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若華……” 話未完,蘇若華卻已搶先開口:“皇上,奴才蠢笨,聽不懂皇上所言何意。奴才還要去見太后娘娘,如若皇上無事,請準許奴才告退?!毖粤T,她跪地叩首,也不待陸旻開口,起身就要向外行去。 此舉當然于禮不合,但她心中賭氣,竟也顧不上什么忌諱尊卑了。 畢竟,說出這番話來的人,是陸旻。 陸旻心中原就懊悔,眼見她要走,竟也急了,疾步上前,一把拉住了她。 蘇若華猝不及防,一個踉蹌,驚呼了一聲,便向后栽去,正巧就栽進了陸旻的懷中。 門外守著的李忠聽見動靜,吃了一驚,暗道這皇上與蘇若華怎么著了,便匆匆進來一探究竟。 “皇上……喲!” 話未出口,他便驚見那兩人正擁在一處,慌慌張張的將才探出的半個腦袋縮了回去,心底暗暗祝禱著:皇上,奴才可沒壞您好事兒! 蘇若華背靠在陸旻懷中,又羞又驚,想要竭力扎掙,又念著皇帝的身份,只輕輕動了動身子,低聲道:“皇上,這不合規矩,快放開奴才!” “不放!” 陸旻本無意如此,但軟玉溫香驟然入懷,便是怎樣也不肯放了。 他緊摟著懷中的女子,心中冒出了個念頭:她的腰,原來這樣的細,似乎輕輕一掐就要斷了。 蘇若華原就極少用香,身在甜水庵就更用不上了,那獨屬于她的體香,輕軟甜美,輕輕的撩著陸旻的鼻息。 他垂首,在她細白的脖頸間深深嗅著,低語道:“若華,你就當真一點兒也不念著我?這三年不見,我可沒有一日不想著你?!?/br> 熾熱的呼吸吐在她的頸子上,蘇若華的身子忍不住一陣顫栗,男人寬闊的胸膛與堅實的臂膀緊緊包裹著她。 生平第一次察覺,陸旻是這樣一個高大峻拔的男子。 她微微顫抖著,輕輕說道:“皇上,奴才……” 陸旻截住了她的話:“沒有外人,在我面前,不許再叫自己奴才?!?/br> 蘇若華咬著下唇,便是不肯承認,一向平靜的心湖也起了漣漪。 細長的睫毛微垂,半晌她低聲道:“皇上,奴才是宮女,終究是奴才,身份不匹?!?/br> 言下之意,他兩人是不相配的。 陸旻哪里聽不出來,他越發擁緊了她,話音沉沉:“倘或,我不許你做宮女呢?” 不許她做宮女,那要做什么? 蘇若華微微一頓,說道:“那么,便請皇上開恩,放若華出宮吧?!?/br> 說來說去,她就是不肯留在他身邊! 陸旻只覺得氣惱,更多的則是挫敗。 縱然身為皇子時不受父皇青睞,但皇室貴胄的身份到底不同一般,他又長了一副極好的皮相,宮里常有下位的小宮女來諂媚討好。 他登基之后,千方百計想要爬上他的龍床,擠進他后宮的女子,更是不計其數,他記不清她們的面容,卻記得她們總有著相似的神情。 他沒要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那種種并非發乎情的男女之事,總令他感到惡心。他唯一想要的,只有眼前的這個。 然而,她偏生千方百計的想要從他身邊離開。 俊美的容顏陰冷了下來,如同深秋,帶上了一抹肅殺。 陸旻終于放開了手臂,挪歩走到書案后面,清冷的話音傳來:“既是還要見太后,那便盡早去吧?!?/br> 蘇若華理了理衣衫,向他欠身行禮,便要出去。 走到門上,卻聽陸旻又道:“若華,你且記住,朕是天子,是這普天之下的主人。你,遲早會是朕的人?!?/br> 蘇若華步履微緩,似有遲疑,但終究還是去了。 