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瘋魔不成活_分節閱讀_5
葉臻撲哧一笑:精神潔癖發作了。 燕楊說:“我…” 葉臻替他回答:“勤工儉學?!?/br> “???” 葉臻指指燕楊:“這孩子家庭比較困難,而酒吧的工資遠勝于麥當勞?!?/br> “???”陶可看著自己的學生,一臉不信任。 燕楊弱弱點了點頭。 “那半夜和人打電話呢?” 葉臻說:“和老板商量工錢和工時?!?/br> “有高級車來接?” 葉臻說:“老板和同事順便帶他上班?!?/br> “經常夜不歸宿?” “工作需要?!?/br> 陶可倒抽一口冷氣,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兩人:“你們當我是傻的?!” 葉臻抽出手來在他頭上揉了一把:“就這樣吧…別問了?!?/br> 陶可說:“我好歹也是個法學類的博士研究生…” “陶可,”葉臻說:“你學位不想要了?” 陶可一哽,干脆不說話了。過會兒一個人對著車窗玻璃念念叨叨:“自己老師不把自己當人看,自己學生也不把自己當人看,我真失敗,真失敗,真失敗…” 葉臻又好氣又好笑,通過倒車鏡給后座的燕楊使了個眼色,會心一哂。 而后事情就這么被葉臻壓了下來。陶可把燕楊塞到安小佳的宿舍睡了一夜,第二天陪著學生們挨了許刺頭一頓潑天大罵,師生八人各寫了一份檢查了事。 陶可極為惱火,下午召開班會,宣布了一系列整改措施,包括每天上三小時晚自習從六點五十到九點五十風雨無阻節假日不休,班干每天查房夜不歸宿者扣學分,早上六點四十起床統統去跑步不跑者處分等等。并且完全不顧學生呼聲,限令當日執行。 班上群情激憤,晚自習前就有一封抗議信遞到陶可的手上。他數數信后的簽名,足足有二十八個之多。須知全班也只有二十九人,連那團支部書記都叛變了,只有個班長獨苗苗還給班主任點面子。 陶可給葉臻打電話,描述:“赤衛隊已經出現,再不把它扼殺在搖籃中,就要變成紅軍了?!?/br> 葉臻含笑下令:“鎮壓?!?/br> 陶可遂拎張凳子坐在講臺后,整整陪了學生三個小時。晚上又氣勢洶洶帶著紅箍(?)領頭查房,以示師長決心。 但此政策第二天就遇到了阻力,以陶可為人,是斷斷不可能七點半前起床的。尤其是本科以后,常常早上沒課,生物鐘更是不允許過早醒來?,F在光是趕八點上課就要了他半條命,更何況六點四十。再者,他的學業壓力其實不輕,每天花三個小時看學生,實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于是,這些苦想出來的整改措施,知識分子智慧的結晶,僅斷斷續續實行了一個禮拜,就不了了之。 不過這次以后,陶可卻嘗到了一點嚴師的甜頭。在后來的日子里,他時不時耍威風,施行斯巴達式教育,搞得班上哀鴻遍野,還要發表陶可語錄。 比如: “所謂割據,必須是武裝的;所謂教育,必須是暴力的?!?/br> 再比如: “中國的革命,推翻了三種權力支配體系和宗法思想制度:族權、神權、夫權。為了彌補你們信仰上的缺失和道德上的空乏,我決定用師權來拯救你們于水火?!?/br> 一時間,陶可名聲在外。全校學生都知道有這么一個老師,美則美矣,就是有些脫線,還動不動愛整些運動。 至于那個燕楊,后來收到了葉臻挑選給他的許多書。葉臻說,既然已經生為社會中不幸的少數,那作為一名斗士,還是以充實自己為根本(盡管人家學生還沒弄明白自己為什么突然成了斗士)。 