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她看了蘇若華一眼,不知這丫頭這次又在搞什么花招。 淑妃與童才人原本笑意盈盈看著上首,然而眼見趙太后一口一口吃著菜,也未有怎樣,便有些坐不住了。 淑妃低聲道:“消息可靠么?” 童才人有些惴惴不安,連聲說道:“嬪妾保證,消息可靠。太后宮里的人都知道,干貝是大忌諱?!?/br> 淑妃眼眸輕闔,微微頷首道:“如此就好,倘或有了差錯,本宮亦護不得你?!?/br> 童才人咬了咬唇,輕聲說道:“嬪妾知道?!?/br> 片刻,趙太后已將盤中所盛菜肴盡數吃完,自朱蕊手中取了手巾擦拭了唇角,微笑道:“這道菜燒的好,合哀家的口味。哀家總嫌送來的御膳太過軟爛,當哀家老了么?哀家這牙口,可還行的?!?/br> 一席話,說的眾人都笑了。 恭懿太妃亦頷首道:“果然不錯,這菜寓意吉祥,色香俱全,我很滿意?!闭f著,便向陸旻道:“皇帝,賞吧?” 如今她雖厭了蘇若華,但今日是她好日子,自然不想沾染晦氣。而眼下,皇帝又正寵愛蘇若華,她也樂得做這個順水人情。 陸旻看著蘇若華,更是滿眼笑意,揚聲道:“宮女蘇氏,于太妃壽宴,獻菜有功,賞賜黃金五十兩、東珠一斛!” 一直以來,他都想再給她些好東西,不論是東海的珍珠,還是南海的珊瑚,和田的羊脂玉,又或是蜀中的錦緞,那些女人家愛的,他都能給她。以往,他苦于囊中羞澀,但如今他已富有四海,她合該當天下最榮耀富貴的女人。 蘇若華當即叩首謝恩。 皇帝這賞賜,可謂極豐厚。 須知,本朝皇后產子,恩賜亦不過五十兩黃金,各色綢緞布匹若干等。 蘇若華不過是宮婢,壽宴獻菜,便得了五十兩黃金,更有一斛東珠。 眾人心知肚明,這是皇帝格外的恩賞。 恭懿太妃更有言道:“如此,也叫大伙都嘗嘗,算是為我添點壽吧?!北惴愿缹m女,將這菜分賞下去。 殿上人眾多,除卻后宮妃嬪,還有王宮宗親,并親貴大臣,雖則蘇若華慮及此節,加大了菜量,然而一人頂多也就分了一口。 這些人大多見過世面,不是輕易便能糊弄過去的,但親口品嘗之后,也都為蘇若華手藝折服,連連贊嘆。 更有人疑惑,私下言道:“近來時常傳聞,這宮女如何狐媚惑主,皇帝被她迷惑,險要成第二個紂王。然今日看來,此女言行守禮,溫文端莊,又精擅廚藝,于婦工也算上乘了。這樣的女子侍奉皇帝,倒也無甚不妥,那些人又在吵吵些什么?” 另有人道:“這還不明白么?自然是看皇帝寵幸于她,那些嬪妃們嫉妒罷了。這趙貴妃與錢淑妃,背后都有母族撐腰,哪里肯被一個宮女搶了風頭!” “這趙氏與錢氏,未免也忒霸道了。難道連皇上喜歡誰,都要橫插一杠子么?” 如此眾說紛紜,但因著趙錢兩族的勢力,也無人敢大聲宣揚,只是小聲議論。 饒是如此,趙錢兩族人的臉上,都有幾分掛不住。 錢淑妃的臉色越發陰了,看著太后與人談笑風生,毫無半分異樣,皇帝更重新叫蘇若華歸位侍奉,與她甚是親密。 她狠狠盯了童才人一眼,童才人坐不住了,陡然起身,揚聲道:“太后娘娘,您、您可有哪里不適么?” 殿上頓時為之一靜,不知童才人為何突然問出這個話來。 趙太后頗有幾分玩味的看著童才人,淡淡一笑:“才人這話問的好生奇怪,哀家該有何不適呢?” 童才人也顧不得那許多,索性說道:“太后娘娘,蘇宮女所獻這道萬字芙蓉燕菜卷里,需用干貝一味。臣妾聽聞,干貝于太后娘娘體質是大忌諱。今見太后娘娘食用了許多,臣妾擔憂娘娘鳳體,故有此一問?!?/br> 趙太后的眸色微微一冷,唇邊卻依舊是笑著道:“童才人見哀家,像是有何不適么?” 童才人此刻也糊涂了,不知到底哪里出了變故,只得訕訕笑道:“娘娘既無礙,那臣妾就放心了?!毖粤T,便要重新落座。 陸旻先看了一眼蘇若華,卻見她神情毫無意外,笑意淡淡,不由沉了臉,向那童才人喝道:“童才人,你既知太后有此飲食忌諱,適才蘇宮女獻菜之時,為何不先行提醒?”話至此,他目光陡然一冷,越發冷厲道:“你是蓄意生事了?” 