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蘇若華不過借太妃來遮掩一二, 也并非真正擔憂,聽陸旻這般說來,不過一笑了之。 陸旻望著她,明知她是沒有說實話。 他二人相伴多年,又是從小一起長大,她心里想些什么, 自己會不知道么? 當下,他倒也不戳破,端起酒盅輕抿了一口,方才說道:“今日此事,朕是蓄意重罰?!?/br> 蘇若華不由抬頭,看向陸旻,半晌輕輕問道:“皇上,為何如此?” 陸旻神色淡然道:“朕是要讓六宮皆知,你在朕眼里,便是與旁人不一樣。朕格外的珍視你,若有敢肆意冒犯欺凌的,必然重懲!此后,朕倒要瞧瞧,還有誰敢欺負你?!?/br> 早在當初,他還是皇子時,便在心里如此賭咒發誓——待將來自己獨立門戶,稱王開府時,必然不會再令她受半分委屈。 如今,他甚而當上了皇帝,手握天下。他的心上人,自是要高高在上,誰也不能侵犯。 至于往昔□□那些所謂不成文的規矩,什么君王雨露均沾,要一視同仁,好不讓寵妃為六宮怨恨,成眾矢之的。 陸旻對此言,從來嗤之以鼻,分明是自己沒有本事,連喜歡的人無力庇護,方才扯出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來。 再則,他深刻以為,奉行此理的男人,其實根本沒有那么喜歡那些所謂的寵妃,不過是想要滿園皆春,又要安撫群妃,這方想出這么一通鬼話來。 他又不同,他只眷戀蘇若華一人,何必管旁人怎么想? 這后宮,也是那些女人自己擠進來的,不是他招來的。 蘇若華聽了這話,鼻中有些酸意,心頭更掠過一陣近乎于顫栗的甜美。這便是帝王的恩寵么,一顰一笑,一喜一嗔,都牽動這旁人的禍福。 不自覺的,她的雙手有些微微發顫。 她垂首遮掩著失態,低聲道:“奴才多謝皇上的回護?!?/br> 不管將來陸旻待她如何,至少眼下,她是開心的。 陸旻卻蹙眉道:“又這么叫了,朕說過多少次,沒有外人,就不要再稱呼自己是奴才?!?/br> 蘇若華倒也不再倔強,含笑輕輕應了一聲。 用過晚膳,陸旻吃了一盞茶,略歇息了片刻,又到東暖閣里去批閱奏章。他掌權時日不久,正是穩固統治的敏感時期,萬事不敢懈怠。雖滿心急著同蘇若華親熱,卻也只能熬著性子,先處置正事。 好在,如今人就在眼前了,看她替自己忙忙碌碌,倒也解了相思之苦。 蘇若華倒是毫無察覺,依舊盡心盡力的陪侍。 好容易到了就寢時候,這服侍皇帝洗漱,不是她的差事,李忠也沒交代。蘇若華看著這里已沒自己的事了,便回了體順堂。 一進體順堂,露珠與芳年連忙迎了上來,滿臉堆笑,都說道:“姑娘當差下來,服侍皇上一定辛苦了。已預備好了熱水,給姑娘凈身解乏?!?/br> 蘇若華只覺天氣還冷,不大想浴身,便說道:“天氣不熱,不大洗也罷,梳洗一番,就睡下了?!?/br> 芳年沒有說話,露珠倒是抿嘴一笑:“姑娘,今時不比往日,您還是洗洗的好?!?/br> 蘇若華看她笑里有話,只覺奇怪,但轉念一想,自己前次洗澡已有兩三日了,白日又從甜水庵回來,車馬顛簸,難免沾染些塵土,如今又是在御前當差,萬事還是謹慎為上,沒得叫人抓把柄,看笑話,便點頭答應。 露珠與芳年,連忙去布置,張起屏風,抬出楠木浴桶,傾倒了熱水與玫瑰香露,便要服侍蘇若華洗浴。 蘇若華早年在家中也是被人伺候慣的,進宮雖為奴多年,但當了掌事宮女之后,身邊也有人服侍,倒也不覺如何。 露珠一面替她擦洗身子,一面低聲贊嘆道:“姑娘,您當真是生了一身的好皮膚,這樣細膩白潤,莫說瘢痕,就連一顆痣也沒有,委實罕見。說句不怕冒犯的話,奴才也伺候過幾位主子,可從未見過一個如您這般的?;噬?,一定會喜歡的?!?