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魔_分節閱讀_4
不然,何以會自那天少年離開后,就無法抑制住地想念他?想念到不惜動用手上資源,親自調查他的一切信息,詳細到他的功課表,他所在班級的男女比例,他每天大概會去哪些地方,他都跟什么人來往,這些黎承睿都一清二楚。 然后一連一個多禮拜,他都趕在少年放學之前驅車前往他的學校,像個他最不齒的偷窺狂那樣,饑渴地看著那個清瘦雅致的少年放學,然后鬼鬼祟祟跟在他后面,一直跟到他回家。 有幾次他目睹少年走入其所住的公屋大樓后還不肯離去,一直將車停在樓下,等到夜幕降臨,目睹少年臨街房間的燈打開。 黎承睿不能自己地想著林翊在屋里干什么?他一個人有好好吃飯嗎?他的母親每天那么晚才從中環寫字樓下班回來,在這么長的時間里,少年會感到孤獨嗎?他害怕嗎? 黎承睿對自己這種異乎尋常的執拗心生恐懼,他知道必須冷靜,必須壓抑下那些念頭回歸到自己的正常生活中,必須回到重案組督察黎承睿的身份上,他有正派健康的家庭,有前途光明的職業,有青梅竹馬的未婚妻,還有對警官事業的熱愛和追求。 他的人生,原本如一列轟鳴向前的列車,方向明確,軌道干凈堅固。 可是,名為林翊的少年出現了,他就像有誰悄悄按下了列車前進方向的換軌按鈕,整列列車莫名其妙地改換了方向。 他完全無法預知會通往何方。 黎承睿痛苦地閉上眼,他咬緊牙關對自己說,不能再這么下去,這是最后一次了,就再看那個少年最后一次,看完之后他要果斷地開車走人,從此忘記有這么一個人。 有這么一個人,只是驚鴻一瞥,卻掀起驚濤駭浪。 3、第 3 章 ... 黎承??纯幢?,已經比平時晚了二十分鐘,但林翊還沒出來。 黎承睿是天生當警察的料,對觀察人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敏銳直覺,在美國求學時又修過行為心理學和犯罪心理學,對人的判斷通常只需幾個回合就能揣測得八九不離十。 只是這十五分鐘,黎承睿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他認知中的林翊是大都市單親家庭中成長的普通少年,這種家境出身的少年內心承受的壓力要比同齡人多,也比同齡人要孤獨和自立。但因為過早需要進入社會,所以他們的成長也并不容易健康陽光,很多青少年因此有極度不安全感,迫切需要抓住點什么來證明自己的存在,以表現自己的強大和不在乎。 未成年人案件中,被建立自我,表現自我的欲望所支配而產生的犯罪沖動不在少數,他們會嗑藥、濫交、蔑視公權、挑戰道德限制。 但林翊不在此列,黎承睿只需要觀察林翊幾次就知道,他心里念念不忘的男孩根本沒這種欲望也沒這種能量去反叛什么。林翊就像一個自閉的牡蠣,對著誰都緊緊合上自己的外殼,他內里有自己的一套規則,但他不輕易對誰展現。 林翊在這套規則的作用下,會嚴格地遵循一些規則,比如幾點下課,幾點出校門,幾點到家,幾點做飯,幾點看電視,幾點睡覺。名為林翊的少年是靠著這些時間的支點一樣樣撐起自己的生活。他不會做超出這些規則以外的事,因為陌生意味著不安全,黎承睿讀過的心理學書告訴他,這個少年最缺乏的,就是安全感。 所以他遲了二十分鐘出來,絕對會有事。 也許被導師留???抑或同學找他商量什么?黎承睿有些心煩意亂,他看了看表,點燃一根煙叼進嘴里,打火機在牛仔褲上一擦打著,湊到嘴邊抽了兩口。 全港禁煙之后,他抽得就少了,他的家人也不贊同他抽煙。黎承?,F在兜里的煙大多是為兄弟們準備的,至于他自己,只有特別的時候,比如心緒不寧,比如破案毫無頭緒時才會點一根。 他又等了十分鐘,加上之前的二十分鐘已經有半個鐘頭。