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蘇若華卻暗暗笑了一聲,當著皇上的面來賀喜送禮,怕不是一來嘲笑我是宮女出身,窮酸貧賤,手里連一件像樣的首飾也沒有;二來,便是要向皇上賣弄她的賢德了。這與其說是來向我賀喜,不如說是做給皇上看的。這位淑妃娘娘,當真是不能小覷了。 當下,她便說道:“奴才多謝娘娘厚愛,但只是奴才眼下并無位份。娘娘這禮實在過于貴重,其中好幾樣首飾,奴才若戴了那便違制了。奴才不能收,還請娘娘收回?!?/br> 淑妃也曉得她必有此話,笑的越發開懷:“那怕什么?你受封也就是這一會兒的事了,再說了,只要皇上喜歡,這又算的了什么?”說著,她忽然瞥見蘇若華頭上戴著的那枚并蒂菱花釵,便又說道:“meimei紅瑪瑙都上了頭,還計較這些個么?想必是,meimei看不上這些?” 蘇若華不覺抬手摸了一下發髻,那根銀釵是早起李忠送來的,她戴上便也沒想著摘下,此刻卻成了淑妃口中的把柄。 她正想說什么,陸旻卻忽然出言道:“那釵子,是朕與她,叫她戴的,你也不必多問了?!?/br> 皇帝這話,已是暗暗斥責淑妃多事。 淑妃訕訕一笑:“原是皇上賞賜,那倒也是平常事?;噬先绱讼矚g姑娘,連賞的發釵,都與眾不同呢?!?/br> 她早已留心看過了,蘇若華戴著的釵子,雖說是銀的,紅瑪瑙也不算多華貴,但樣式新穎獨特,竟是自己從未見過的。往常,逢年過節,又或伴駕之后,陸旻也時不時有所賞賜,但送來的珠寶首飾,盡都是隨處可見的貨色,一瞧便知是造辦處例行公事所做的物件兒。這兩相比對,可見皇帝的用心。 俗話說,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這以往皇帝待誰都是這個樣子,那也還罷了。如今出了個拔尖兒的,人心自然不平起來。 淑妃想著,愈發不痛快起來,正琢磨著如何再給蘇若華找點難堪,皇帝卻忽然發話了。 陸旻懶怠理會她,只說道:“你那些東西,也收回去吧。她如今,不缺這些?!?/br> 淑妃碰了這枚軟釘子,臉上越發掛不住,強笑道:“皇上說的是,meimei得皇上喜歡,要什么沒有?倒是臣妾,獻寶獻出笑話來了?!?/br> 蘇若華冷眼瞧著,嘴角輕輕一勾,暗暗發笑。 淑妃念著此行目的,又道:“皇上,這若華meimei已然得幸,往后就是宮嬪了。臣妾在這兒,斗膽替meimei討個封。meimei是宮女,按制本該是選侍,但皇上喜歡meimei,就封個才人罷?!?/br> 周朝宮制,宮女受寵,初封當是選侍,之后按恩寵、子嗣等諸般功勞,逐級晉封。 選侍是八品,而才人是正五品,淑妃一口氣與蘇若華足足提了三等,已算是破格了。 她原本的打算,皇帝既寵愛蘇若華,那破格封賞也是情理之中,順水的人情不做白不做,自己送個才人的位份給蘇若華,一則是討了皇帝的喜歡;二來也是將蘇若華收進了后宮。 一個五品才人罷了,在她這淑妃跟前還不照樣要講上下尊卑的規矩? 只要蘇若華進了后宮,保管不出兩個月,自己便能將她管束的服服帖貼。 淑妃如意算盤打得好,不想陸旻卻搖頭道:“不必了,朕還想在御前多留她一段時候。這位份,晚些給也不遲?!?/br> 皇帝此舉,大大出乎了淑妃的意料。 她甚是錯愕,不由脫口道:“皇上,如此怕是不妥?!?/br> 陸旻眉頭一皺,不悅道:“怎么,朕如何行事,還要你來指摘么?” 淑妃自知說錯了話,忙描補道:“皇上,臣妾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只是這般,未免委屈了若華meimei?!闭f著,她又笑道:“皇上這般寵愛若華meimei,倒舍得讓她當宮女?!?/br> 陸旻微微一笑:“所謂好事不怕晚,朕身邊沒個合意的人,她在這里正好?!毖粤T,他目光落在蘇若華身上,溫暖纏綿,繼而說道:“造化在后面,還怕沒有位份么?” 這后一句,似是對著蘇若華說的。 蘇若華有些不好意思,將頭略低了下去。 淑妃看著兩人眉來眼去,只覺如坐針氈,但要就此離去,又實在心有不甘。 陸旻卻已然不耐煩起來,他好容易等到蘇若華回來,本想著親熱一番,偏生這個淑妃毫無眼色的杵在這里,就是不肯走。 