趙太后亦淺笑不語,看著那童才人。 雖則,這童才人應當是要找蘇若華的麻煩,但她竟敢利用自己來生事,那膽量也未免忒也大了。 她不是不知這道菜里該有自己不能吃的干貝,只是看蘇若華一副神情自若的樣子,便想試試她到底有何手段自救。 原本,她只當今日此事不過是個巧合,然而童才人這時候卻跳了出來,那顯然這是一場布好的局了。 為上位者,最為厭憎的,便是底下人竟有膽量利用自己,何況趙太后還是個頗為自負的人。 她倒要看看,這個童才人要如何脫身。 童才人勉強一笑,支吾言道:“皇上誤會了,臣妾、臣妾只是……關切太后娘娘罷了……” 眼看她下不來臺,淑妃出言解圍道:“皇上,太后娘娘,童才人也是吃到一半時,經由宮女提點,方才想起這道菜里該用干貝。她憂心太后娘娘,一時出言無狀,也是情有可原,還望太后娘娘寬恕她這一次吧。臣妾倒是好奇,太后娘娘既無事,那么這盤菜中也就沒有使用干貝,不知若華姑娘是如何料理的呢?依臣妾所知,這道萬字芙蓉燕菜卷之所以寓意吉祥,不僅因其上有萬字花樣,更因總共要用四種食材,寓意兩個成雙,乃是有一個大團圓的意味。若華姑娘既沒用干貝,這菜豈不是少了一味食材,破壞了寓意。那,不是對太妃娘娘不敬么?”說著,她眉眼輕翻,笑意盈盈的看著蘇若華。 周朝風俗,人人極好彩頭。所謂吉祥寓意,被民間追捧至及至,而宮廷之內,亦不能免俗。 這恭懿太妃,又是頭一個迷信之人,聽了淑妃這言語,臉色頓時鐵青,幾乎當時就要發作。 蘇若華卻上前來,微笑言道:“若真如淑妃娘娘所言,那奴才還真是冒犯了太妃娘娘,合該治罪。然則,奴才烹飪時,想到太后娘娘的飲食避忌,雖未用干貝,卻以青蝦代之。如此成菜,口感鮮滑,較原先做法更上一層樓,且太后娘娘亦能食用,兩全其美之策?!闭f著,她倒向著恭懿太妃深深道了個萬福,言道:“如若這般,太妃娘娘要怪罪奴才擅自更改菜譜,依然要治奴才的罪,奴才甘愿領罰?!?/br> 一言落地,殿下卻忽然傳來一道突兀的掌聲。 眾人看去,竟是西平郡王陸旻正拊掌,他朗聲道:“皇兄,您這位御前掌事宮女,當真是蕙質蘭心。之前賞賜,是她菜做的好。單憑她這段用心,合該另行嘉獎才是!” 蘇若華聽著背后陸斐的聲音,不知怎的,忽然有些惶然,她抬頭看向陸旻,卻撞上了陸旻滿是笑意的眼眸。 皇帝龍顏大悅,當場道:“西平郡王說的好——” 話未完,蘇若華卻搶先道:“皇上適才已賞過奴才,一功不受二賞,奴才不敢領受?!?/br> 有了方才之事,盡管什么也沒有發生,她心里卻有些發虛。 她不想聽陸斐為她說話,也不想他為她請賞。 陸旻卻只當她是在自謙,莞爾道:“朕說你當的起,你便當的起!”言罷,重又賞了她二百兩紋銀,織金妝花緞兩匹。 圣旨既已降下,蘇若華只得叩首領謝,下拜之時,她又察覺到那道熾熱的視線,盯在自己的背脊之上。 一殿之人,皆艷羨蘇若華所得恩賞,然而今日見了她臨危不亂、化險為夷的行事做派,倒各個心悅誠服。 甚而還有人暗暗道,這宮女的言行舉止,比那些妃嬪,看起來倒更顯沉穩端莊。 什么獻歌獻舞,那不才正是飛燕玉環之流么? 淑妃與童才人忙碌了一場,反倒是替蘇若華博了個恩賞贊譽,竹籃打水一場空,偷雞不成蝕把米,鬧了個好大沒趣兒。 淑妃有些悻悻然,低聲質問道:“怎么回事?本宮的吩咐,難道都成耳旁風了?!” 她身側的宮女秋雁趕忙回道:“都是按照娘娘吩咐的,御膳房就只剩了那些東西啊?!?/br> 第六十一章 淑妃輕輕哼了一聲, 咬牙低聲斥道:“那這是怎么回事?蘇若華哪兒找來這些青蝦?” 那宮女囁嚅著說不出話來,童才人從旁小聲道:“娘娘,此刻人多眼雜, 不是說話之所?!?/br> 淑妃此刻滿心燥怒, 近段時日,她費盡辛苦, 委曲求全, 鋪排此局,便是想要扳倒蘇若華。 如今不止目的沒能達成,反倒令蘇若華的聲望越發高漲,出盡風頭。 一個宮女罷了, 竟然騎在她們這些正經嬪妃的脖子上了! 