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李忠應命,雙手將盤子呈于案上。 淑妃聽了李忠言語,便知是皇帝要蘇若華下廚做的菜,又看那大盤子上扣著碗,心中正好奇到底是什么珍奇佳肴,御膳房也做不出來,就看李忠揭了扣碗,里面現出一口水晶冰盤,其上四四方方的一方白蒸肴rou。 淑妃頓時啞然,她當真沒料到皇帝心心念念要吃的,竟然是這么粗糙的一道菜肴! 這白蒸肴rou,她當然也吃過。 每年宮廷祭祀之后,父親總會帶一方回去,與全家分食,視作天家恩德。 然而淑妃實在不愛,這rou不過是上鍋蒸熟,撒些細鹽就罷了,肥肥膩膩,油腥味兒還重,誰沒事吃這個? 陸旻哪里管她腹誹,興沖沖的吩咐李忠切來食用。 李忠便按著蘇若華之前的囑咐,以小刀細細切了十片,每片皆薄如蟬翼,用小瓷碟承裝,送到皇帝跟前。 陸旻取了一片,送入口中,瞇細了眼眸,片刻贊賞道:“還是這個味兒,她做這個是絕好的?!?/br> 淑妃更加詫異,皇帝是好東西吃撐了么?居然把這么個粗劣吃食奉若珍寶?! 這蘇若華是給皇帝吃迷魂藥了嗎?!竟然如此優劣不分! 她看了看皇帝面前瓷碟里自己夾去的、分毫未動的芙蓉蝦丸,心中忽然生出憤懣不服來,面上聲色不動,只笑道:“皇上,這肴rou雖好,到底肥膩了些,別壞了胃口。晨間飲食宜清淡,您還是嘗嘗這魚腦豆腐?!闭f著,果然舀了一勺嫩豆腐,放在他盤中。 陸旻卻連眼皮也沒抬,還是吃著那白蒸肴rou,片刻才道:“淑妃啊,這人當有自知之明,做擅做之事,不然便成東施效顰了?!?/br> 淑妃頓時只覺兩頰火燒一般的guntang,皇帝這話雖未明言,卻已是實實在在的當面羞辱! 陸旻倒似是興致甚佳,吩咐李忠:“也切一片與淑妃嘗嘗?!?/br> 只能分給她一片了,讓她嘗嘗蘇若華的手藝,多了他還舍不得呢! 李忠應命,果然切了一片奉與淑妃。 淑妃本不想吃,礙著皇帝的意思,勉為其難送入口中。 細一咀嚼,她頗為訝異,口中這肴rou肥甘醇厚,甚是味美,全無半分往日的厭惡味道,也難怪皇帝愛吃。 盡管心有不甘,淑妃也不得不承認,蘇若華果然有兩下子。 為了討好主子,她可當真是練全了十八班武藝! 陸旻十分高興,向李忠道:“朕記得,庫里還收著一枚江蘇進貢來的絞絲嵌紅瑪瑙菱花釵,你去拿給她。她是宮女,戴金戴寶都違制,這釵是銀的,又沒有流蘇步搖,不算僭越。再則,她若吃了早飯,便叫她過來,朕有話跟她說?!?/br> 李忠卻犯了難色,支吾道:“皇上,這若華姑娘……已經出宮了?!?/br> 陸旻臉色頓時沉了下來,質問道:“誰準許她出宮的?連朕都不來問一聲,你們倒是越發大膽,擅作主張了!” 李忠見皇帝動怒,登時嚇得面色如土,撲通跪在地上,連聲道:“皇上恕罪,奴才該死!然而、然而……皇上,您也沒說不讓若華姑娘出宮啊。這、她到底是太妃娘娘身邊的人,差事已完,您又沒旁的吩咐,她去內侍省報備之后,就出宮去了,都是按著規矩來的?!?/br> 陸旻幾乎被他氣背過去,這李忠平日里看著也是個乖覺機靈的,怎么這關鍵時候蠢笨如豬! 淑妃則冷冷清清的坐在一旁,一字不發,滿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這蘇若華果然是個禍害,她不過是才進了一次宮,就能把皇帝迷惑至此。若她當真回來,還不攪的天翻地覆! 作者有話要說: 豬風評被害~ 第二十六章 李忠當真委屈至極, 皇帝又沒說不許蘇若華出宮! 他雖想到了或者皇帝還有話說,然而誰知這若華姑娘腿腳這般快,一轉眼的功夫就報了內侍省, 自行出宮了。 到底是宮里的老人了, 這些門道輕車熟路。 陸旻氣惱,心里卻是另一番念頭——她這般亟不可待的出宮, 當真是放不下恭懿太妃?還是說, 她壓根就不想見他?! 