教師有很多種:漠視型是一種,呵斥型是一種,說教型也是一種。 陶可一看就是說教型,培養他的葉臻當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葉臻說教,態度和藹,論據充足,邏輯嚴密,思維連貫,語言流暢,還動輒上升到人生高度,實在是說教中不可多得的良品。 以至于燕楊此后一生,都對葉臻保持著敬愛感情,尊稱這個僅大他九歲的男性為:“師公”。 葉臻一口茶水噴出老遠:“師公?!” “你是我老師的老師啊?!?/br> “去!”葉臻無力:“新社會不搞這一套…” 陶可對燕楊采取的可謂是高壓手段,不但要求他二十四小時保持開機狀態,并且規定其每兩個禮拜找自己談一次心,甚至單方面決定打工只可以在肯德基或麥當勞。如果覺得這兩個地方剝削太嚴重,可以到學校食堂抹桌子洗碗;如果薪酬養不活自己,可以“去吃安小佳的”(這位老師的原話就是如此)。 而當夜為了這個孩子擔憂彷徨,揪心奔波,神消氣索的經歷,他卻只字不提。仿佛就認定了燕楊和其他人一樣,是他從網吧里揪回來的。你說他怯弱也好,故意回避也好,也許只有葉臻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個游移于主流社會以外的少數人整體,不愿意屈從社會,想表達自己文化和利益的訴求,一旦付諸與行動,要么就像燕楊,站出來,公開宣揚;要么就像葉臻,充滿智慧的爭取,柔軟而綿長堅定。 偏偏陶可不一樣,他不屈服,不恐慌,也不斗爭,不挑戰,而是完全的壁壘。不但壁壘了他的敵人,也壁壘了他的戰友。 關于這個問題,葉臻還有一個不恰當的比喻:“就像革命必須離開井岡山奔向贛南閔西平地,可他的思想早已下山了,身體依然還在山上?!?/br> 所以一年以后,燕楊在葉臻的授意下組織了學校歷史上第一個定期集會的地下homo角(葉臻說:“我們不缺少斗士,而是缺少革命家組織”),造成了陶可知悉后血濺三尺。 對付陶可,葉臻的態度一向是:圍剿。 我們祝福葉教授成功。 第3章 十月,真是最好的時節。 早晚風涼,中午晴暖,學業壓力不大,節假日集中,最適合戀愛、運動會、秋游。陶可的班上也蠢蠢欲動。到了中旬,更是人心不定,竟悄悄征集起秋游意向來。 這些陶可一概不知情。 他正在從事著一項高尚(?)的事業,為人類知識寶庫添磚加瓦,那就是攢書。 你想問問現在的大學生編過書沒有,還不如問他們:還有什么書沒編過?不管你去哪個名校BBS的兼職工作版,觸目都是“招聘圖書編輯”、“求撰稿人”的貼子。校園里貼的大自報,“尋作者”也屢屢可見。攢書一行,早已泛濫。 書商剝削是真的,有老師從中抽利是真的,沒有版權也是真的,可學生窮困,更是鐵打的事實。不管多么不光彩,攢書至少可以緩解學生的經濟壓力。 陶可攢書,歷史悠久。此人思維敏捷,條理清晰,學歷高、速度快,善改編,守合同,重信譽,肯吃苦,出書本本暢銷,就算酬勞略高,也頗討書商喜歡,算是某校攢書界的前輩和名家。他編的書涉獵勵志、營銷、傳記、管理、減肥、時尚、旅游、家裝、教輔、法律、政治、歷史、英語…甚至包括少女文學和孕婦食譜。 所以他逛書店,常常會有拿起書翻幾頁后大罵垃圾,結果細看,發現署名雖然是別人但炮制垃圾確實是自己的情況。這時,他就會立正,把架,轉身,出書店,然后毫無羞澀感地拿賣垃圾的錢去充飯卡。 該校另一位攢書名家便是安小佳,主要擅長電腦和中小學教輔,偶爾也寫些王朝懸案、宮闈秘史,研三時拼湊了一本營銷書籍,編了個洋名(比利·托馬斯之類)出版,竟然在某大書店銷售排行榜上掛了兩個月。 