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賢妃所懷子嗣,既是為大周帶來福運的福星,那她本人當然也是有功之臣。 既有功,身居高位也是理所當然。 皇帝這一言,算是為賢妃定了調,余下的人便是再心懷不滿,也只好都憋回去。 眾人再無異議,陸旻又提大赦天下并開恩科之事。 這兩件事,倒也不算意外,原本朝廷就有逢喜事,比如新帝登基、后妃生產、又或皇帝太后壽辰,皆會大赦天下、加開恩科等以示皇恩浩蕩。 今歲,皇帝的賢妃有喜,河南原本大旱,老天卻忽然下了大雨,蒙古大捷,這三件事合在一處,怎么也夠格了。 此事沒有什么波瀾,前兩日皇帝在朝堂上已然提過,今日不過重新議定了章程。 料理罷政務,眼看再無朝臣奏事,陸旻便命退朝。 下了朝堂,陸旻滿面春風,往后殿行去。 李忠快步跟了上來,看著皇帝面色愉悅,便陪笑道:“皇上,今兒看來沒什么煩心事,這等高興了?!?/br> 陸旻莞爾一笑:“煩心的事,那是一日也不會消停的。只是朕如今想了個絕好的辦法,讓這些人替朕頭疼去吧?!?/br> 李忠連連點頭,拍馬屁道:“皇上說的是,奴才聽過一句話,叫什么垂拱而治,是為明君。咱們圣上,就是這樣的明君了?!?/br> 陸旻笑了兩聲,雖明知這是底下人的阿諛奉承,聽著倒也受用。 李忠觀摩著皇帝的神色,問道:“皇上,此刻無事,還是去翊坤宮坐坐?再一會兒,就要擺午膳了,正好同賢妃娘娘一道用膳?!?/br> 陸旻臉上的笑意逐漸淡去,半晌說道:“賢妃懷著身子,需好生調養,近期朕還是別去打擾為好。有日子不見貴妃了,去承乾宮瞧瞧吧?!?/br> 李忠驚得眼珠子幾乎從眼眶中蹦出去,皇帝不待見貴妃,這一年到頭踏進承乾宮的日子掰著手指頭都能數過來。這會兒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來去看貴妃了! 驚訝歸驚訝,他到底只是個奴才,只能低頭聽命。 當下,御駕便往承乾宮而去。 那起朝臣下了朝堂,各自向宮外走去。 錢書同上了年紀,腿腳不甚利索,便落在了后面。 幾個錢氏族中的青年子弟跟上來,與他笑語攀談,便說起朝上之事,便多有奉承之言,捧著錢書同說他耿直中正,不畏強權,敢向皇帝直言勸諫。 錢書同聽著這些話,頗有幾分飄飄然,捋須而笑:“食君祿,自然忠君事。老夫為官數十載,所知不過忠心二字。這個節骨眼上,太后娘娘要遷宮,當然是大大不妥,老夫自然要向皇上進言?!?/br> 這話才落地,卻聽身后如炸雷一般的響起一道怒吼聲:“我把你這個倚老賣老的老匹夫!” 眾人當即一驚,錢書同慌慌張張的回頭望去,但見趙太尉提著兩個如鐵錘一般的拳頭沖著自己直撲過來。 錢書同只愣了一下,尚未想明白,便被趙太尉踢倒在地,拳頭如雨點一般落下,渾身骨頭便如碎裂一般劇痛,登時如殺豬也似的嚎叫起來。 此刻,趙太后正在壽康宮正殿上,同恭懿太妃說些家常話。朱蕊忽匆匆走來,神色焦慮稟告道:“太后娘娘,太尉大爺在宮里打了人了!” 第九十九章 趙太后神色一凜, 不覺脫口而出道:“哥哥怎會在宮中與人動手?他脾氣雖有些暴躁,總還知道分寸?!闭f著,便問道:“和他動手的是誰?到底是何緣故?” 這兩句話一出, 便將是非對錯打了個顛倒。 恭懿太妃看了她一眼, 腹誹道:真不愧是趙家的人,上下嘴皮子一掀, 什么都是別人的錯。 朱蕊也回過神來, 改了口吻道:“回娘娘的話,是錢書同錢大人在朝上與太尉大爺口角了幾句,仿佛還關系著太后娘娘?;噬献隽撕褪吕?,這錢大人下了朝堂依舊不依不饒, 太尉大爺聽見了幾句,心中氣惱,便動了手?!?