陸旻只覺著有些挫敗,生平還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女人,這是他不曾有過的經驗。 淑妃冷眼看著,見縫插針道:“皇上, 這蘇姑娘到底是太妃娘娘的人,所以……” 陸旻不待她說完,便打斷道:“她是朕的人!” 淑妃微微一驚, 皇帝還從未這般聲色俱厲的呵斥過她。 她側目悄悄打量著,只見陸旻面沉如水,眸光深邃, 無喜無怒, 令人無從揣摩他心中所想。 淑妃既感心驚,又有些悵然,伴君三載,她仍然弄不清楚這個男人。 論理,他是她的夫君,但時至今日, 陸旻于她卻更像一個陌生的熟人。 李忠悄悄向淑妃擠眼睛使眼色,那意思是皇帝正在氣頭上,不要再頂撞圣意了。 淑妃心里明白,一時也尋不到話說,只好不尷不尬的坐在那里。 陸旻興致全無,淡淡說道:“待會兒,朕還要見幾個外臣,你先回宮去吧?!?/br> 淑妃見皇帝下了逐客令,只得起身告退。 待出了養心殿,秋雁迎上前來,關切問道:“娘娘,如何?”話才出口,卻見淑妃眼圈微微發紅,心里吃了一驚,忙道:“怎么,難道皇上竟為了那個宮女,為難了娘娘么?” 淑妃輕輕搖頭,冷冷說道:“是本宮沒有眼色,說話不合皇上心意,不與旁人相干?!?/br> 秋雁雖不知里面情形,但心里大約能猜到一二,憤憤不平道:“饒是如此,皇上也未免太過偏心。娘娘進宮三年,御前侍奉從來是盡心竭力的,一年下來寢衣、鞋襪、香囊扇墜,娘娘親手做了多少送來養心殿?六宮嬪妃,哪個如娘娘一般,日夜惦記著皇上?;噬暇谷活櫮?,如今還為了一個宮女不待見娘娘。再怎么說,娘娘是妃位,那蘇若華不過是個宮女罷了!” 淑妃笑了笑,說道:“那又如何?再多的體貼溫存,看在那無心人眼里,都是馬棚風,及不上人家多年相伴的情誼?!?/br> 秋雁斥道:“什么情誼,根本是狐媚惑主!” 淑妃下了臺階,坐上了翟輿,吩咐起駕回宮,秋雁便跟在一旁。 淑妃看著宮道兩旁的朱漆紅墻,心中默默思忖著適才之事。 眼下的情形,宮中她孤掌難鳴,趙太后從來不待見自己,且時刻防備自己有孕,率先誕下皇帝第一個孩子。 如今中宮位置空懸,誰先有了子,那便大有希望母憑子貴。趙貴妃從來不受皇帝喜愛,是以趙氏姑侄將自己視為眼中釘rou里刺。盡管,那些寵愛都是虛的。 也幸而如此,不然自己是否有命活到今日,都是兩說呢。 之前那蘇若華所言倒也不失為一樁良策,如能迎回恭懿太妃,宮里局勢便會起了變化。 即便那老太妃母族無有勢力,不足以同太后抗衡,但奈何皇帝看重,那就格外不一樣了。 她又曾是皇帝養母,當朝極重孝道,趙太后也不能過于跋扈行事。 至于那個蘇若華,倘或皇帝當真寵她,那便寵她也罷。 橫豎,自己又不是真正得寵,樂得有個人在前面當靶子。宮里的事,看的是長遠,而非一時的恩寵。 饒是當今圣上的生母,至死時不也就是一位才人么? 淑妃想通此節,心里便已有了主意,盡管心有不甘,還是生生咽了下去。 回至鐘粹宮,淑妃脫了外袍,便在貴妃榻上歪了。 秋雁上服侍,小聲道:“娘娘,您一早沒有用膳,小廚房預備的有杏仁茶,可要端一碗來?” 淑妃搖了搖頭:“倒是沒有胃口。你記著,待會兒打發一個伶俐的小太監,拿了本宮的腰牌,送兩匹宮緞與本宮的娘家妹子,再傳上幾句話?!闭f著,便囑咐了幾句。 秋雁微微吃了一驚,疑道:“娘娘,把她們主仆弄回來,豈不分了娘娘的恩寵?” 淑妃淡淡說道:“不妨事,依著皇帝的看重,她們遲早是要回來的,這順水的人情,不做白不做。再說,本宮其實有什么恩寵?” 秋雁只覺得心里堵得慌,卻又無法可施,只得低頭辦差去了。 淑妃便在這里,閉目養神不提。 這消息,自也傳進了壽康宮。 趙太后才起身,正用早膳,執事宮女朱蕊拖著步子,一拐一拐的走上來,勉強跪下行禮。 趙太后一見她來,忙丟下筷子,說道:“快起來!”說著,又吩咐左右:“還不快些扶你們姑姑!” 地下一眾宮女忙忙上前扶了她起來。 趙太后又吩咐賜座,主仆彼此客套一番,方才坐定了說話。 