眼見那抹倩影沒入簾后,陸旻頹然坐在紫檀木鏤雕葫蘆八寶扶手椅上。 這年輕的帝王,只覺得無奈與悵然。 哪怕同朝臣與太后周旋爭鋒,都無有像現下這般茫然無措。 他拿她一點法子都無,畢竟還是不想勉強她,不然一道旨意他就能把她弄到自己床榻上。 陸旻一手扶額,狹長的雙眸輕輕闔上。 李忠在門外守候多時,他甚而在心里盤算著,這若是皇上要寵幸若華姑娘,要多少時候? 他是服侍過先帝,對這些事算輕車熟路,但當今圣上的本事,那誰也不知道??! 正當他打算吩咐劉金貴預備熱水手巾乃至于新的女子衣物時,轉頭就見蘇若華從里面匆匆出來。 李忠慌忙滿面堆笑,迎上前去,才張口:“恭……”喜還沒出來,就生生咽了下去,改口問道:“喲,若華姑娘,您這是怎么啦?” 蘇若華面上微紅,神情卻有幾分惶惑,她搖了搖頭,匆匆下階而去。 李忠瞧著她的背影,抱著拂塵咂摸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若真有了幸,那可是圣寵,跑什么呀?” 劉金貴從旁問道:“師傅,這熱水還備嗎?” 李忠橫了他一眼:“備個屁,沒看這人都跑了!” 蘇若華離了養心殿,順著宮道快步疾行,涼風吹過她guntang的臉頰,心口一陣一陣的發緊。 他終于說了,他果然是這個意思。 然而,皇帝是全天下最不能托付真心的男人了。 在深宮多年,她早已看明白了! 但是這份繚亂的心境,卻又從何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 陸旻啊~嘖嘖~ 第十九章 “姑姑……姑姑……你慢些,我跟不上了……” 稚嫩的嗓音自身后傳來,將蘇若華自恍惚中拽了回來。 她猛然停步,回首瞧去,卻見一十二三歲的小宮女氣喘吁吁的追上前來。 這女孩子面色柔嫩,身著一襲宮中最常見的藍布裙衫,按著宮規,亦扎了長長的麻花辮子,頭發卻黃黃的,人生的甚是單薄。 蘇若華壓下滿腹心事,微微一笑:“時候有些晚了,我還趕著出宮,走的急了些,忘了你還跟著,給你添累了?!?/br> 這小宮女便是內侍省撥來跟她同行的,年歲小,出身也低,當不得好差,平日里只做些雜事,是這宮里的下等宮女,一向看人臉色,吃苦受氣。蘇若華雖說如今不在宮中,但到底是太妃身側的大宮女,論身份不知比她高多少,卻這般和顏悅色的待她,當真令她受寵若驚。 她擺手笑道:“姑姑哪里話,是我腿腳慢,倒耽誤了姑姑的差事。姑姑既趕著出宮,咱們便快些走?!弊焐线@樣說著,卻又抬手擦了一把額上的汗。 蘇若華抿唇淺笑,同她并肩前行,略略放緩了步子。 一路無事,她便隨口問了些,幾時進宮,今年幾歲,哪里人士等語。 這小宮女一一作答,方知她名叫伴月,是揚州人士,父親在縣衙里做一個小小的主簿,去歲八月方才入宮,交新年十三歲。 蘇若華看著她稚氣未脫的圓臉,還是一團的孩子氣,一雙眼睛如星子似的閃著,似還未染上這宮廷中人那獨有的謹小慎微、狡黠多變。 這么大點兒的姑娘,也進宮當差了。 然而想想自己當初,又比她強多少呢? 兩人順著長街往壽康宮行去,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話。 行經右翼門時,伴月眼尖,遠遠瞧見一妃嬪彩仗,遙遙過來,便慌忙拉著蘇若華在道旁跪了。 