/br> 趙太后聽聞此言, 心中滿意,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這般說來, 還是錢書同的錯了?!币谎晕戳? 她又蹙眉道:“這件事,怎么還牽扯著哀家?” 朱蕊答道:“奴才聽聞,皇上有意請太后娘娘遷居慈寧宮,幾位大人不同意。其中為首的,便是錢大人。想必,太尉大爺是為娘娘打抱不平, 所以才動了手?!?/br> 恭懿太妃聽聞此訊,不失時機的向趙太后奉承道:“皇上對您老人家還是十分孝順的,這慈寧宮自前幾年走水之后,便始終空著?;噬线@是要等慈寧宮真正大修完畢,一切妥當了,方才請您入住。如今朝廷事多,皇上還能想著這件事,足見您老人家在他心中地位?!?/br> 現如今,太妃有個致命的把柄落在太后手中,她本又無依無靠,自然只能聽憑太后的拿捏,凡事以太后唯馬首是瞻了。 趙太后面上微微露出些得意的神色,洋洋自得道:“倒也不枉費了哀家栽培了他這么多年。若非如此,他這皇位豈能坐的安穩。只是,此事又和他錢書同什么相干?他要阻攔?” 朱蕊回話:“奴才也打聽了,說是有幾位大人以為,如今正值朝廷多事之際,國庫又空虛,此時娘娘遷宮,人力物力未免耗費巨大,是為奢靡浪費?!?/br> 趙太后也如她哥哥一般,冷哼了一聲:“都不過是說辭罷了,依哀家所見,這錢氏就是要同咱們趙家過不去。淑妃被廢,打入冷宮,軟兒還是貴妃,他們心中自有不忿。近來,哀家還聽說,錢氏正在族中尋覓合適的女子,想要托門路送進宮來,仿佛挑中了一個偏房的庶出女兒。哼,他們也不好生想想,這捧在手心、金尊玉貴養出來的嫡出女兒還不中用,庶出的女兒就越發上不得臺面了。這時候,又鉆出哀家遷宮這件事來,他們自然是要攔著了。說起來,也是這錢書同不知好歹,挨著一頓痛揍,當真是活該?!?/br> 恭懿太妃在旁聽著,不由小聲說了一句:“太后娘娘,這英雄不問出處。庶出的女兒,也未必見得就比嫡女差些什么?!?/br> 趙太后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哀家倒是忘了,你也是庶女出身,言語不慎,牽連著你,你便擔待些吧?!?/br> 恭懿太妃哪兒敢不擔待,閉口一聲兒也不吭了。 朱蕊倒是頗為憂慮,說道:“娘娘,奴才打聽了,錢大人好似被打的很重,臉面腫脹的認不出來,被錢府的家奴給抬出宮去的。這錢大人已有了年歲,也身居高位,這倘或有個三長兩短,錢家的人怕是要鬧?!?/br> 趙太后笑道:“憑他們鬧去,一群酒囊飯袋的文官,能鬧出什么亂子?”口中雖說的硬氣,卻還是問了一句:“皇帝知曉此事了么?如何說法?” 朱蕊回話:“這事兒才出來,奴才便緊趕著回來報知太后娘娘了?;噬洗丝陶诔星瑢m與貴妃娘娘說話,想必這時候才聽到消息?!?/br> 趙太后將眉一挑,問道:“皇上,今個兒去了軟兒那邊?” 朱蕊頷首微笑:“正是,奴才聽聞此事時,也納罕不已。但皇上肯去貴妃娘娘處,倒也一件好事?!?/br> 恭懿太妃不失時機道:“昨兒妾身聽聞,皇上在翊坤宮用晚膳時,那賢妃竟丟下皇上,自己一個人回寢宮去了。雖說皇上依舊在翊坤宮過了夜,但想必兩人是生了什么齟齬。這賢妃原本性子就傲些,承寵多日,又有了身孕,越發不將旁人放在眼中,頂撞皇帝,想必也是有的?;噬贤缓?,大約就想起旁人來了?!?/br> 趙太后聽了這言語,微微有些疑惑:“這賢妃向來是個說話行事滴水不漏的,怎會忽然就頂撞起皇上來?” 恭懿太妃說道:“太后娘娘,這蘇氏服侍了妾身這些年,妾身對她的脾氣最熟稔不過了,面上看著和順,其實最心高氣傲不過。她才當上賢妃,就連您的面子也不顧,發落了吳德來。