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他的笑容溫暖和煦,又帶著幾分男孩子的促狹與俏皮,與適才那個威震眾人,令人不可直視的帝王,恍若兩人。 蘇若華目光迷離,看著他的臉,竟而癡了過去。 李忠辦完了喂魚的差事,快步回來,躬身道:“皇上,姑娘,這湖邊風大,不可久留,以免受了風寒?!?/br> 陸旻嗯了一聲,起身果然覺風極大,又看蘇若華衣衫單薄,立在風里,頗有不勝蕭瑟之感,遂將自己披著的銀湖大氅脫下,罩在了蘇若華肩頭。 蘇若華微驚,說道:“皇上,這可使不得。您若受了風,耽誤了國事,可是我的罪過了?!?/br> 陸旻卻捏了捏她的肩頭,笑道:“朕自幼習武,身子健壯的很,區區小風,怎會病了?倒是你,瞧瞧這身子單薄的,風一吹就要倒。從今兒起,一日要加兩餐,再吃胖些才好。朕從以前,就覺著你太瘦了?!?/br> 蘇若華摸了摸自己的胳臂,心道她哪里瘦了,往日還總嫌自己略顯豐腴了些,不似宮里那些骨感的宮女,瘦怯惹人憐惜。 以往太妃總說,她發身太早,還未出閣,就先有了個婦人的身子。 她便隨口說道:“我倒還嫌自己胖了呢?總要再瘦一圈才好,去歲做的小衣眼見著又緊了,我還要重做?!?/br> 陸旻聽著,笑的曖昧,湊在她身側,低聲道:“不許你瘦,朕就愛你這個樣子。小衣再做時,改用紅色的緞子,朕想看你穿紅?!?/br> 蘇若華聽得耳熱,不覺輕輕拍了他一下,細細斥道:“越說越不像樣子了,連女人貼身衣裳也要過問,真不害臊?!?/br> 兩人說笑著,起駕回養心殿了。 淑妃被秋雁攙扶著,遮遮掩掩,好容易回到鐘粹宮。 一進鐘粹宮,眾人見到淑妃面目破損,雙眸紅腫,狼狽而回,皆大吃一驚。 淑妃咬著牙,快步進了內殿,斥道:“傳話下去,今兒的事,誰敢多議論半句,本宮拔了他的舌頭!” 秋雁忙忙應下,打發了其他宮女出去傳話,又道:“娘娘額頭這傷,還是盡快傳太醫來瞧瞧。不然落了疤,可就不好了?!?/br> 淑妃拖著哭腔道:“瞧什么?!叫人來瞧本宮的笑話么?!” 秋雁說道:“不會的,娘娘身居高位,備受大伙敬重,怎會有人笑話娘娘呢?” 敬重?!敬重有什么用?! 在這皇宮之中,沒有皇帝的寵愛,她就什么都不是! 淑妃一反常態,抓起床上的繡花軟枕朝秋雁砸去:“滾出去!別在跟前礙本宮的眼!” 秋雁不敢躲避,挨了這一下,看主子如此模樣,不敢不遵,嘆了口氣,起身暫且出去,吩咐人去庫房尋止血去疤的藥了。 淑妃倒頭撲在枕上,頓時嚎啕大哭起來。 今日陸旻給她的羞辱,簡直令她恨不欲生! 她怎會不知,陸旻這是要為那個賤人找回顏面,懲處了那兩人還嫌不夠,定要她這個淑妃也陪著一起挨罰。當著那么多宮人的面,如此斥責,當真一點臉面都沒給她留。 今日之后,這件事怕是要在宮中散播開來了,她還怎么抬得起頭?還如何在宮中行走?而宮中的嬪妃宮人,還能聽她的管束么? 她為什么要遭遇這種事情?! 一個賤人,被人罵上兩句又怎樣? 若不是她恬不知恥的勾引皇帝,如今還霸占著皇帝不放,又怎會被人這般牽著頭皮唾罵?!一切都是她自取其辱,與她淑妃何干? 可陸旻,生生就把這賬算在了她的頭上。 她知道陸旻今日的意思,往后如若宮中再有人膽敢欺凌蘇若華,便都是她管教無方。好一個皇帝,如此就把蘇若華的安泰全拴在了她身上。 淑妃漸漸停了哭泣,按壓著心中滔天的恨意,嘴角浮現了一抹極扭曲的笑意。 好啊,陸旻既然這么愿意寵她,那她就如其所愿。 淑妃原本清秀的面龐,因著腫破的額頭,及那抹怪異的笑容,顯得猙獰無比。 打從陸旻帶走了蘇若華,恭懿太妃便怒不可遏,當即吩咐道:“去把那賤婢押來!” 