他端起茶碗啜了一口,淡淡說道:“淑妃,你還有什么事么?” 淑妃正滿心尋話說,不妨皇帝忽然問話,不由說道:“臣妾、臣妾無事,皇上可還有什么吩咐?” 陸旻便道:“既無事,那便回去吧。你身子素來虛,且仔細調養著,少cao那么多閑心,其實于保養無益?!?/br> 這是在暗暗譏刺淑妃多管閑事,她哪兒能聽不出來? 淑妃面上微微一熱,勉強笑道:“皇上說的是,那、那臣妾就告退了?!?/br> 言罷,她起身,待走不走,但看皇帝總無留人的意思,只好邁步出門。 才走到門上,皇帝忽然道:“且慢?!?/br> 淑妃猛地立住了,回身笑道:“皇上還有什么指教?” 只聽陸旻說道:“太妃的壽誕就在眼前了,今歲朝廷事多,不宜大cao大辦。但朕的意思,到底是老人家的春秋,宮中一桌家宴,總還是要的。太后不想管這事,貴妃禁足,你便多上心吧?!?/br> 淑妃聞聽此事,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沮喪。 皇帝對她其實不過爾爾,直至眼下,一次真正的寵幸也不曾有,倒是要她打理六宮瑣事。 然而,這是皇帝的旨意,她無可奈何,只得稱是退下。 出了養心殿,秋雁抱著那首飾盒子,亦步亦趨的跟著淑妃的翟輿,嘴里便抱怨道:“皇上也未免忒不留情面了,娘娘分明是好意,為那個蘇若華討封。何況才人的位份,已是高抬了?;噬线@是什么意思??!” 淑妃神色冰冷,輕輕說道:“他心里是怕,他的心肝寶貝一進了后宮,本宮就生吞了她?!闭f著,又冷笑了一聲:“有本事,他一輩子護著她,一輩子別進后宮,一輩子都留在那養心殿!” 秋雁嘆息了一聲,她實在為她的主子抱不平。論起對皇上的心意,闔宮上下誰也及不上她主子?;噬蠀s跟鬼迷了心竅也似,眼里只看得見那個狐貍精。 她又問道:“那主子,眼下咱們該怎么辦?” 淑妃笑了一聲:“不是還有太后與貴妃么?她老人家一門心思要讓趙貴妃誕下皇帝第一個皇子,本宮便不信,她能放任那蘇若華一人霸占皇帝!”言罷,吩咐轉道壽康宮。 攆走了淑妃,陸旻一把拉過蘇若華,令她跌坐在了自己懷中。 蘇若華猝不及防,當即便想扎掙著起來,卻被陸旻牢牢抱住了。 她乖覺,便也任憑他抱著,沒再動彈。 陸旻低聲斥道:“跑去哪里了?朕下了朝立刻過來,就不見你的影子,當真叫朕好等?!?/br> 蘇若華回道:“起來無事可做,皇上也沒交代,我便去景山走了走。那兒香椿樹多,采了些嫩芽回來,晚些時候,做椿根餛飩給皇上吃,好不好?” 陸旻自是歡喜的,這椿根餛飩還是他當皇子時,蘇若華自舊書上看來的食譜,用料雖簡,卻別有一番春季的風味。他十分喜歡,但打從蘇若華去了甜水庵,是再吃不到了。 想到她出門去還是惦記著自己的事情,陸旻便忍不住的嘴角上勾,卻還是說道:“這等小事,吩咐宮人去也就是了。你倒隨性亂跑,一點兒規矩也沒有?!?/br> 蘇若華見他如此,分明是蓄意找麻煩,索性說道:“是皇上叫我不要守規矩的,如今又來責怪,真不講道理?!?/br> 陸旻環著她的柳腰,輕輕呵斥:“恃寵生驕!” 蘇若華明眸如水,淺笑回道:“那么,皇上就不要寵?!?/br> 這一夜,她早已想明白了,陸旻中意她,她心中也不是沒他,既是彼此有情,那又何必壓抑。再則,事已至此,麻煩總歸會上門,她也從來不是一個會怕事退縮的性子。 至于日后,雖說歷來帝王薄幸,但她也深信日久生情,兩人如能長久的朝夕相伴,那么這份情意亦能綿長。 她已決意與他相伴一生,便不會再后退了。 陸旻瞧著她俏皮的模樣,心中如被小貓撓了一般,麻酥酥的,禁不住摟緊了她,湊了上去。 這兒是體順堂正堂上,還有許多伺候的人在外頭站著,蘇若華不過昨夜初次承幸,今兒就被陸旻光天化日之下拉著親熱,只覺得羞臊不已。兩只小手按在他寬闊的肩上,想將他推開。然而陸旻的力氣卻極大,將她牢牢抱住,令她動彈不得。不過片刻,蘇若華只覺頭暈目眩,意亂情迷,一雙藕臂便摟住了他的脖頸。 良久,兩人方才分開,蘇若華氣咻咻的,雙頰潮紅,眉眼含春,滿面柔媚之態。 陸旻摟著她,在她面頰上,白皙的脖頸上,不住的啄吻著。 蘇若華被他撩撥的身上一陣陣燥熱,不由自主的就想起昨夜的事來,而皇帝越發不安分的手,也一再印證著她的猜測。 