頂撞皇上,在她眼里怕也不算什么。她是吃準了有了龍胎這個倚仗,皇上也不會對她如何。待將來孩子生下,那腳跟就站的越發穩了,更是什么也不顧忌了?!?/br> 趙太后想起吳德來那件事,她竟被蘇若華逼迫的不得不親自發落自己的心腹親信,不由心中窩火,禁不住冷笑道:“她若是打這個算盤,那可是錯了主意。自來宮里,懷上孩子不算福氣,生下孩子也不算什么福氣,能不能親自把孩兒看養長大,那才是真正的福氣呢!” 正說話間,外頭人傳報:“皇上駕到——!貴妃娘娘到——!” 趙太后微微一怔,不期這兩人今日竟會一道過來。 片刻,只見陸旻與趙貴妃進得門內,陸旻在前,趙貴妃略錯一步,落在后面。二人進得屋中,齊齊與趙太后請安,又見過了恭懿太妃。 趙太后令宮人賜座,微笑道:“這賢妃懷了身孕,皇上倒有空閑去看看貴妃了?!?/br> 這話略帶了幾分諷刺之意,陸旻卻仿佛并未放在心上,淡然一笑:“太后娘娘說笑了,朕近日忙碌,所以少進后宮罷了?!?/br> 眾人說著話,宮女端了茶點上來。 陸旻取了一盞在手,啜飲了一口,說道:“這是今年新貢的明前龍井,太后娘娘吃著可還適口?” 趙太后笑道:“這茶倒是好,哀家記著,賢妃仿佛也愛吃這個,該叫宮人拿些過去才是?!?/br> 陸旻拜了拜手,說道:“不必了,她如今懷著身孕,太醫叮囑她少飲茶,用不上這些?!闭f著,又向趙貴妃道:“你適才同朕抱怨,今歲沒有好茶,吃著這個可還好?若覺得好,朕便叫人把今歲的貢茶都拿過去,可歡喜?” 趙太后與恭懿太妃更為詫異了,陸旻向來不喜趙貴妃,且恨不得將蘇若華捧到天上去,今兒卻怎么改了性子? 難道說,皇帝正與蘇若華慪氣,所以故意親近旁人,來氣蘇若華么? 趙貴妃素來嘴上硬氣,口口聲聲不稀罕皇帝的恩寵,然而心底里卻十分眼熱前面的淑妃、如今的賢妃的恩寵,她雖對陸旻無甚情意,但此事關系后宮嬪妃的顏面。今日忽見皇帝來了自己宮中,眼下又這等和顏悅色同自己攀談,受寵若驚之下,忙笑道:“皇上給的,那當然都是天底下最好的,臣妾當然喜歡?!?/br> 說了幾句閑話,陸旻便將話鋒轉到了遷宮之事上,說道:“慈寧宮歷經三年大修,如今已算竣工。朕有意選個吉日,便請太后娘娘遷宮,就不知太后娘娘意下如何?” 趙太后早已聽朱蕊提過此事,現下又聽皇帝親口說出,心中自然是大喜。 自大周開國以來,歷代太后的居所皆是慈寧宮,壽康宮則是有臉面的太妃養老之所。 慈寧宮寬廣華麗,絕非這壽康宮可比。 趙太后時運不濟,陸旻登基稱帝那年,慈寧宮走水,一場大火將主殿幾乎焚燒殆盡,她便不得不暫居這壽康宮。她掌權之時,每年都要自國庫撥出大筆銀兩修繕慈寧宮,只望早些搬遷進去。 然而,所謂人心苦不知足,趙太后總想將慈寧宮大肆翻修,營造的比前朝更加壯闊華美,致使工程進度緩慢,直至陸旻親征,這慈寧宮還未修完。 陸旻臨朝之后,便總說國庫不裕,不是邊境不平,軍中急需糧草,便是某地發了災情,蠲免稅負,致使國庫空虛,這慈寧宮修繕事宜更是遙遙無期。今歲又發了旱災,除卻賑災安撫流民外,陸旻又劍走偏鋒,定要在今歲興修水利,國庫只怕早已倒空了。 趙太后原沒了指望,皇帝卻忽然告知她慈寧宮修繕完畢,已可遷宮,當即大喜過望。 若換成別事,趙太后或許還要再思忖一二,但這件事卻是她心頭一塊老病——不住在慈寧宮,怎能叫做太后?皇帝已不是她親生的,再不能入主慈寧宮,越發的名不正言不順,她這個太后當的總有幾分氣短。 故此,趙太后更不多想,當即笑道:“難為皇帝一片孝心,哀家怎能辜負?皇帝既說選個吉日,那就如此吧?!?/br> 陸旻唇邊泛起了一抹頗有幾分深意的笑,又道:“然而,朝中幾位大臣,頗有些非議。