左右宮人得令,便將還在廊下候著的春桃押了進來。 春桃進門,被迫跪下,一臉惶恐不安,說道:“太妃娘娘,召見奴才有何事?” 恭懿太妃兩只眼睛,像老鴉似的,盯著春桃,冷笑道:“你倒是和她姐妹情深,忙忙的就替人家通風報信了?!?/br> 春桃慌張回道:“娘娘,奴才沒有啊。奴才只是在前院見著了若華姐……沒有,真的沒有啊?!?/br> 恭懿太妃斥道:“沒有?若是沒有,皇帝怎來的這樣快?!吃里扒外的東西,看著人家爬上了高枝兒,也想跟著炙手可熱的了?!你不要以為她去了御前,我就拿她毫無辦法。我既能捧她上了高枝兒,也能將她打下來!” 這話實在虧心,蘇若華被陸旻要去,是因著兩人的情分,與她恭懿太妃有何相干? 然而這世上就是有這樣的人,貪心不足,還無自知之明。 恭懿太妃眼見蘇若華漸漸脫出了掌握,手里再無一張可以掣肘陸旻的牌,而膝下又無皇子公主,心下著實慌張。 然而她是個短視急躁之人,沒有蘇若華在旁戳謀劃策,分析局勢,越發仿徨無措,只余下徒徒升高的肝火。她尋不著蘇若華的晦氣,便將這一肚子的火都發泄在了這個素來與蘇若華姐妹情深的春桃身上。 春桃欲哭無淚,太妃如今不知怎的了,一改往日慈善溫和的性子,整日不是打就是罵,她幾乎度日如年,今日又被太妃揪來問罪,還不知是否能安度此劫。 她不住磕頭,滿口胡亂求情,自己也不知自己到底錯在了何處。 恭懿太妃瞪著她,那目光恨不得在她背上燒出一個窟窿。 半晌,她斥道:“來人,將這婢子——” 一語未休,外頭人忽然傳報道:“太妃娘娘,李忠公公來了?!?/br> 太妃聽聞,便知多半是皇帝打發來的,只好暫且按下此事,說道:“讓他進來?!?/br> 片刻,李忠進來,躬身作揖,說道:“太妃娘娘,奴才是來傳皇上的口諭,帶春桃姑娘去養心殿侍奉。這里缺了人手,皇上已吩咐了內侍省,再挑上好的宮女送來?!?/br> 恭懿太妃冷笑道:“怎么,難道我身邊的丫頭都是實在好的?皇上要去了一個還不足,如今又來要第二個?這老人一個個都要去了,叫些不成事的毛丫頭片子糊弄我么?!” 李忠暗暗嗤笑道:這老太妃當真是不知好歹,她真以為皇帝將她視為養母不成?還不都是看在若華姑娘的面子上! 他說道:“太妃娘娘,奴才也是傳皇上的口諭。這有什么話,您還是跟皇上說?!毖粤T,竟不再與太妃多費口舌,向春桃道:“春桃姑娘,收拾了東西,這就走吧,別讓那邊等急了?!?/br> 春桃乍死還生,有些茫然,但聽李忠叫她走,連忙自地下爬起,回房收拾東西了。 李忠皮笑rou不笑的向太妃道了個告退,亦退了出去。 恭懿太妃眼看著自己連幾個宮女都轄制不住,幾乎連肺也要氣炸,將一口回宮時皇帝贈與的黃瑪瑙掛瓶摔了個粉碎。 趙太后在正殿,亦聽到了這邊的動靜。 她皺了皺眉,問道:“那邊又在干什么?回了宮,倒越發瘋癲起來了?!?/br> 朱蕊出去打探回來,稟告道:“娘娘,是皇帝打發了李忠過來,討了太妃身側的宮女春桃過去。太妃心有不忿,故此發火?!?/br> 趙太后疑惑道:“咱們這位皇帝,瞧來不是個好色的,要了那蘇若華也罷了,怎么又要第二個?”說著,心念一轉,又道:“這宮女,同那個蘇若華,交情不錯吧?” 朱蕊恭敬回道:“娘娘料的準,奴才打聽了,這個叫春桃的宮女同蘇若華果然要好,說她們情同姊妹也不為過?!?/br> 趙太后便笑道:“這蘇若華看著像個沒縫的蛋,其實渾身都是破綻啊。恭懿太妃倘或有些頭腦,便該壓著性子,徐徐圖之才是??上莻€愚人,沒了蘇若華,除了急躁一事不會?!?/br> 朱蕊說道:“那么,娘娘作何打算?” 