/br> 這阿諛奉承之言,蘇若華聽過,甚而她自己往年也沒少說過,倒也并不見怪,只是問道:“看你年歲不大,竟已服侍過幾位主子了?” 露珠說道:“姑娘別瞧奴才這樣,先帝在世時,奴才就進宮服侍了。奴才跟過于寶林、宋才人還有一位柳選侍,只是后來先帝歸天,主子們都去了南宮養老,奴才方又歸了內侍省調派?!闭f著,她又笑了起來:“如今能來服侍姑娘,是奴才三世修來的福氣?!?/br> 蘇若華聽了她這一番話,心中方才了然。 難怪年紀小小就這樣油嘴滑舌,老于世故,原來也算是宮里老人了。算起來,自己入宮的時候,倒還小她一歲呢。 她說的那三位嬪妃,都是先帝晚年時才入的宮,還沒能侍奉兩年,先帝駕崩,她們這等低位嬪妃,也只好去南宮。大好的青春年華,就此葬送。 先帝為君雖尚可,但卻太過喜好美人,年過五旬,依舊不肯停了選秀,不知耽誤了多少人。 這都是前朝的舊事了,如今想來也是無味的很。 浴身之后,露珠又拿來一瓶牡丹潤膚香油,定要與她擦抹。 蘇若華心中奇怪,問道:“這也是御前的規矩么?難道連宮女們身上涂什么,也有人過問?” 露珠嘻嘻笑道:“當然不是,但姑娘不是要服侍皇上么?自然要好生打理一番才是。雖說姑娘天生麗質,但還是仔細保養的好。這身上皮膚養的越發白皙,皇上才會越發的喜歡呀?!?/br> 周朝以白為美,上至后妃,下至民女,無不盡一切可能的保養皮膚,只望養出一身的好膚色來。 這堆金積玉的后宮,自然也有無數保養肌膚的膏脂花油。 蘇若華這方醒悟,原來這丫頭以為,皇帝會來寵幸自己,所以才有這一番折騰! 她忙說道:“那可不必了,我早說你們會錯了意。我來御前,也就是來當差的。這一套可收起來吧,傳出去,叫人笑話?!?/br> 露珠見她如此說,只好說道:“姑娘這樣講,那就罷了?;ㄓ蜁呵沂掌饋?,待以后用時再取?!闭f著,便將那瓶牡丹花油放進了妝奩里。 蘇若華看著她與芳年滿臉的不信神情,不由微微苦笑了一下。 莫說她們二人,這若非自己置身事中,見了這等清新,也要以為皇帝必定要是寵幸這宮女了。 這些話,反倒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所謂自欺欺人,大概如是。 蘇若華走到妝臺前坐下,看著一泓清水也似的菱花鏡中,映出如花人面。 芳年開了抽屜,自里面取出一并烏木梳子,替她輕輕梳理長發。 蘇若華看那梳子雖是木的,其上卻刻著梅花圖案,嵌以銀絲,握在手中,雖不覺如何華貴,但與那些動輒赤金嵌寶嵌珠的相較,倒更覺雅致脫俗,也合乎自己的喜好。 再看那妝奩里放著的釵環等物,皆是乍看無甚不妥,細瞧瞧,不是東珠便是白玉,皆是上佳珍品。 她心中微微有些不安,問道:“這些東西,都是誰布置的?” 芳年老實些,不似露珠那樣伶牙俐齒,只輕輕回道:“姑娘,都是皇上親自吩咐,李公公自庫里尋出來的?!彼罩K若華那如黑緞一般的長發,心中亦也驚嘆不已,這姑娘的頭發當真是好,如瀑如云,黑亮柔滑,更難得的是,一把長發幾乎拖至地面,竟無一絲枯干開叉。這后宮里的嬪妃娘娘們,不知費了多少力氣,用了多少潤發香油,都難養出這么一把子好頭發來。 黑發,白膚,在大周朝女子有這兩樣便已能稱為絕色美人。 蘇若華不只兩樣皆占,明眸朱唇,加上通身的風流氣韻,也難怪皇帝對她始終念念不忘。 芳年心里忽然明白,為何皇上會把若華姑娘捧在心坎上了。 蘇若華不知這丫頭在想些什么,她隨手拿起一只青瓷描繪侍女捧心盒,開了蓋子,撲面是一陣茉莉花香,盒里是滿滿的雪白膏脂。她拈了一點,在手背上揉開,甚是柔潤細膩,難得一見的好貨。 