趙太后滿面關切道:“身上的傷可還好?昨兒哀家就放了話,這幾日你就不必上來了,好好養著。今兒怎么又來了?” 朱蕊陪笑道:“太后娘娘當真是心疼奴才,奴才沒大礙。這做宮女的,哪有不挨罰的。慎刑司的人,看在娘娘的面子上,沒有下狠手,傷的就也不重。太后娘娘又傳了太醫與奴才治傷,就更無大礙了,不會落下什么毛病?!?/br> 趙太后聽她如此說來,方才放下心來,又說道:“昨日也是情勢所迫,你卻不要放在心上。不然,哀家說什么也不會讓你受這個委屈的?!?/br> 朱蕊忙道:“娘娘快別這樣說,能為娘娘分憂解愁,是奴才的福氣。再說,奴才不頂上,難道把貴妃娘娘豁出去么?” 趙太后便嘆息道:“難為你如此忠心,只可惜了軟兒這么一副毛躁脾氣,能指望的上她什么!這次的事,不是她闖禍,斷不到這個地步?!?/br> 朱蕊勸道:“娘娘莫煩惱,這后宮都在娘娘手心里,貴妃娘娘縱然有些不穩,不過小事,誰也不能怎么樣?!闭f著,又道:“奴才這會兒過來,倒是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要告訴娘娘?!?/br> 趙太后便問:“什么事?” 朱蕊便低聲道:“昨兒夜里,皇上可把那蘇若華,留宿在養心殿體順堂里了?!?/br> 趙太后卻噗嗤笑了一聲,拉長了嗓音道:“哀家曉得,這消息昨兒夜里可是在宮里炸開了鍋。往日不得臉的嬪妃,各個都鬧騰起來,恨不得撕吃了那個蘇若華。今兒一早,淑妃就闖到養心殿去了。哀家聽聞,她在御前鬧了個沒臉。這幸得昨兒哀家就把貴妃關了起來,不然依著她那脾氣,還不知要闖出些什么禍來?!闭f著,又嘆息道:“都是些年輕毛躁的,沉不住氣也干不得事。不過一宿罷了,莫說皇帝其實并沒有寵幸蘇若華,即便當真臨幸,她一個宮女能到哪兒去?一個個就這等大驚小怪?!?/br> 朱蕊陪笑道:“這也是后宮雨露稀薄,皇上除了淑妃,竟誰也不曾臨幸。這陡然間寵了一個宮女,誰不急呢?她們都是名門閨秀,眼睜睜瞧著自己竟被一個宮女踩了頭,誰又能服氣?” 趙太后點了點頭,又問:“你就是要說此事么?” 朱蕊道:“這倒不是。娘娘,奴才得知,鐘粹宮派人去了博遠侯府,似乎是淑妃授意,要母族上折子,迎恭懿太妃回宮?!?/br> 趙太后微微一怔,問道:“消息可準?” 朱蕊回道:“是鐘粹宮的眼線送來的?!?/br> 趙太后神色微沉,轉了轉手腕上的東珠手釧,半晌說道:“好啊,她這是要動用母族的勢力,來與哀家分庭抗禮啊?!?/br> 朱蕊說道:“娘娘,那咱們怎么辦?不然,娘娘也派人回府說一聲,讓太尉大人聯合群臣,在朝上反對此事?” 趙太后言道:“不可,恭懿太妃到底撫養過皇帝,又是先帝的嬪妃,且并無過錯。當初,她離宮已是以退為進,博了個謙讓的美名。咱們那時候,許多事做的又過于猛烈,如今再這般,難免使人覺著咱們咄咄逼人。長此以往,人心盡失,不是好事。再說,皇帝那邊,還是攏著些好?!?/br> 朱蕊聽這話有些不對,不由問道:“那娘娘的意思是?” 趙太后微微一笑:“淑妃到底是嫩了些,她要行事,還得借助母族的勢力。既是如此,哀家何不干脆就給了太妃這個臉面?” 朱蕊道:“娘娘,您的意思是,難道要頒懿旨……” 趙太后睨了她一眼,笑道:“不,哀家親自去接她?!?/br> 朱蕊咋舌道:“娘娘,那王氏何德何能勞娘娘大駕親自迎接?娘娘若真要準她回來,傳個口諭也就是了。奴才諒她也該知足了?!?/br> 趙太后嘆息道:“哪有這般輕巧,她身側有個jian猾的丫頭,日日出謀劃策。如不把后路堵死,她怎會回來?!?/br> 朱蕊扼腕道:“娘娘說的是,然而這個蘇若華貌美擅媚,還沒回來就把皇上的魂兒全勾去了。才進了一次宮,宮里就鬧得不可開交。待她真回來,娘娘不擔心皇上越發不待見貴妃娘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