按照林翊悶聲不響的性格,誰跟他交代事都不可能超過半個小時,他還沒出來,那就證明他一定被身不由己地絆住。 黎承睿坐不住了,他打開車門下來,大跨步朝校門走去。 外人理所當然進不去,但他的警察證起了作用,黎承睿以調查陳子南案件為由,堂皇冠冕進了學校。他拒絕了校方安排外事教員陪同的要求,直接趕往教學樓。他雖然知道林翊的教室是什么,但找到那去還是花了點時間,而且這種老式教會中學還帶有一個綠草如茵的cao場,一眼望過去,殖民風格的建筑臺基下帶著長長的斜坡,倒像誰扣了一把巨大的簸箕。 黎承睿觀察力甚好,立即找到上教學樓的消防樓梯。他沿著樓梯跑了上去,大部分教室此時已被鎖上,學生陸續返家。林翊所在的年紀在第五層,樓梯爬起來不難,就是拐彎弧度比較大,從上往下看,蜿蜒曲折得緊。 他爬到第四層就聽見有幾把處于變聲期的男音在那罵:“死仔,包里就只有這么兩百塊,你耍老子們玩是不是????” “大佬跟你說話沒聽見啊,耳朵長著干嘛?信不信我一刀割了?” “日,還真是不說話,我他媽讓你不說話,讓你不說話……” 一陣推搡聲,隨后啪的一下有人摔倒。 少年們哄笑起來,有人尖聲說:“看什么看,長得這么鬼像女人,你會不會哭???哭啊你,哭大聲點,哈哈哈?!?/br> “讓你裝乖仔,讓你成天扮好人,老子最煩就是看你這種二五仔,干你娘,告訴你,老子看你不順眼很久了!” “啦啦,還說沒錢,這是什么?好像很值錢的樣子,給我,給我啊聽見沒?” 響起了一個清脆的耳光聲。 “還給我……” 這一語調呆板的話在一片少年的笑鬧中卻如轟天雷一般在黎承睿耳邊炸響,他聽出來是林翊的聲音。黎承睿腦子一空,急忙沖了上去,一腳踹開樓梯間關閉的木門,轟的一聲中門應聲而開,里面的少年都有些發懵。黎承睿迅速掃了一眼,發現林翊倒在地上,白皙的臉頰上有一個明顯的巴掌印。他周圍四下散落著書包和答題本及書本等雜物,幾個流里流氣的少年學生正圍著他。 黎承睿闖過去一把將林翊跟前的少年揪住衣領照著下巴給了一拳,直將那個男孩打到在地,他跟著一腳踩過去,側身避開邊上撲過來襲擊的另一個少年,然后欺身上前,一個擒拿手將少年的胳膊扭到背后,掏出手銬喀嚓一聲就給他拷上。 余下的兩名少年早就被他突如其來弄得有點懵,此時一見他的手銬登時嚇白了臉。其中一個慌里慌張喊了句:“差佬啊,快跑!”隨后轉身就跑,另一個反應慢了半拍,要跑時被黎承睿伸腳絆了一下,踉蹌著撲倒在地,黎承睿不費吹灰之力提起他的后背,再用力一摔,登時把他與其余兩名少年摔到一起。 他做這些完全是下意識行為,林翊臉上的傷直接點燃了他的怒火,可媲美飛虎隊的身手卻用在抓幾個不良少年上,這要換在平時,黎承睿連想都不會去想。但是今天他卻用了,還用得挺狠,尤其是那個被他揍過又踩過的少年,也不知道肋骨有沒有斷裂。他看了看這三張驚慌失措的臉,忽然醒悟到這不過是三個孩子,可是他干了什么?居然拿對付窮兇極惡的罪犯那種方式來對付三個孩子? 黎承睿為自己感到赧顏,似乎對上林翊,他就變得不正常,情緒很極端,手段也很極端,他想要是這三個少年不是只毆了林翊一巴掌,他真不知道自己會干出什么來。 怎么會這樣? 黎承睿深吸了一口氣,又徐徐吐出,他掏出電話正要給總部打,讓那邊派人來處理這種小事。等巡警過來還有段時間,黎承睿一回頭卻發現林翊已經自己爬了起來,此時正安安靜靜地將散落一地的文具書本慢騰騰地撿起,一本本撣干凈了,連折到的邊角都仔細撫平,然后再仔仔細細收回書包里。他做這些認真到入神的地步,似乎身邊發生的這一切跟他毫無關系,似乎他伸出在一個透明的封閉空間里,別人進不來,他也沒打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