芳年低聲說道:“這盒面膏,是皇上特特吩咐太醫院為姑娘調配的,全后宮獨一份呢?;噬险f了,姑娘好容顏,自要好生愛惜才是?!?/br> 蘇若華低眉一笑,說來說去,陸旻好似只是貪她的容貌。 她取了一些,輕輕勻在臉上。 膏脂倒是極好,涂在面上毫無油膩感,只輕微的潤澤,涂上肌膚更隱隱泛著細瓷一般的光澤。 露珠在后頭,一面鋪床一面說道:“這么跟姑娘說吧,這屋子里所有的物件兒,大到這些桌柜箱籠,小到擺件玩物,乃至于床上的枕頭被褥,都是皇上親自吩咐,李忠公公責令造辦處置辦的?!?/br> 蘇若華看著鏡中的自己,聽著這些話,心里卻不知是個什么滋味兒。 這會子,已是人定時分,陸旻在養心殿也該歇下了。 正胡思亂想,卻聽一道沉穩的腳步聲,露珠與芳年齊聲道:“奴才拜見皇上!” 蘇若華心里一驚,轉頭望去,果然見陸旻邁步進來。 他穿著玄色寢衣,散了發髻,月色之中,倒顯得有幾分風流不羈,目光如水,凝視著自己。 陸旻走進屋中,也不瞧那兩個宮女,只丟下一句:“下去吧,這里沒你們的事兒了?!?/br> 露珠與芳年你瞧我,我看你,各自從地下爬起,一溜煙兒的就跑了。 臨去,還不忘把門帶上了。 皇帝這會兒過來意欲何為,大伙心知肚明。 若華姑娘還口口聲聲不可能,純是瞎蒙人呢。 這兩個小宮女倒是喜滋滋的,這才第一晚呢,姑娘就有了幸,往后平步青云,一路高升,更是不在話下。 蘇若華只覺得心跳甚快,起身喃喃道:“皇上……” 陸旻走上前來,溫熱的目光在那娟好的面容、優美的脖頸、及至那裹在月白色寢衣之下的玲瓏曲線上,流連忘返。 他微微一笑,抬手便想將她攬入懷中。 蘇若華咬唇不語,輕輕后退了一步,垂首躲開他的視線,低聲說道:“皇上,該安歇了?!?/br> 才說完,她臉上便是一熱,這話怎么好似自己在邀他同寢? 陸旻眼中越發的熾熱,莞爾一笑道:“是,該安寢了。所以,朕過來了?!?/br> 蘇若華干咽了一下,輕輕說道:“可,皇上歇宿,該在寢殿?!?/br> 陸旻唇角微勾:“不,朕就該歇在體順堂里?!?/br> 蘇若華說不出話來,陸旻這話并未說錯,歷來體順堂是帝王招幸嬪妃的所在,哪怕是皇后侍寢,亦在此處。唯有皇帝獨寢,方才睡在寢殿。 陸旻看她不語,索性上前一步,將她圈在了懷中,垂首在她面頰上輕輕啄了一下:“還喜歡這兒么?都是朕琢磨著你的喜好安置的,如有哪里不合心意的,只管說來,朕叫他們改?!?/br> 陸旻身段修長,肩寬而胸闊,被他擁住,仿佛陷入了他的懷抱之中,再也無有掙脫的可能。 他似乎也才浴身過,皂角獨有的氣息混合著成熟男子的氣味兒,令蘇若華一陣陣的暈眩。 對她而言,這一切都太陌生了,是從未有過的經驗。 陸旻沒有得來她的回答,便將懷中柔軟的身軀轉了過來,俯首便想吻下去。 蘇若華將臉輕輕側轉,躲了開去。 陸旻微微喘息,言道:“怎么了?” 蘇若華咬著唇,半晌說道:“皇上,還請放過我?!?/br> 陸旻一怔,追問道:“為什么?!” 蘇若華微微仰頭,看著陸旻,如水月光之下,男人的面容俊美的令人失神,目光下滑,停留在了他衣襟敞口處,恰巧露出的一段鎖骨上。 她當真對這個男人無意么,好似也不是的。 只是,她真的不敢陷落下去,失了心固然可怕,而更加可怕的是,失了心后又被棄如敝履。 她又來了,又是這幅神情! 陸旻心中忍不住的氣惱,有什么為難煩惱不能告訴他?她到底是什么時候染上的這個毛???! 他索性捏住了她的下顎,硬抬了起來,俯首下去。 糾纏了一番,直至察覺懷里的女人軟了下來,他方才放開她,粗啞著嗓音低聲道:“到底怎么著,什么煩心的事,不可告訴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