試著拿曾杰中的照片問人,卻有兩名同樓的師奶說,見過這個人,但他每次都穿得像個修水喉的工人,頭上還會帶太陽帽。這也解釋了為什么他出入大廈多次,卻沒人注意他。誰會去留意一個水喉佬?” 黎承睿點點頭,問:“這兩人為什么會注意到他?” “據說是曾杰中幫她們按電梯。這兩個師奶才發現,原來這個水喉佬很靚仔,跟著就多看了他兩眼?!敝苊趔迵u頭說,“你知道家庭婦女有時候無聊起來,對異性相貌是很留心的?!?/br> 黃品錫在一旁說:“這就是了,鄭明修案時有證人見過一名飯店送餐員、吳博輝案時我們在監控錄像上見到一名清潔工,程秀珠案有人見到一名水喉佬,陳子南案雖然沒發現有目擊證人,但如果追查,沒準也會發現一名修冷氣工人或別的職業,現在我們可以斷定,這都是曾杰中了,申請逮捕吧?!?/br> 黎承睿勉強笑了下,對周敏筠說:“阿敏,麻煩你了?!?/br> 周敏筠立正道:“是?!?/br> 等她跑出去后,黃品錫安慰黎承睿說:“逮捕令下來,我們再抓不到他,就可以申請通緝,這樣的話,哪怕他跑到國外也不怕?!?/br> 黎承睿搖頭說:“可是他跑之前,翊仔就麻煩了?!?/br> 黃品錫沉默了一會問:“阿睿,你別介意啊,我現在懷疑的是曾杰中對林翊,是一種什么感情?你覺得他有同性戀或占有欲的成分在里面嗎?” 黎承睿皺眉說:“我也不只一次這么想過,曾杰中對林翊應該是沒有敵意,甚至算得上好,因為這樣,曾杰中第一次見到我時便對我很排斥,雖然他竭力壓抑,但我能感覺得到。我當時就想,也許他對林翊,跟我對林翊的感情是一樣的?!?/br> 黃品錫撇撇嘴,低聲說:“真是不明白你們的感情,好吧,我不明白不要緊,要緊的是,如果林翊在他手上,憑著這種好感,恐怕短時間內是沒危險,但時間一長就難說。你也知道有些變態把人切割成幾塊也是為了愛……” 他注意到黎承睿臉色發青,忙住口說:“對不住,我亂講的,林翊一定沒事……” 黎承睿沒有理會他,而是給自己倒了杯水,摸出止痛片吞下,隨后站到他們分析案情的黑板前,盯著曾杰中的照片,低聲說:“如果你是曾杰中,你會把人藏到哪?” 黃品錫一愣,黎承睿繼續低啞著聲音自言自語說:“如果我是曾杰中呢?我受過良好的醫療訓練,我堅信我自己的善惡準則,我還崇信宗教,我知道我每做一件事,神都在看著,我努力符合神的標準,我知道我殺了人,可是我沒做錯,神說,審判在我……” 他盯著曾杰中的照片,那上面,曾杰中帶著慣有的微笑,他似乎從來如此,每次見到人都是這種微笑,看起來很和煦很善意,但離近了,直直看進他的眼睛才會發現,那里面深藏著疏離和漠然。曾杰中就像一個旁觀世間的,超乎人類生存的某種存在,他觀察每個人,判斷每個人的善惡,然后再施加懲戒,匡扶規范。 黎承睿沙啞著聲音喃喃自語:“我放狗咬死陳子南,因為他罪無可赦,我用他最恐懼的生物慢慢撕裂他的rou體,把他的靈魂拖入地獄;我殺死吳博輝,因為他助紂為虐,他的靈魂同樣墮落;我絞死鄭明修,因為那樣的罪人,不能給予他懺悔的機會;我還溺死了程秀珠,因為她貪吃貪婪,耽于rou欲,她的身上,集中了生而為人的數種大罪?!?/br> “阿睿,你沒事吧?”黃品錫有些焦急地問。 黎承睿用食指按住嘴唇,做了噤聲的手勢,繼續說:“可我這次把一個無辜的男孩抓走,我心里很清楚,他沒有罪,他是世界上為數不多的純潔靈魂,我為什么要抓走他,把他藏起來?” 黃品錫此時明白了他的意圖,皺眉想了一下說:“因為不看住他,他的靈魂也會被玷污?!?/br> 黎承睿眼睛一亮,點頭說:“沒錯,他的靈魂已經被玷污了,男孩有了不該有的欲念,他已經開始滑向貪婪的邊緣,這么下去,他一定會墮落,他會無可救藥地成為一名罪人,我不能看著他不管?!?