趙太后舉起手,看著腕子上一串新的白玉佛珠,每顆珠子上都雕刻著羅漢,一共十八顆,恰是十八羅漢。 這玉是上好的羊脂玉,又請了名家雕刻,送入大寺主持開光之后送入宮中。 不止價值不菲,無有足夠的人脈渠道亦是做不到的。 這便是榮華富貴的象征。 她瞇細了眼眸,說道:“眼瞅著就是她的千秋了,大好的日子,自是要送些好禮。此人愚頑,不必理會。倒是這個蘇若華……”她冷冷一笑:“往年真是高看了這個太妃,哀家真正的對手,從來都是這個蘇若華?!?/br> 朱蕊點頭稱是,又進言道:“娘娘,這蘇若華近來的寵幸實在太盛?;实蹫榱怂?,接連貶斥嬪妃。這,這怕是不好啊。娘娘不怕再弄出第二個王賢妃來么?” 趙太后笑了一聲:“如真有那一天,倒省了哀家的手腳。不會的,如今咱們都知道了,皇帝實則壓根沒有碰過女人,貓兒才沾了腥,難免纏的緊些。待過了這新鮮勁兒,就能看見滿園春色了,不妨事?!?/br> 春桃提了包袱,跟著李忠離了壽康宮。 出了宮門,她還不住的回首張望,似是生恐太妃再派人來捉拿她。 李忠察覺,便道:“姑娘張望什么吶?快走吧,若華姑娘等著你呢?!?/br> 春桃不由問道:“李公公,你說是若華jiejie叫我過去的么?” 李忠倒覺得有些好笑,說道:“怎么,你該不會還真以為,皇上會惦記著你吧?” 春桃臉上一紅,忙說道:“當然不是,我就是覺著……覺著有點突然……” 李忠嘆息道:“若華姑娘倒是很惦記你們的情分,適才出來,生怕你在太妃跟前吃了虧,忙忙的就跟皇上說了,把你調到御前。往后啊,你可得好好扶持她?!?/br> 春桃連連點頭道:“那是自然,我當然會好好伺候若華jiejie的?!?/br> 一路無話,頃刻間就到了養心殿。 春桃經李忠指點,走到了體順堂。 走到體順堂外,只見地下堆放著許多竹竿、鉚釘、繩索等物,幾名太監正敲敲打打,似乎是要搭個架子。 她不知這是何故,只走上前去。 廊下站著個穿碧青色比甲的宮女,見了她便笑道:“可將你等來了,姑娘適才還說你什么時候過來呢?!?/br> 春桃不明所以,含笑與她互通了姓名,方知這個就是露珠。 露珠拉著她進了體順堂,春桃頭次來這兒,四下打量,只覺這屋舍寬敞明亮,擺設清幽雅致,架上古玩陳列,地下安放著時新花卉,甚而比著太妃娘娘如今的住處還要舒坦些。 春桃訥訥問道:“這兒是若華jiejie一個人住么?我怎么記得,這體順堂是妃嬪承寵的地方呢?” 露珠抿嘴一笑,說道:“所以,才是姑娘的住處呀。這可是皇上親口安排的,皇上說了,整個后宮,只有姑娘能住這兒?!闭f著,替她倒了一碗茶:“jiejie且坐會兒,姑娘此刻還在那邊伴駕呢?!?/br> 春桃便在一張小圓凳上坐了,她之前也聽了許多蘇若華的傳聞,總覺是否有夸張之處,今日親眼見了,方才相信。 一時里,她卻不知該不該為蘇若華感到高興。 第五十七章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 內室堂上的一座西洋自鳴鐘忽然鐺鐺鐺敲了幾聲,倒把春桃嚇了一跳。 她探頭過去瞧了一眼,點了點頭, 嘆息了一聲。 往日, 她也曾聽太妃說起,這世上有種能準確計時的物件兒, 叫做鐘表。不止看時辰準, 還能報時,是個很稀奇的玩意兒,也是外洋進貢來的。先帝在世時,曾賞過趙皇后一座, 余下的一座就在養心殿里。 如今看來,這余下的一座就放在這體順堂了。 皇帝對于若華jiejie的寵愛,由此可見一斑。 春桃心中正想著, 忽聽外頭一道溫潤嗓音響起:“勞煩諸位了,待會兒還請進來吃盞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