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蘇若華心想,這倒是不錯,這對堂兄弟在這一件事上倒是一樣的脾氣性格。 陸斐看向她,目光灼灼,似有情愫,他低聲說道:“本王就要走了,只想聽你說一句真心祝福的話?!?/br> 蘇若華抬眸看向他,半晌微微一笑:“王爺機警聰敏,能于趙氏氣焰之下韜光養晦至今,這點小事想必是難不倒王爺的。王爺,保重?!?/br> 陸斐望著她臉上清甜的笑意,忽然心滿意足,揚聲道:“好,就承你吉言!”撂下這一句,竟就大步離去。 蘇若華心里五味雜陳,她原本以為陸斐不過是個紈绔子弟,視女子如同玩物,所以才敢在大內這般戲弄于她,可如今看來他仿佛是認真的。 陸斐與陸旻其實很像,但誰讓她是被陸旻纏上的? 園中春光明媚,滿眼亂紅紛飛,可看在蘇若華的眼中,卻是索然無味。 她本欲回乾元殿去,才走出一射之地,卻被李忠給攔住了。 李忠急匆匆趕來,說道:“若華姑娘,您怎么在這兒啊,倒叫奴才們好找!皇上在那映月水榭等著您吶,請吧?!?/br> 第七十八章 蘇若華沒有防備, 微微遲疑,問道:“李公公,皇上突然招我, 所為何事?” 李忠笑瞇瞇道:“皇上的心意, 奴才哪兒敢揣測,您還是見了皇上, 自己問吧?!?/br> 蘇若華聽著, 想了想又問道:“那么公公總該知道,此去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李忠摸了摸下巴,咂摸了一下,半晌說道:“依奴才所見, 好壞參半?!闭f著,又笑道:“姑娘,這是好是壞您都得去不是?莫不是, 您還能躲著不去不成?” 蘇若華無奈,只得跟了李忠行去。 順著青石小道逶迤前行,一路過去, 倒也遇見了幾個宮妃。 人見她隨著李忠, 都有幾分詫異,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畢竟,宮里盛傳,這蘇宮女已然失寵,但此刻看她跟著李忠, 那必定是皇帝相招了。 若說復寵,她這也未免忒快了。 然則,有花才人的前車之鑒,也無人膽敢上前冒犯。 走了大約一炷香的時辰,忽見柳充儀在前面的一片蘆葦灘處站立,她手中握著一把海棠枝,正將枝頭那些如火一般熱烈艷麗的花朵扯下,一片片丟入塘泥之中,任憑那些嬌嫩的花瓣被泥水污濁。 柳充儀聽見腳步聲,抬頭便李忠與蘇若華行路,上前攔住道:“李公公,領著這宮女,要去何處?” 李忠聞見她身上濃重的酒氣,又看她兩頰酡紅,眸光帶醉,便知她是吃多了酒,躬身陪笑道:“見過柳充儀,皇上召見奴才,奴才這就過去?!?/br> 蘇若華便也隨著李忠福了福身子,卻沒有言語。 柳充儀目光越過李忠,落在蘇若華身上,輕聲斥道:“這宮女見了本嬪,為何不發一言?莫不是個啞巴?宮里,什么時候連啞巴宮女也用了?” 李忠聽她話音不善,笑著周旋道:“充儀說笑了,宮里怎會有啞巴宮女。這是御前掌事宮女蘇氏,皇上急招她有些話要問,一時趕路急切,所以不曾言語?!?/br> 柳充儀卻笑了一聲,斥道:“胡說,本嬪在這里站著,她見了本嬪卻不知問禮,分明是不將本嬪放在眼里。既不知說話,這舌頭想必留著也沒什么用處,不若著慎刑司割了去,往后蘇宮女也就不必說話了?!闭Z畢,竟向左右吩咐道:“來呀,把這蘇氏送到慎刑司,她以下犯上,沖撞了本嬪,令人割了她的舌頭,以儆效尤?!?/br> 左右服侍的宮女,你看我我看你,自然是沒有一個動彈的。 蘇若華如今在宮中,可謂是聲名遠播,人人皆知皇帝閑置六宮,獨寵她一人,甚而為了她,不知懲治了多少嬪妃。