/br> 黃品錫深吸了一口氣,說:“所以把他關起來,用什么東西洗滌他的靈魂?” “什么東西呢?”黎承睿按著太陽xue說,“你讓我想想,什么東西能洗滌靈魂……” 他們同時對視一眼,異口同聲說:“圣水?!?/br> 黎承睿跳了起來,說:“馬上查一下曾杰中平時做禮拜的教堂在哪,快,我們趕過去,把那包圍起來!” 70、第70章 圣彼得青山堂在全港大大小小的教堂中絕對不起眼,因為它坐落偏遠,教堂建筑也矮小簡陋,完全不能與香港島融合哥特與后現代建筑風格的浸信會天主堂相提并論。但這間教堂卻是本港歷史最久的教堂之一,在十九世紀初期就由英國傳教士募捐興建。由于當時資金有限,教堂建得分外樸素,既沒有尖尖的塔尖,也沒有高聳的穹頂,內部裝飾中,除了圣壇圣像是彩塑之外,連塊彩色玻璃都找不到,更遑論精美的壁畫或雕花裝飾物了。 內戰后,有很長一段時間,圣彼得堂是許多從大陸涌入香港的難民心目中的圣地。因為那是天主教會分發救濟品的一個點,在那個時候,每天都有人排著長隊等著領回讓家人存活多一天的口糧、奶粉,也許運氣好的時候還能分到rou。做禮拜時,會有幾百個信眾一起唱贊美詩,牧師布道時,四里八鄉的人會蜂擁而至,在那樣艱難的歲月里,人們需要相信神真的會拯救世人,這樣才能有活到明天的期盼。 進入七十年代后,這里就逐漸門庭冷落,周圍高樓大廈建起了,原本隱藏在村舍綠樹間的教堂驟然暴露在繁華的都市眼皮底下,它成為山坡上一處突兀的建筑,無論從外形還是功能,都顯得與周圍格格不入。但出于歷史紀念意義,這里卻一直被保留下來,神父也沒撤走,附近信眾做禮拜也還是會來此處,只是荒涼卻無可避免,爬山虎布滿整個外墻,庭院里一角的落葉積成了堆,卻也仿佛被人遺忘了一般。 黎承睿在新界做了好幾年督察,可他也是第一次來到此處。但在此之前,他們已經搜查了曾杰中服務的教會教堂,他的父母在港時習慣去禱告的教堂,他參加信義會時有來往的教堂,卻都一無所獲。重案組一眾同事皆有些疲憊,就連他本人,心急之余也不禁冒出,難道我推測錯了的念頭。 他知道自己關心則亂,可怎么也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態,他的林翊還沒有找到,多耽誤一分,沒準就多一分危險。 找到這座圣彼得青山堂時,他已經抱著寧可殺錯不能放過的心理了。圣彼得青山堂跟曾杰中唯一的聯系就是這是他受洗的地方,但自從曾杰中長大成人后,就再也沒有資料顯示他曾經回來過。下了車后,黎承睿望著山坡上這個孤零零的建筑物,深吸了一口氣,他從來不信任何宗教,但在此時此刻,他卻由衷地在心底禱告。 神啊,讓我找到他,快點找到他。 他還記得林翊最后一次來醫院看他時的情景,男孩期期艾艾地蹭過來,提著一個保溫桶遞給他,卻突然羞澀起來,垂著頭就是不肯自己動手打開。 黎承睿把他圈在懷里,動手擰開了蓋子,發現里面居然是燕窩粥。黎承睿驚奇地問:“翊仔,這是你做的嗎?你哪來的燕窩?” 林翊小小聲地說:“家里有,媽咪把它藏在廚房上面的櫥柜里?!?/br> 黎承睿故意問他:“你沒跟你媽咪說吧?你偷出來給我燉的?” 林翊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過了一會,卻輕輕地“嗯”了一聲。 黎承睿還記得自己心里的感動和心疼,他知道林翊有多聽林太太的話,也知道林翊家的情況,像林太太這樣一個仙恨不得掰成兩瓣來過日子的女人,燕窩這種東西一定妥善藏好,輕易不舍得用。 他可以想象林翊懷著怎樣忐忑的心偷出燕窩來,再跟做賊似的,將之燉好拿過來,說不定中間還手忙腳亂打翻什么東西,為了防止燉燕窩的過程中母親突然回來,也許他還草木皆兵過。