思及此,她不由看了對面貴妃的席位一眼。 趙貴妃倒是渾然不覺,兀自吃著一塊香酥駝峰, 那雙嫵媚大眼,不住瞟視著上首,一臉不屑的樣子。 這個時候, 淑妃倒有些羨慕起貴妃來——這趙軟兒徒有一個好的身世, 自己什么心都不用cao,輕而易舉坐到了貴妃的位子上,莽撞冒失倒也無事,日日飽食酣眠,橫豎有她的好姑母在后面替她擦屁股。 這場壽宴,便在這些波瀾之中, 走向了尾聲。 眼看宴席將盡,還有些收尾的面子話,陸旻低聲向蘇若華道:“朕已吩咐人替你留了一匣子御膳,送回體順堂了。這兒已不必服侍,你也累了,回去歇著吧?!?/br> 蘇若華低低應了一聲是,快步自大殿后方離去。 陸斐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酒意沖昏了理智,竟一再的看著她,弄得她渾身不自在,又生恐被陸旻看出端倪,此刻陸旻放她回去,當真是如蒙大赦。 蘇若華走出欽安殿,自太液池吹來的涼風,輕輕撫摩著她的面頰。 風中帶著不知名的花香,花朝節一過,春季的氣息便越發濃郁了。 她看著那些雜色花樹上綁縛的五色紙花,低低淺笑道:“呵,已是春日了呢?!?/br> 春桃亦隨在她身側,笑著說道:“jiejie,我在外頭都聽見了,jiejie今日好生出風頭,那些王宮宗親都在夸jiejie呢,說jiejie穩重大方,一點兒也不是傳言中的什么禍國妖女?!?/br> 蘇若華聽著,微微一笑:“也就是這么說了?!?/br> 淑妃與童才人自以為捏準了她爭強好勝的性子,知道她必然應下挑釁,又拿食材擠兌她,一昧的想要她的性命。 然而,她們卻實在太過小看她了,若無實在把握,她怎會隨意出手? 原本,她是不必蹚這趟渾水的,但她不能讓陸旻因著自己顏面掃地。 淑妃與童才人心思如此陰毒,改日她定要在陸旻跟前提一提。她蘇若華,從來不是什么忍氣吞聲、息事寧人的人。 心里胡亂想著這些沒要緊的事,她只想逼迫自己趕快忘了陸斐的荒唐行徑。 順著青石子路走了片刻,身后卻有人忽然道了一聲:“若華小妹?!?/br> 蘇若華微微一震,不知多少年沒聽見過這個稱呼了。 她轉身,看著眼前的偉岸男子,面色微沉,欠身行禮,說道:“張大人,您這樣的稱呼,奴才可萬萬承受不起?!?/br> 這人生的高大,面目英俊,眼角有些細微的紋路,然因著這歲月打磨,倒顯出了一份青年男子所沒有的沉穩與韻味,他注視著蘇若華,眼中有些復雜的思緒。 蘇若華看著他身上的正三品朝服,不由自主的嘴角揚起了一抹嘲諷的笑意,退后一步,朗聲道:“張大人如今官運亨通,家中那位賢妻想必內助頗多?!?/br> 那人神色有些窘迫,禁不住道了一句:“若華小妹,為兄……” 蘇若華說道:“張大人,尊卑有別,您這樣稱呼,不怕折了您自己的身份么?”口吻雖是淡淡,卻已隱有聲色俱厲之感。 春桃幾乎從未見過她這般態度,不由有些好奇,不知眼前此人是誰,同蘇若華又有什么瓜葛。 那人又道:“若華小妹,你定要這般與我說話么?” 蘇若華冷冷一笑:“大人這話差了,您有吩咐,盡管說就是了。這一聲小妹,奴才擔不起?!?/br> 那人只得說道:“若華,我……你進宮這么些年了,總也見不到面。今日見面,我只想問問你,過得好不好?”話出口,他自家也覺尷尬,解嘲道:“看你今日這番情形,該是很好的?!?/br> 蘇若華只覺他這番話可笑至極,她進宮多少年了,直至今日才來問她好不好,不嫌太遲了么? 她清了清喉嚨,并不看那人,朗聲道:“張大人,你倘或無事,奴才還要趕著回養心殿去收拾,預備接駕,就不陪您在這兒廢話了?!毖粤T,她掉轉身軀,快步離去。 春桃看了那人一眼,只見他面色郁郁,立在原地,看著蘇若華的身影,似有無數話說。她心中好奇,又不敢隨意發問,提歩追蘇若華去了。 見過此人,觸動了蘇若華心中的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