雖說如今有傳言,皇帝冷落了她,但畢竟余威猶在,一時里并沒有人敢真正輕看欺凌她。 柳充儀見人無動彈,倒也并不意外,只笑說道:“怎么,本嬪已使喚不動你們了么?還是說,你們早已嚇破了膽?果然如傳言所說,這大周后宮已是蘇氏一人的天下了?” 她這話說的輕狂放肆,更是將貴妃、淑妃乃至于太后、太妃置于一名宮女之下了,服侍她的宮女嚇得魂飛魄散,一個個慘白了臉孔。 蘇若華心中有幾分奇怪,這柳充儀留下的空子也未免太大了,口中還是說道:“充儀慎言,奴才不過是個宮女,便是再得皇上的寵愛,也依舊是個奴才。宮中事務,自有貴妃、淑妃娘娘調度。奴才是御前掌事宮女,即便有錯,也該由皇上處置,何勞充儀越俎代庖?” 李忠皺眉看著柳充儀,只覺這位主子今日甚是奇怪,仿佛是特意候在這里,等著滋事生非。然而她平日里并非是這么個性子。 柳充儀身側的陪嫁宮女低聲道:“主子,她說的也沒錯,這養心殿掌事宮女,只能由皇上管束。主子……” 她話未完,柳充儀便冷笑了一聲,向李忠道:“李公公,她雖是御前掌事宮女,但你才是御前總管,你總能管得了她吧?這宮女以下犯上,犯了宮禁,該如何處置?” 李忠已然明白,柳充儀是刻意為難蘇若華來了,旁人身處事外,不知也罷了,他卻曉得,皇帝沒有一日在心里真正放下了蘇若華,倘或柳充儀真的當著他的面,給蘇若華苦頭吃,那他這個御前總管太監怕也是干到頭了。不,說不定他的腦袋也就在脖子上待到頭了。 李忠這等在宮里年深日久,老且油的太監眼里,柳充儀這等從來無寵的嬪位,還不及蘇若華這樣一個受寵的宮女,該奉承誰,他心知肚明。 他賠笑道:“充儀,蘇氏是皇上的人,要處置,自然得由皇上親自吩咐。再說……”話至此處,他刻意壓低了聲量:“充儀,奴才勸您一句,還是別招惹她。不然,您表妹的下場,您是沒有瞧見么?” 李忠不提花氏倒還罷了,一提起此人,柳充儀頓時怒恨交加,竟上前一步,抬起手來,就朝著蘇若華那張柔美細嫩的臉上打了過去。 然而她胳臂才高高揚起,便被人牢牢握住,再也動彈不得分毫。 柳充儀又驚又怒,高聲叫罵道:“什么人,狗膽包天,竟敢拉著本嬪的胳膊?!”話才出口,她卻見李忠、蘇若華、乃至于周遭的所有宮人都齊齊下跪,言道:“奴才拜見皇上!” 柳充儀的酒頓時便清醒了大半,不由仰頭望去,果然見皇帝那張清冷俊逸的臉龐正在上方。 她雙腿一軟,幾乎就要癱在地下,雙唇哆嗦的道:“臣妾、臣妾見過皇……” 陸旻冷峻的臉上,帶著一絲薄怒,卻并不看她,雙眸只緊緊盯著蘇若華。 他將手一松,柳充儀便就摔倒在地,竟滾了一身的泥水。 陸旻掃了地下的婦人一眼,一臉嫌惡,仿佛在看一只骯臟的蟲子,他神色漠然,淡淡說道:“柳氏試圖在宮中動手,犯了宮禁,貶為選侍,立時送回宮里去,別叫朕再瞧見她?!?/br> 李忠連忙應了一聲,心中嘆息道:早勸過你莫惹她,偏偏不聽。如今可好,嬪位丟了,怕是這輩子都翻身無望了。 陸旻不再理會柳氏,緩步走至蘇若華跟前,俯首望著她,良久無言,好一會兒才低聲問道:“朕若不來,你聽憑人欺凌么?” 蘇若華心中道了一句:那自然不是。嘴上卻說道:“奴才是宮女,聽主子的教訓,也是情理之中?!?/br> 陸旻被這話噎了一下,心中頓時為之氣結,半晌吐出一個字來:“倔!” 蘇若華面色淡然,亦回了一聲:“是?!?/br> 他早知她是個什么脾氣,卻還一定要她,就該明白倘或兩人齟齬,她未必就會一定遷就于他。 并非為他是皇帝,她就會低頭服軟。不論她如何戀慕于他,如何看重這段情緣,蘇若華終歸是蘇若華,不會為了他,就丟了自己的秉性。 