他的男孩就如他所想象的那樣,單純而清澈,他對誰好,就是絕對的好,他用他笨拙的方式表達感情,直白到令人心疼,不懂得欲擒故縱,不懂得遮遮掩掩。 黎承睿的眼眶瞬間就酸澀了,他鄭重將林翊抱在懷里,他想說我很感動,我知道了,我會對你好,不,會比你對我的好更好,可是千言萬語,他只憋出了一句,他帶著鼻音說:“很好吃,寶貝真能干?!?/br> “可你還沒吃呀?!绷竹凑J真地指出他的錯誤之處。 “我是說看著就好吃,”黎承睿笑著說,“反正我就是知道,你做的,一定很好吃?!?/br> 現在那個給他做燕窩的傻孩子不見了,那個他愛若性命的戀人不見了,黎承睿冷靜地摸出槍,上膛,虛虛瞄準,他想,大不了除下這身警察皮,不是只有變態殺人狂才知道怎么置人于死地。 “阿睿?!秉S品錫在他身邊悄悄地叫他。 黎承?;剡^神,朝手下做了左右兩個手勢,示意他們分左右路包抄過去,大家迅速分成兩組,持槍無聲地逼近教堂。黎承睿端起紅外線望遠鏡,透過窗戶看過去,發現里面一片空寂,暫時看不到一個人。 黎承睿拿起槍,帶著阿Sam彎腰跑進教堂后門?;h笆墻外一條小徑,有一株枝干遒勁的三角梅正在怒放。黎承??粗o閉的后門皺了皺眉,阿Sam立即上前,拿槍對準鎖正要開,黎承睿伸手止住。他從懷里掏出消聲器裝在手槍上,對著鎖開了一槍,再一推,門悄然被打開。 黎承睿沖阿Sam使了個眼色,示意露出驚奇樣的阿Sam跟上。阿Sam湊上來,小小聲問:“頭,你怎么會有這個……” “私貨?!崩璩蓄5鼗亓艘痪?,“閉嘴啊,你懂的?!?/br> 阿Sam立即點頭。黎承睿帶著他貓著腰貼近墻根,教堂后是神職人員的住所,可這時卻一點聲響沒有。黎承睿心里越發狐疑,他收到的資料顯示,圣保羅青山堂雖然已有些荒廢,但這里卻仍然駐有神父,也有信眾,不可能空無一人。他正思索著,突然阿Sam用力撞了他一下,黎承睿愕然回頭,卻見阿Sam面目凝重,手指了指屋內。 黎承睿湊過去,發現屋里墻角露出一雙穿著黑色皮鞋的腳。黎承睿心里有些明白了,他拿穩槍,對阿Sam示意,閃身沖入屋內,但這里還是沒有人,或者說沒有活人,阿Sam收起槍將長長的窗簾撩起,后面躺著一具穿著黑袍的男人尸體,后腦遭受重創,地上有干涸的血跡,摸了摸,尸體已經僵硬,死亡時間超過六小時了。 阿Sam小聲地用耳機沖同伴通告情況,回頭對黎承睿說:“前廳祭壇那邊,伙計們也沒發現有人?!崩璩蓄P募比绶?,簡要說:“讓大家包圍后院!”他說完,便自己打開屋里的另一扇門,門外是一條走廊,按照一般教堂格局,這應該是通往禱告室。越接近那里,黎承睿的心跳就越快,他不知道推開門會發現什么,按照兇手的兇殘狀況,完全有可能會看到林翊血淋淋的尸體。 如果真是那樣,他該怎么辦? 黎承睿沒法往下想,他腳步急促,再也管不住別打草驚蛇的念頭,一腳踹開了禱告室的門。砰的一聲響后,重案組同僚以為發生了什么事,他們也不再悄然行動,急促腳步聲從前廳后院朝這邊涌過來。 “黎sir……”阿Sam沖了進來,只喊了一句就閉了嘴。黎承?;仡^,目光凄厲,手微微發抖,他張開手掌,掌心有一個小鐵盒,那是便利店隨處可見的青草膏,可黎承睿卻知道,這是他給林翊買的,那孩子的體質很招蚊蟲叮咬,卻又偏偏不喜歡涂東西,就這盒青草膏,還是他們認識之初,黎承睿好說好歹,才哄著他隨身攜帶的。林翊很聽話,每次都揣在兜里,但他不喜歡這個味道,所以每次都是黎承睿從他口袋里掏出藥膏幫他涂。 這原本是倆人之間甜美的回憶,但現在卻如一記重錘打得黎承睿有些呆滯,他定了定神,才對阿Sam說:“是這里沒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