這次的活其實是他接的,自從陶可代課以來,就沒能有時間和書商聯系。但安小佳的導師手術后恢復十分緩慢,師母又感冒發燒,只好再麻煩學生照顧。安孝子接了活又沒時間干,本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則,把活扔給了陶可。 活原本是不算太重,十萬字,期限一周。 但目前的情況是他還有一個班的學生要管,每周有四節不能逃的課要上,還要應付葉臻時不時的傳喚。 所以當班長把群眾意見調查表送到他眼前,他一看最上面寫著“黃山三日游”幾個字,便毫不猶豫否決。 班長怯怯問:“那去哪兒?” 陶可說:“去參觀長江大橋,半天來回?!?/br> 班長領了命令回去投票,結果281,那不懂事的團支書又叛變了。 陶可拍桌大怒,遂召開班會,議題竟然是:肅清極端民主化的思想。 班上鴉雀無聲,陶可夾著書一臉陰沉的進門,撐著講臺做逼視狀。半晌才冷冷開口:“列寧同志!” 學生被他嚇一跳。 他繼續:“曾說,在黑暗的專制制度下,廣泛的民主制是一種毫無意思而且有害的兒戲。之所以說它毫無意思,是因為任何一個革命組織也從來沒有真正實行過什么廣泛的民主制,而且無論它自己多么愿意這么做,也是做不到的?!?/br> 有人小心翼翼舉手:“老師,我們不是革命組織…” 陶可摔書:“老師說話小孩少插嘴!” 全班靜默,陶可仰頭,得意道:“為了光榮的布爾什維克終將實現,同學們還是去長江大橋?!?/br> 學生們與他大眼瞪小眼長達數分鐘,終于反抗,某個有點脾氣的新青年接著陶可的話說:“老師!你搞高壓統治!都什么時代了,還一點都不民主!我們又不是高中生!” 陶可壞笑:“胡說,我很民主的。但我的民主是你是民,我是主?!?/br> 他換上一副懇切面孔:“同學們,聽話吧,不要為難老師啦,老師和你們不一樣,理論學習研究任務教學工作都是很繁重的,真是抽不出時間來陪你們滿山跑?!?/br> 有幾個善解人意的孩子開始回心轉意:“算了吧,咱們別去外地了吧…” “不要!我不要看水泥墩子!” “長江大橋我每個禮拜要過幾回,為什么還要特地去看!” “越遠越好!越遠越好!” “…” 陶可怒火中燒,大吼一聲:“班長!” 班長說:“到!” 陶可指指下面:“給這幫少爺小姐們報個價!” “呃,好,好”班長捧著筆記本:“黃山三日游:國旅500元,青旅500元,中旅…” 學生們呼啦啦叫起來:“這么貴!” “為什么要參團!自助游不行?。??” “那更貴,”班長楞楞說:“光門票就要兩百,還有車費、住宿、飯錢…” 底下人不說話了。 陶可靠在講桌上,在胸前交叉著兩手:“想通了嗎?想通了咱們再來商量?!?/br> “為什么黃山那么貴啊~” “但是我真的不想去看大橋?!?/br> “我也不想…” 陶可暗道:我比你們還不想。 有個蘇州籍的學生舉手出來打圓場:“老師,你看去我們那兒行不行?景點也有,行程也不遠,一天就差不多了?!?/br> 這個提議的反對聲浪明顯要小些。 陶可扳著指頭算:一天…一天…不行,一天我可以飚兩萬字了! 他咳嗽一聲沉下臉,準備潑涼水,卻看到班長老實人一副為難至死的模樣,心就軟了。想想這傻小子也不容易,雙面膠一般,一頭要粘學生,一頭要粘老師,結果總是兩頭不討好,兩頭粘不住。 他問那蘇州學生:“你可能買到優惠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