平常的磕磕絆絆,她可以順著他,哄著他,可是事關她品性,卻是絕對不能讓步的。 陸旻只覺一股怒氣直沖頭頂,脫口便道:“你……!”卻再也說不下去了。 便當此刻,那柳氏從蘆葦塘子里爬了出來,滾得一頭一身的泥水,膝行至皇帝跟前,指著蘇若華斥道:“皇上,您可知曉?自從您寵幸了這個妖婢,她便強行霸占了您所有恩寵。來了玉泉宮這些時候,所有想見您的嬪妃,都被她拒之門外。即便您現下歇宿在太和殿中,臣妾等想見您一面,都難如登天?;╩eimei繞著太和殿念誦經文,擾了您議政,的確不該。然而您可知曉,她為何如此么?臣妾與她是從小一道長大的姊妹,meimei也是知書識禮人家出身的女兒,如何會不懂婦德二字?她委實是迫不得已??!” 言至此處,她啜泣了兩聲,不顧一旁的宮女勸阻,又一氣兒說道:“才來玉泉宮那會兒,花meimei做了點心,還有自做的詩文,前往乾元殿求見皇上。不料,守門的宮人根本不肯通傳?;╩eimei不服氣,質問之下,方才知曉,都是這個妖婢的示下!meimei無法可施,為博皇上青睞,方才如此作為?;噬?,花meimei固然有錯,但這個妖婢才是宮中的禍害!倘或沒有她,雨露均沾,誰又會鋌而走險,行此大不韙之事呢?!” 一席話畢,柳氏便連連頓首,以頭撞地,泣訴連連道:“皇上,您倒是開眼看看宮里的嬪妃吧!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金枝玉葉,您為何一定要獨寵一個妖婢呢?” 柳充儀在此地嚷鬧生事,這消息早已腿快的宮人跑去傳給了淑妃。 淑妃不知出了何事,只是聽聞柳氏與蘇若華起了沖突,還沖撞了皇帝,自料說不定有機可圖,便急忙趕來。 她才到當場,便聽見了柳氏這一番言語,觸動了心腸,不由雙眼微紅,上前向陸旻俯身拜倒:“臣妾見過皇上?!?/br> 陸旻負手而立,并不令她起身,居高臨下的睨著她,說道:“你的腿腳倒且是快,來的十分及時?!?/br> 淑妃身軀微顫,低聲回道:“臣妾協理六宮,宮中出了這樣的事,臣妾責無旁貸,自然要趕來處置?!?/br> 陸旻不置可否,倒是走到了蘇若華身側,俯身挽了她起來。 蘇若華略一遲疑,但腰腿著實酸軟了,還是扶著陸旻的胳臂起來了。 這一幕,被淑妃與柳氏看在眼里,越發不是滋味了。 柳氏嚎啕不已,淑妃微微側首,輕輕嘆息了一聲。 陸旻看著淑妃,淡淡問道:“那么你倒說說看,此事如何處置?” 淑妃擦了擦眼睛,啞著嗓子說道:“柳氏頂撞皇上,的確犯了宮規,有錯當罰。但柳氏所言,皇上也當聽取一二。自從皇上寵幸了這位蘇宮女,將六宮粉黛視為糞土。眾姊妹日夜渴望皇上的垂愛,有如久旱盼甘霖?;噬霞幢阍偃绾蜗矏厶K宮女,但后宮姐妹也都是您的嬪妃,也有責任義務為您繁育后嗣。臣妾等不敢求皇上一視同仁,但請分得一分半分皇上的愛憐,那也好過獨守空房?;噬?,柳氏言行固然有失婦德,但其情可憫。還求您憐惜一二,小懲大誡吧?!?/br> 蘇若華看著地下一身泥水狼狽不堪的柳氏,又看了看兩眼通紅,臉色慘白的淑妃,便望向了陸旻。 她不愿旁的女人來分享陸旻,雖說這似乎并不符合當下的所謂婦德。 然而人的情感,并不是一樣東西,可以隨心所欲的處置。 陸旻在她和這些女人之間,只能選一邊,這是那晚她第一次侍奉他時,便講好的。 蘇若華不由自主的挽住了陸旻的胳臂,小手竟有些用力。 這一幕,看在淑妃與柳充儀的眼中,自然又是狐媚之舉。 兩人都流露出些許輕蔑不屑的神色來,然而其中卻又暗藏著一絲絲的艷羨。 