蘇若華跪伏在地,只以眼角余光向上掃去,雖瞧不見翟輿之上的人,但觀那彩仗規制,該是貴妃所用,心里便明白過來,這是貴妃過來了。 待彩仗遠去,二人方才起來,重新上路。 伴月卻似沒了談興,心不在焉,且不住回首。 蘇若華瞧她如此,遂問道:“伴月?” 伴月回頭,心有余悸道:“當真唬死我了,幸好貴妃娘娘不曾為難?!?/br> 蘇若華微有不解,又問:“咱們既沒沖撞貴妃,又不曾行錯事,你怕什么?” 伴月先看了看左右,見并無旁人,方才敢小聲說道:“若華姑姑久不在宮中,不知道宮里的情形。貴妃娘娘是太后娘娘的外甥女,又是太尉大人家的千金小姐,身份十分尊貴,但娘娘脾氣格外的壞,御下少恩,但有些不順心就拿著宮人撒氣。承乾宮的宮人,是換的最勤快的。就連她帶進宮來的陪嫁,也都打發了去,除了吟霜姑姑?!?/br> 蘇若華聽在耳里,又裝作無意般問道:“貴妃娘娘如此行事,皇上竟不過問么?” 伴月說道:“皇上雖不大喜歡貴妃娘娘,但看著太后娘娘的面子,怎么也要讓著她些。只要貴妃娘娘不鬧的過了頭,便不怎么管她。太后娘娘面上雖公正,心里卻很是偏疼她,從來不肯認真責備管教。這不,才說了要貴妃娘娘閉門思過,才兩日功夫,就將她放出來了?!?/br> 蘇若華微微頷首,又問道:“聽聞,淑妃娘娘很是受寵?” 伴月點頭道:“可不是嘛,皇上雖說一月進不得后宮幾次,但總有那么兩三次是淑妃娘娘侍寢,若到后宮來,也是去她那里多些?!?/br> 蘇若華不由自主的將手握了起來,面上還是若無其事的笑道:“我不在宮中久了,許多事都不知道,多謝你肯將這些告訴我?!?/br> 伴月似乎極少被人夸贊,一張小臉頓時漲得通紅,連連笑道:“姑姑太客氣了,這有什么,闔宮上下都知道的事兒。我是個下等宮女,等閑到不得主子跟前,這些都是別的姑姑公公們講的,我就聽著了?!?/br> 蘇若華面上泛起了一抹淺笑,說道:“你倒真是個實誠的好孩子?!?/br> 伴月究竟是個半大孩子,經不住人夸一句,便掏心窩子也似把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對蘇若華說了。 蘇若華從她嘴里知曉,如今宮□□有六名妃嬪,除卻貴妃、淑妃出身顯赫,身居高位,尚有柳昭儀、孫充儀、童才人、李才人四位宮嬪,亦是皇帝登基那年選秀時,一并選入宮中的。 說來也怪,陸旻似乎單單鐘情于淑妃,除卻淑妃,竟是誰也不肯招幸,宮中這些嬪妃竟是白擔了個頭銜。 想著,蘇若華只覺心頭似乎被什么揪了一下。 她自嘲一笑,進宮見皇帝太后,打聽這些事,不過都是為太妃籌謀,為日后回宮鋪路。 陸旻是皇帝,他有三宮六院,日后還會有中宮皇后,更會有七十二妃,情理中事,她早該明白的。 想的多了,不過是自尋煩惱。 余下的路途,便只伴月一人聒噪,蘇若華只是默默行路。 行至壽康宮,蘇若華向守門的太監說明來意,求見太后。 門上的宮人仿佛早知她要來似的,并無一分吃驚之意,掃了她兩眼,便進去通傳了。 蘇若華便立在壽康宮門外等候,閑著便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宮室。 這壽康宮自開朝起,便是歷代太妃的養老之所,其坐北朝南,面闊五間,朱漆宮墻,上蓋黃琉璃瓦歇山頂,兩扇厚重的朱漆黃銅釘釘門,紅日西照,正自熠熠生輝。