就在陸旻拉扯她裙帶時,她忙忙的壓住了他的手,嗓音柔啞道:“皇上,青天白日,哪有做這個事情的道理,放正經些!” 陸旻滿目癡迷的看著她嫵媚的臉龐,說道:“你在跟前兒,朕就正經不了。再說,誰定的道理,白天不能做這事了?朕膝下無子,江山后繼無人,誕育儲君是頭等大事,怎能說是不正經呢?” 強詞奪理! 蘇若華突然發覺,陸旻在這種事上,真是既無恥又狡詐,死纏爛打,簡直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打從兩人重逢,只要逮著機會,他便纏著她不放,而自己也當真是他纏住了。 說到底,自己也是愿意讓他纏吧。 想著,她心中卻漾起了一抹近乎于窒息的甜美,望著陸旻那張如天神般俊美的容顏,丹鳳眼中唯有自己的影子,蘇若華只覺自己幾乎要溺斃在他的無限柔情之中。 但聽陸旻又低聲道:“若華,只有你在這里,養心殿才更像朕的家。不然,這兒就是個睡覺的地方?!?/br> 第四十五章 陸旻聲量并不高, 然而這一句言語卻如一柄重錘,錘在了蘇若華的心口。 她并沒有想到,陸旻竟會有這樣的念頭。 雖是心底里將他當做夫君愛重的, 但以陸旻的身份, 兩人勢必是不能如尋常民間的柴米夫妻一般了。 從承寵,蘇若華便時刻在心里提點著自己, 陸旻心中存著與她的情意便可, 自己不能太過貪心。世間事,月盈則虧,水滿則溢,要的太多, 怕是無益于長久。 故此,當陸旻說出那句話時,蘇若華便知曉, 他和自己是存了一樣的心思。 她心頭暖洋洋的,將自己偎在了陸旻懷中,輕輕說道:“七郎放心, 我總在這里?!?/br> 兩人相擁了片刻, 陸旻不住問她想要什么,缺了什么。無論她想要什么,都不過是他嘴里一句話的事。 偏生,蘇若華什么也想不出來,往年的四季衣裳都在,她既沒長高也沒變胖, 依然合身。珠寶首飾,他一早才與她置辦了一匣子,她是宮女,再如何受寵,總也不能打扮太過。 至于旁的,她似乎也沒什么想要的。 有那么一瞬,她倒是想到了自己的家人。倘或自己央求,或許陸旻能赦免了她的母家。然而,正因他是皇帝,她才不能如此任性。恃寵妄為,必令朝廷法度廢弛,那她可也真成了禍國妖孽了。這點道理,她還懂。 蘇若華想了片刻,說道:“七郎有心便好,我如今什么也不缺?!?/br> 陸旻皺了眉,無奈笑道:“先帝那些嬪妃,還有如今后宮里那些,送一枝桃花過來,都要討一枚桃子回去。昨夜是你承幸,竟什么也不想要?該說你儉省,還是說你傻呢?” 蘇若華嫣然一笑:“我既不儉省,也不傻。七郎,我可是貪的很呢。我有,她們都沒有的東西?!毖哉Z著,春蔥般的指尖在陸旻心口輕輕一劃,“這里,是我一個人的。我有這個,哪里還需要旁的?” 果然是尤物之屬! 陸旻只覺心口漏跳了一記,呼吸也微微一滯,片刻吁了口氣,莞爾道:“當真會哄男人,什么叫紅顏禍水,朕今兒算是領教了。幸好幸好,你入了宮,這輩子都只能哄朕一人了?!?/br> 但凡想到,如若她沒有進宮,就會嫁給旁人,就會去哄別的男人,陸旻便覺一股妒火直往上躥。但想想,這盡是自己毫無來由的想象,又覺得可笑的很。 蘇若華低眉淺笑,溫婉柔媚。 瞧著眼前絕色,陸旻忽然覺得外頭對自己的風評并不對,御史臺議論自己為君不愛女色,算是位賢明君主,只于皇嗣上有妨礙。但陸旻卻以為,自己并非不愛女色,只是獨獨愛她一人的美色罷了。 兩人喁喁說了些話,蘇若華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道:“七郎,我還當真想要一樣東西?!?/br> 陸旻頷首道:“你說,朕都給你?!?/br> 蘇若華便道:“如若可行,我想在這體順堂外搭一排架子,種上些葡萄藤。如今是二月,正是動農事的季節。到了夏秋時候,葡萄架上綠葉成蔭,七郎便可在架子下頭乘涼看書。我再把收來的葡萄,釀成葡萄酒,好不好?” 陸旻起初聽她說要搭葡萄架子,心中還道這賞賜討的也未免太過離奇,但又聽她余下的言語,盡是一片為了自己的心思,便高興起來,說道:“此等雅事,朕自然答應?!毖粤T,當即便將李忠叫了進來,吩咐了下去。 李忠聽得滿心詫異,他當了近二十年的差,見過無數的寵妃,從沒辦過這樣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