朕思量著,卻也有些道理。國庫空虛不假,地方災情也未結束,這會兒請娘娘遷宮,怕要激起民怨?!?/br> 趙太后不以為然道:“不過是哀家換個地方住罷了,又能耗費幾何?再說,這分明是后宮事,是皇帝的家務事,又勞那些外臣費什么唇舌!皇帝,這些臣子是越發不敬上了。長此以往,恐于皇權穩固不利,你倒要警惕著些?!?/br> 陸旻莞爾道:“太后娘娘言重了,御史言官,上諫君王之失,倒也算是本分。只是,就因如此,趙太尉竟在宮中痛毆了錢書同一場,怕才是真正的不將皇權放在眼中?!?/br> 趙太后心頭一驚,看著陸旻那雙烏黑瑩亮的眼眸,暗道:想不到皇帝繞了這么大一圈,竟然在這兒等著哀家!他提此事,必定是要做些文章了。 當下,她沉了臉色,沉吟道:“趙太尉是哀家的兄長,對朝廷、對皇帝向來是忠心耿耿的,皇帝倒不必疑心這點。哀家卻以為,怕是這錢書同不知背地里說了什么大不敬的言語,這方激怒了趙太尉?;实墼摵蒙椴椴攀?,免得錯冤了忠良?!?/br> 陸旻淺笑道:“太后娘娘說的是,然而當時有四五位朝臣在場,還有幾個太監。朕已依次問過了,眾人皆說,錢書同不過是與幾個子侄閑話,并無什么不當言語。趙太尉,竟只是因著朝堂上與錢書同政見不合,在宮中動手毆打同僚,不知太后娘娘如何看法?” 趙太后有些沉不住氣,提高了聲量道:“哀家不知此事分曉,皇帝如此,是在盤問哀家么?!難道,是哀家指使了趙太尉,毆打錢書同的?!” 陸旻微笑道:“太后娘娘莫動氣,此事已在朝中引發了爭議了。不論如何,錢書同到底是兩朝老臣,文臣的魁首,不給他們一個妥善的交代,此事只怕難以善了。趙太尉又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人,朕不得不來問一聲?!痹捴链颂?,他徑自起身,又道:“前朝還有事,朕便不陪太后娘娘說話了?!?/br> 撂下這一句,陸旻也不再理會趙太后,竟拂袖而去。 余下眾人,面面相覷。 趙太后面色有些青白,一字不發。 一旁的趙貴妃看著她這幅神情,心中害怕,怯怯道:“姑母……” 趙太后喝道:“叫哀家作甚?!你們父女兩個,當真是沒有一個省心的!這么些年來,可有一個能幫的上本宮?!你在宮里真是百無一用,你父親又在外面闖下這等禍事!” 趙貴妃白白被訓斥了一頓,心中委屈,癟嘴道:“姑母發什么脾氣。父親打了個文臣罷了,有什么大不了?打了就打了,還要怎樣?不然,讓父親去給人登門賠個罪也就是了?!?/br> 趙太后聽了這言語,斥道:“回你的承乾宮去,如今皇帝愿看你一眼了,你便好生琢磨琢磨,怎么拉攏的住皇帝!” 趙貴妃見太后下了逐客令,賭氣起身走了。 朱蕊在旁勸道:“太后娘娘,不論皇上同那蘇氏慪氣也好,怎么也罷,只要肯親近貴妃娘娘,就是好事了。往后,貴妃娘娘也能出一把力。待貴妃娘娘有了喜,也就不必指望那蘇若華了?!?/br> 趙太后卻斥道:“哀家這一輩子,算是被這些人給活生生累死了!” 第一百章 這日, 外頭鬧得人仰馬翻,翊坤宮中倒是清靜。 蘇若華服過安胎藥,便在屋中照舊做孩子針線。昨兒那件八寶葫蘆護頂已經縫好了, 她又令春桃裁了一匹湖綠色緞子, 做背心。 春桃一面裁著衣料,一面說道:“娘娘何必自己動手呢?這熬油費眼的, 內侍省送來的還不足夠么?即便那些都不中意, 娘娘便打發人去說一聲,要什么沒有?” 蘇若華低頭穿針,微笑道:“這不一樣的。內侍省不過照章辦事,外人做的, 與自己親娘做的,怎會相同?到底是自己孩兒身上的東西,親自動手, 也是為娘的心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