陸旻嘴角輕輕上勾,但又轉瞬即逝,他冷漠的看著眼前跪在地下的兩個女人,說道:“朕寵幸蘇氏,讓你們如此難以忍受。倒把嫉妒之情,說的這般冠冕堂皇!嬪妃的本分,便是取悅于朕。誰能令朕開懷,朕便喜歡誰。你們瞧瞧自己的樣子,言語乏味,面目可憎,嫉妒起旁人的模樣,更是丑陋至極。你們不能讓朕高興,更不能讓朕喜歡,朕要如何寵愛你們?!連自己的分內之事都做不好,竟然還敢厚著顏面來朕跟前訴說這些愚見拙識!” 皇帝這番言語,是全然不留情面。 柳氏頹然在地,淑妃更是面白如紙,雙唇全無血色。身為嬪妃,還能有什么比皇帝當面斥責面目丑陋、令人厭憎來的更加恥辱的呢? 陸旻的話,算是絕了她們的希望。 柳氏忽然想起來什么,爬到皇帝跟前,揪著皇帝的龍袍下擺,指著蘇若華斥道:“皇上,這妖婢不許宮妃見您,難道不也是嫉妒貪婪?!她如此行止,難道不是有失婦德?!” 陸旻面上泛過一陣嫌惡,看了李忠一眼。 李忠連忙上前,將柳氏拖開。 陸旻撣了撣衣擺,淡然說道:“蘇氏如此作為,是朕吩咐她的,夠了么?” 柳氏頓時啞然,卻聽皇帝又道:“朕近來國事繁忙,實在沒工夫理會你們,所以吩咐下去,一人不見?;ㄊ嫌碴J乾元殿不成,又到太和殿誦經嚷鬧,朕沒將她打入冷宮,已算是從輕發落了,你又在這里喊什么冤?”言至此處,他卻冷笑了一聲:“你們姊妹二人,還真是如出一轍的愚不可及!” 話才脫口,他挑眉問道:“柳氏,倘或朕給你個恩典,可以放你歸家,許你另嫁他人。更甚而,朕還能為你指婚。你可愿意?” 柳氏卻想也不想脫口就道:“皇上,臣妾不能!臣妾的母家送臣妾入宮,是對臣妾寄予厚望的。臣妾、臣妾不能??!” 陸旻面上的笑意越發冰冷,口口聲聲祈求他的愛戀,到頭來還不是為了己身的榮華富貴,為了母族的榮耀! 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后宮里仿佛是豢養了一群妓子,她們為了名利而獻媚邀寵,又和那些青樓女子有何區別?唯一不同的,不過是套了一層高貴的皮。 事至如此地步,陸旻心中已覺煩躁,他本是在映月水榭里等著蘇若華,卻久久不見她來,心中本就焦躁,親自出來找尋,又撞上這么一出事,更是煩上加煩。何況,他心中還惦記著有事要質問蘇若華,哪里還有閑心在這兒與這些乏味的女人言語往來! 當下,他吩咐道:“淑妃,這柳氏如何發落,朕之前已吩咐了李忠,你看著處置就是??傊?,從今往后,宮中決不許再出這樣的爭風吃醋之風!什么上不了臺面的話,也敢拿到朕跟前說?!毖粤T,他又向蘇若華斥道:“你,跟朕走!” 撂下這一句,皇帝拂袖而去,陪同的宮人自也走了個干凈,唯獨留下李忠預備收拾殘局。 淑妃木然,柳氏卻萎在地下,哀哀痛哭,不知是在為花氏不值,還是為了自己的末路哀嚎。 李忠走到淑妃跟前,俯身問道:“淑妃娘娘,您還是起來吧,地下太涼,仔細凍壞了身子。這柳氏,還等著您來處置呢?!?/br> 淑妃面無神色,由秋雁攙扶著起身,長嘆了口氣,說道:“把柳選侍扶起來,好生送回去。收拾了,就著人妥善送回皇城吧?!?/br> 李忠又微笑道:“娘娘,那這柳氏的住處……” 淑妃看了他一眼,說道:“皇上并未提遷居的事,李公公就是要討那蘇若華的歡心,也未免太過于咄咄逼人了吧?” 李忠忙道:“哎呦,淑妃娘娘,您可是冤枉奴才了?;噬线m才可是說了,要柳選侍住到他看不見的地方去。所以,奴才方有這一問。不然,奴才哪兒敢過問主子們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